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兰成-今生今世-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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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前面架起機關槍,後面亦是機關槍,一共十幾輛汽車,都開足速力,如雷聲
動地而來,真真是八面威風,我不禁想起黃巢李守貞當年在長安。蘇軾登守貞閣
詩、「古人雖暴睢,作事令人驚。」蘇州吳苑茶樓裡亦至今尚在閑話李士群當年
。
後來是因李士群殺了吳四寶,我纔與他大大傷了道。卻說七十六號自從吳四
寶帶同他的學生子張國震等退出後,一面是完全特工化了,一面卻又四出劫掠,
楊傑萬里浪夏仲鳴他們不比白相人要面子,上海一時綁票偷汽車之風大盛,直弄
到吳四寶的親友亦汽車不見人失蹤。且夏仲鳴手下有個分隊長亦姓吳,人家聽說
是吳隊長,還以為就是吳四寶。吳四寶為此幾次暴跳如雷,派張國震等捉了綁票
偷汽車的人來,一問都楊傑萬里浪夏仲鳴手下的,他把他們都交給李士群,但李
士群隨把他們又都放了,而楊傑他們當然更要向李破壞吳四寶。彼時上海等於是
陳公博李士群周佛海吳四寶四個人的上海,而周佛海為上海的金融及商場要四寶
協力,兩家新近多了交往,這又是一忌。還有李士群的太太也不是個枺鳌@罴
在上海的家與吳家近鄰,那房子還是吳四寶送給他的,吳家有十分慷慨,李家便
九分疑忌更多了一分疑忌。吳四寶因與李是八拜之交,始終對李忠心,吳太太亦
李士群夫婦的事她無有不顧到,但吳家是有人世的繁華,李家總覺甚麼也不能及
,那妒忌就像法海和尚的妒忌白蛇娘娘。李士群要除滅吳四寶,不比普通所謂殺
功臣,而是用共產黨清黨的法子。
那一日,吳四寶正在家裡,忽然外面日本憲兵二百人到來包圍,四寶卻機警
逃走了,這就全上海變得風聲鶴唳,到處皆是捉人,李士群則先一日已避往南京
,且要汪先生也下了通緝令。我在家接到電話,一聽是吳太太的聲音,纔知她亦
逃匿在外面,七十六號的人不是樂禍即懼禍,她只能聯絡我去向李士群求援,當
時都還不知是李士群要借刀殺人。是日傍晚李士群來到,我去北站接著他,只覺
李士群的隨身衛士及來接的七十六號部下,及至李士群本人,皆寂寞冷落。及至
李家,李太太在蘇州,隔壁吳家出事,竟連這裡李家亦感覺一股薄暮的荒愁。這
事本來李是勝利者,但是勝利得這樣陰慘。
我不疑李士群,還責以大義、「由日本憲兵來捉人,國體何存,這件事你必
得出來挺。」李要我聯絡吳太太出來見面,翌日我陪同吳太太到李家。唐生明亦
在場,唐生明是靠他哥哥唐生智的牌頭,與李士群吳四寶倣照桃園三結義,拜為
兄弟的。當下士群說、「此事非四寶哥到日本憲兵隊自首不能了,我與蘭成兄及
老四陪四寶哥同去,我以我的紗帽及身家性命當場保釋四寶哥日來,日本人怕我
反,亦不能不答應的。」我與吳太太到隔壁小房間裡商量了一下又出來,還是不
放心。士群道、「你們三位都在此,燈光菩薩為證見,我李士群若出賣兄弟,日
後一般不得好死!」焉知此誓後來當真應在他身上。當下是我與吳太太信了他,
吳太太纔去四寶耄涞牡胤桨阉麕Я顺鰜恚慌c士群。翌晨士群與唐生明陪同四
寶到憲兵隊,吳太太就注意到士群洠в薪形乙餐ァ<爸潦咳豪纤幕貋恚瑓s說是
要扣留眨閹滋欤涂扇ケa尩摹5咳簭拇司陀直芡暇┨K州,推說眨榻y計
部與江蘇省政府的公事忙,兩個月不到上海。
四寶的學生子張國震為救先生,自己投到日本憲兵隊,憲兵隊把他交給李士
群,李士群當即把他綁赴刑場槍斃,監斬官是楊傑。但因李士群推說是日本必要
這樣做,我還洠в猩钗蚱浼椤
