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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胡兰成-今生今世-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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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產黨根本不是紙上談兵,單他這個人,就與後來我所見初期解放軍的將領十分

相像,他的雜牌隊伍十萬人,雖然亂七八糟,亦還比任何正規兵更宜於一旦轉化

為初期人民解放軍。他回到共產黨,依當時的形勢及地理,他可以在程潛程明仁

之上,也許與陳毅粟裕饒漱石齊驅。但他機心太深,偏遇著了我是個洠в袡C心的

人。後來解放軍南下,潘漢年當了上海副市長,胡均鶴當了共產黨在上海的特務

負責人,李土群太太因此關係尚能安居。

卻說那熊劍枺虻估钍咳横幔谏虾:茱@赫,他比李士群老實,但在當

令頭上,不免行動說話亦要教訓人,見我不受教,倚著他從小是我的兄長一般身

份,有時要叱責。你要叱責,我就你家少來來。他人都有成功失敗,惟有我總是

這樣子,無敗無成。對劍枺驄D,我總退讓幾分,因為總角之交到底不可磨滅。

我問起劍枺裟杲B興營裡還有個下士汪如淵,他說聽聞汪如淵今在處州抗戰區

當師長。

汪如淵亦是新昌人,昔年在營裡,劍枺斄颂颖幔抑慌c他要好。一日

汪如淵一人在操場發獃,我見了問他,知是他家裡來信妻病故,他去領餉銀,想

要寄回去為喪葬之費,扣除伙食只得三元在手,若有十元也還可以呀,但是那裡

去想法子。我就說我有。那年已進了第五中學,纔讀得一學期,第二學期不及開

課就簦W潮,我是初年生當然不懂,只住在我三哥的營裡等開課,家裡帶出來的

十五元學費還洠в欣U付,我就給了汪如淵七元。汪如淵卻怕要了小孩的錢不好,

但我非常堅決,他乃把他的一隻銀掛錶硬塞給我,說、「這錶雖新買時亦只值五

元,但你拿去,你家裡人問起,你也好有個應答。」後來學潮漸一連三月,我回

胡村,母親見我十五元只剩八元,聽我說是買了錶,罵我、「你有這樣貪,買這

樣買那樣。」我只得實說了。二十年前事,到我後來亡命過麗水時,也曾一念他

若還在這裡當師長,遇著了也是好的,但是想必他已眨鶆e處了。我與他就只當

初的一段情節,甚麼下文亦洠в小

原來我與世人,無論是與吳四寶夫婦或熊劍枺羧鐪Y,皆只是一時之緣。漢

朝的故事,張騫出使西域,黃河裡坐船到一處,見浣紗女子,他因問她,那女子

取一石與他說、「歸問嚴君平。」古說黃河之水天上來,張騫竟不知是到了銀河

,那女子是織女,給他的是織女的支機石,唐詩有、「故將支機石贈君。」而我

與世人,便是壯士的一劍存知己,美人的十年铡哑冢嗖贿^像這樣的曾在天上

人間邂逅相見,從我得了一塊支機石,於他們亦不見得有用。人世恩怨,要到故

事完了纔相忘,如紅樓夢裡到得只有頑石上的字跡。但即在現世相忘,一似不曾

發生過故事,亦是好的,且因為它是更真的。

 ..



【小嬉唐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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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嬉唐突】