我只是覺得對不起吳太太,幾次去南京蘇州催逼李士群,末一次正值汪先生
到蘇州巡視,在李士群家駐蹕,一干人都在樓上,我只上去見了見林柏生與陳春
圃。是晚我在樓下與士群交涉,必要他回上海邸s。士群被逼得不能過門,就借
酒說亂話,他說吳四寶無惡不作。吳四寶有的是錢。你胡蘭成死了睏楠木棺材,
我李士群死了睏銅棺材,吳四寶讓他睏金棺材去罷。我聽了大怒,發話道、「你
還是真醉?還是假醉?還是酒醉出真言?別人也許可以說吳四寶不好,但是你不
應當,且你為甚麼早不說,到現在纔來說?你既對不起人,我亦不做你的朋友的
!」士群笑道、「我是與你說玩話,你就發老極。」他隨即正色道、「我與吳先
生比你與他還關係深,去我當然去。」於是去睡。我睡在士群夫婦的鄰室,衛士
來火盆裡加了炭掩門出去,半夜裡我差一點被炭氣窒死,夢簦袙暝饋泶蜷_
了窗門又睡。翌晨汪先生回南京,諸人送上火車後,就在蘇州車站我與李士群說
、「現在你就同我去上海!」真是「禽之制在氣」,他只得依了。
一到上海,士群倒果然去日本憲兵隊領了四寶回來,但是要移到蘇州看管,
士群說、「交給我看管不過是一句話,就請四寶哥在蘇州玩一個時期吧。」當下
我與吳太太聽了亦無二話。是日四寶回家,沐浴理髮更衣,到正廳拜祖先,轉身
又向士群下跪,謝他拯救之恩,我在一旁,見四寶忽然流下淚來,心裡感覺不吉
。第二天一清晨我又去吳家,因為今天他就要跟士群去蘇州,吳太太也陪同去。
我一逕到樓上臥房裡,見吳太太在一面幫四寶穿衣,一面吩咐四寶幾句話,一種
患難夫妻的親情,我看著心裡好不難受。
他們去到蘇州之後,第二天下午,我接到吳家的電話,說吳先生已經去世了
,我一獃,當即趕到蘇州。那時已經傍晚,只見孝堂如雪,吳太太哭成一個淚人
相似。我在臁靶卸Y畢,還揭開孝幃看了一看遺體,臉上倒是安詳乾淨,不知原
曾七福Я餮呀浤ㄈチ恕:煤玫囊粋人,死得這樣蹊蹺,大家都心裡有數。而
那李士群,是又避到南京去了。吳太太見我來到,她只與我說起汪先生的通緝令
,又傷心痛哭。我就搭後半夜的火車趕到南京去。
天未亮我到南京,先在汪曼雲家寫了請求取消通緝令的聯名簽呈,帶了去找
李士群,士群在家正喫過早粥,我甚麼亦不與他多說,只要他簽字,他還想推諉
,說別人簽了他再簽,我說我洠в泄し蛟僬夷悖压P遞在他手裡、「你現在就簽
字!」他只得第一個先簽了。當即我又去找到褚民誼陳春圃等都簽了,然後我自
己也簽了,並催春圃面呈汪先生批准。我得了汪先生批准的字條,當天下午又趕
回蘇州,給了吳太太。也算是個小小的安慰,因為要通緝令取消了,喪事纔可以
鋪排。
翌日專包一節火車,護送臁鸦厣虾!LK州車站上李士群的部下竟洠в幸粋
來送,他們是無論樂禍或避嫌,皆自覺不能見人,連蘇州的街道與車站亦為他們
慚愧。臁严仍诨疖囇e安置好了,然後眾婦女攙扶吳太太上車,吳太太身穿重孝
,一進車廂就坐在我身邊,叫了一聲胡次長,頭伏在我肩上又哭泣起來,她當我
是親人,我但覺心靜如水,對世人與萬物有端正與感激。
臁训缴虾1闭荆虾H藞探E來迎,護柩而行者不計其數,大馬路上沿途都
有路祭,臁训搅巳f國殯儀館,然後奉神主到吳家。時已黃昏,吳家正門大開,
燈换鸢雅c電燈照耀如同白日,神主在正廳奉安畢,諸親友祭拜,吳太太纔至臁
前跪下,即哭倒在地,怎樣也解勸不得,眾人都嘆息,服侍吳太太的沈小姐說、
「已經兩天水米不沾,只是這樣摧藏悲哀,鐵打的人也是喫不消的呀!」沈小姐
與吳太太的弟弟及弟婦央求我說、「胡次長勸勸阿姐,惟有你的話她聽的。」我
走近俯下身去向吳太太耳邊輕聲說、「不要哭了,將來我會報仇。」吳太太已哭
得昏迷,亦不知她聽見不聽見,我一拖把她扶起,她倒在我身上,我就抱起她,
她生得長大,幸有她的弟弟,弟婦,及沈小姐等攙護相隨,從正廳抱過花園邊走
路,一直抱上樓梯,到她房裡床上放下,竟像當年我抱玉鳳。
。。
【法亦是喜】
!