我鄉下山洪暴發,叫做出順,順就是蛟。說有一位年青姑娘在堂前紡棉花,

簷頭大雨如簾,照得明明亮,忽然一聲響,當前的地裂開一穴,隨著一注清泉,

跳出來一隻小山羊,嗎哈哈走到紡車前,依依親人,那姑娘就把一紅頭繩繫羊角

上,它也聽她繫,然後得得的走下階沿,纔出大門口,當即迅雷疾風,山洪大至

,那羊就化為蛟,乘浪挾濤而去,那人家與姑娘卻安然無恙。蛟原來也這樣的順



民間戲裡有呂洞賓三戲白牡丹,還有唐伯虎三笑姻緣,我卻有三鬥,鬥周佛

海,鬥李士群,鬥汪先生。但我其實是個婉順聽話之人。左傳裡兩軍陣前,對敵

人亦還是有禮,而我是對敵人亦有親情。且我的那幾場鬥,在南京政府中除了最

後陳公博周佛海相火拼,要算是影響最大的鬥,可是市廛不驚,像那蛟的使那人

家與姑娘無恙。又我的那幾場鬥也許是根本不必要的,也許像桃李競妍梅雪爭春

的不過是閒情,古今來興廢恩怨,惟有江山無恙,歷史原來亦是閒情罷了。此所

以曹孟德能臨陣安閒。

 一

卻說一次我從上海趁夜車去南京,與同行的某立法委員談天,他一口說清廉

,為國為民。我就要戲他一戲,問他可有甚麼弄錢的法子,便是與日本人聯絡做

生意亦好,因為時局看起來靠不住,將來不要連逃難的錢亦洠в小K彤斦媾c我

談起生意經來。我寧可這樣,因為總比剛纔聽他假正經的說話更此中有人。但我

聽得一回,就借故早睡了。

及至醒來,天已枺綏l白,火車正經過龍潭,成竹枝詞一首、

又是征輪逐曉星 棲霞山下有人行

富貴榮華原一夢 仍愛此夢太分明

看來看去平仄不對,但亦洠в蟹ㄗ印

我做官亦像我做詩的是生手。當法制局長剛滿一年,各部會省市長官約齊了

到汪先生處訴苦,說我使行政院與他們之間成了有隔膜,但是不好把我免職,汪

先生就索性取消法制局。我轉任全國經濟委員會的特派委員,不過是到時候去開

開會。

太平洋戰爭第三年春天,日軍為宣傳武撸谀暇┬溟T外郊野裡佈景起南

太平洋,雲天碧海,海崳e的兵艦,對岸新加坡的現代都市好明麗,飄揚著日章

旗,撸艘娏她R喫一驚,照耀得眼睛都亮了。我在他們佈置尚未完工時就去看,

想起自己二十七歲去廣西時過廈門,今日亦依然是天下世界這樣新。

及至完工開放,第一天日軍總司令部招待汪先生參觀。汪先生來到郊原坡陀

處下車,站住先望了一望那佈景,隨與汪夫人步行,夫婦不知因何口角起來。走

到一間像路亭的房子,眾官扈從汪先生於此歇步獻茶,不防廳上掛有褚民誼寫的

「國民政府還都紀念碑」的拓本,汪先生一見就伸手去撕,侍從武官忙上前把它

取下,褚民誼亦在旁,眾皆恐懼。於是後宮大將來陪伴汪先生到場上去參觀,汪

先生只草草的巡了一轉,亦不甚與後宮大將說話。

汪先生是亦為這景色所驚了。他想起當年孫中山先生在南洋鼓吹革命,而現

在身邊的汪夫人亦即當年在一起的女同志陳璧君,那時的天下世界就有這樣新,

他們曾想像黃種人將有如太平洋戰爭這樣的雄國大略,單看日俄戰爭時孫先生的

興奮即可知。但現在的日本真是可惜了。嘗言「成則為王,敗則為寇」,敗固不

必說,惟成亦不能王天下,纔是遺恨,日本人現在便做了出來總不像樣。汪先生

是為此感樱质菑娬撸秀皭澞俗兂蔁o故發怒了。

是年秋,汪先生至日本訪問昭和天皇,並與枺鼦l首相會談。行前我寫信給汪

先生,指陳太平洋的軍事已逆轉,日本必對中國讓步,與枺鼦l交涉要開足價錢。

汪先生不答。乃至日本,枺鼦l果然自動提出一切尊重南京國民政府,下令在華日

本派遣軍,大使館及僑民一體稟遵。枺鼦l且對汪先生坦白說明日本存亡不可知,

汪先生見日本在危難中如此真心,遂亦自動說要對英美宣戰,枺鼦l還勸阻過他。

汪先生是大俠,但王者應如天道無親。汪先生回南京,就召見我,說我上次信裡

的見解很好,但我當面表明不贊成對英美宣戰,汪先生聽了遂又不樂。這是我最

後一次與汪先生單獨晤對,此後雖尚有幾次見面,那是在開會及讌集之地。

但汪夫人我仍到時候去看看她。一次我說、「和平邉映跗饡r我位居第五、

六,現在名落孫山之外又之外了。」汪夫人道、「因為你時時要造反。」她與我

說過幾次,要我仍回到汪先生身邊當機要祕書,因為汪先生近來常對祕書室發脾

氣。但我想想還是不去。汪夫人的弟弟陳耀祖當廣枺≈飨舴蛉艘諔獌蛇

,她見我諸般不聽話,但她心裡總有我這個人,說、「你還是與我去廣枺梗

解釋道、「廣枺俏业模闳ゲ灰苷l,只代表我做事。」我亦想了想洠в腥ァ

我當國民黨中央委員及全國經濟委員太閑散,也想作事,且朋友中有人知此

如彼的勸我,但我的上司至今惟是汪先生,此外只有林柏生我還讓他三分,要末

與陳公博商量商量看,公博即徵求我願不願當南京特別市土地局長,我回信公博

,只說、「种畠热耍瑑热嗽徊豢桑闳绾稳ギ斨軐W昌的下屬。」公博很氣,亦

寫信罵我如何聽婦人之言。

西撸в浹e齊天大拢谔焐蠠o收無管,怕他生事,就有太白金星啟奏王帝,叫

他住在園子裡,管管蟠桃亦好,我的情形有點像。一日郭秀峰來看我,郭是在我

之後當了宣傳部次長,他與我說,汪先生還是關心你的,林部長要我來商量,請

你給中央導報寫文章,五千元一篇。我試寫了一篇,到底不能被登載,雖然照樣

給錢。我與汪政府是要親近亦不能了。

我只得離開汪政府,纔覺有中國歷史之大,但我仍未能決絕。我也不是不想

遷就,在我是已經到了遷就的盡頭。而汪先生夫婦亦尚如此關心我,待我要算得

仁至義盡,所以後來雖結果還是分手,總也無遺憾。孟子去齊,遲遲其行,及知

齊王終不用他,然後浩然有去志,而唐人綠珠詩則有「辭君去君終不忍,徒勞掩

袂傷紅粉」,中國人是兒女之情亦如拢t。

 二

南京轉瞬到了十一月裡,我在家無思無懀АR彩呛袭斢惺拢鲆蝗瞻砉

峰又來看我,是從這起因,有分教我、

異國存知己,身邊動刀兵,

故主恩義斷,江湖日月新。

卻說那天我與郭秀峰就在院子裡搬出桌椅,兩人坐著說話,枯草斜陽,惟覺

對眼前人有一種親切意。他的來意,是日本大使館新近有個懇談會,每星期六召

開,要他轉言希望我參加,問我今晚就同去好不好?我說、「理他呢,你也不要

走,還是我們兩個玩玩吧。」可是去玄武湖已經太晚了,此外亦想不出地方,我

留他又坐得一回,只得對於寸寸的斜陽有依惜,意意思思的也無多話說。好吧,

我就同了他去。

那懇談會是在日本大使館一等書記官清水董三家裡,司法行政部長羅君強,

糧食部長顧寶衡,駐滿洲國大使陳濟成等已比我們先到。宣傳部長林柏生後來。

日本人惟清水及新從華北眨麃淼某靥铮逅o我介紹他,我連姓名亦不記在心上

。諸人坐攏一桌聚讌,我先只飲酒不開口。聽見清水問、「日本憲兵檢查城門口

及火車站的現狀,中國人民諒解麼?」陳濟成答、「中日既親善一體,當然諒解

。」我不禁發話道、「我說不諒解。譬如中國憲兵檢查枺┐筅娴慕煌ㄕ荆毡

人至少清水先生就不喜。」清水歎道、「總之當初兩國不該打起來。」話睿D到

了這幾年來的戰爭。那羅君強,過去是蔣先生的祕書,他就敘述南京撤退時的混

亂,及初到武漢時佈置未定,彼時日軍不急追實是個大錯,若彼時躡跡急追,不

但武漢即刻陷落,連要退到重慶亦措手不及,早已一舉終結戰爭了。我聽了大怒

,說道、「歷史一筆為定,但不像你說的輕佻,中國不亡自有天意,豈在一戰略

的得失?」在座諸人一時寂然。

飯後到客廳裡又談。郭秀峰說,希望日本解除對中央通訊社的統制,新來的

池田就斥責道、「這種事原洠в屑s束規定,但是日本要這樣做就這樣做了,你卻

只會得求情,枉為你是國民政府的長官!」郭被說得面孔發熱。我想此人倒是真

曉得尊重中國的,但他也不要太目中無人,我就安著一個心要鬥他一鬥。恰值顧

寶衡問日本戰時糧食能否自給,池田答,完全自給,不靠外米。我就駁他,引最

近一篇日本的散文為證。那篇文字原為宣傳克苦奉公,寫一個教授病倒,親戚送

來五升米,那女兒專為留起給父親喫,他喫了歎說,今天我纔知日本米的味道好

。我道、「可見日本國內已不易喫到日本米。」我因責池田、「中日戰爭於今六

年,不應再如此說話不諏崱!钩靥锂斚聺M面飛紅,只是微笑。我亦隨又喜愛他

的老實。散會時他走到我面前,給我一張名片,上印著池田篤紀。

翌日池田來訪。他三十六歲,比我小兩歲,生得劍眉赤面,筆筆都正,倒是

英雄相,穿一套藏青西裝,那藏青的顏色稍稍帶寶耍瓦B他的人都有了新意。

我見他進來,聯想到小時我四哥從田畈裡回來,剛走進屋裡,只覺屋裡都是他這

人。自此為始,池田每隔三五天總來一來,我亦漸漸的去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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