【法亦是喜】
秦始皇枺',封泰山,禪梁父,李斯為文刻石,言四海之內,日月所照,罔
不賓服,男耕女織,無有奸慝,制度號令,莫不如畫云云,若能法意如禮意,即
法嚴亦可以是法喜。
我免官後過了四個月,汪先生又任我為行政院法制局長。我自從要為汪先生
建立朝廷尊嚴,引上了士群,又計劃要使日本局部撤兵,變成了清鄉,皆事與願
摺烨蚁⒛睿詾榇藭r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與民休息,故在法制局長任內,
各部會及省政府特別市政府,凡呈請新花樣,我皆把來打消。
先是司法行政部長羅君強呈請核准該部舉辦律師重新甄別登記,我知其意是
為私,要使律師變成羅君強系,即批,現國民政府尚奉林森為主席,汪先生稱代
理主席,既與前國民政府並非異統,前國民政府所辦理之律師登記當然繼續有效
,所請應無庸議。羅君強是周佛海手下第一紅人,對誰都不賣帳,他在我這裡碰
釘子還是第一遭。
又南京特別市長周學昌呈二件,一件是呈請核准電燈附加捐,拿來做清涼山
日本居留民團裝設電柱電線的經費,我批南京市民對日本居留民團無此義務,亦
無此自願,所請應予駁斥。另一件是要人力車公司向市政府按車輛迹WC金,我
批車輛乃公司所有,非向市政府租用者,何須保證,所請礙難照准。但周學昌洠
有羅君強的驕,及羅君強的與我相熟。
於是輪到了李士群。江蘇省政府主席李士群呈一件,呈為舉行江蘇省土地及
房產丈量查報,現已籌備就緒,理合呈請備案云云,我批此乃關係重大之事,未
經核准,何得逕請備案,著即不准,其擅自籌備就緒之機構及人事著即撤消。江
蘇省政府只得另上呈文。先請求批准,我批土地及房屋丈量查報惟宜行於戰後,
今非其時,不准。
彼時李士群氣燄正熾,江蘇省監察使陳則民見汪先生,報告民間在說清鄉是
清皮箱之箱,李士群聽到了就大怒,揚言、「陳則民若再來南京,我要殺他!」
陳則民嚇得躲在上海不敢露面。這回卻是李士群請我到他家喫飯,酒數巡,江蘇
省財政廳長余伯魯請我到鄰室講條件,我說條件不必,但若有新的事實或理由,
我可以再看看。二人隨又返席,李士群以為已經說好了,只補一句、「江蘇省的
事請蘭成兄幫忙。」我答、「儘可能在法理許可的範圍內。」可是第三次來呈文
,我仍不准。
我計算江蘇土地及房丈量查報若實行,全省人民要繳迹牡怯涃M,加上當時
的貪污為正規費的五倍到十五倍,姑作七倍論,共達四十餘萬兩黃金。且那辦法
是所有權以登記為懀髅鹘袗喊缘仄Υɡ赳阋詡纹鯁藳'人家,當然要大亂。
我把這件事硬打消了,許許我後來大難不死還是靠此。
此外梅思平的實業部來呈文,我亦有一次駁回。但我洠в幸稽c矯激,且亦不
專為對李士群或周佛海,雖對陳公博的上海特別市政府我亦一樣不留情面。這亦
好得行政院長是汪先生兼,法制局長只能擬批,還要汪先生加上「如擬」,而汪
先生亦洠в幸淮问遣灰勒瘴业摹
我是當了法制局長,纔知道法亦可喜,且一點亦不必強眨ㄖ危瑓s法律亦寧
只是人的清好。
我南京的家就在行政院旁邊丹鳳街石婆婆巷,平時到法制局辦公通一天不過
三四小時,所以總有閑暇。春日好天氣,我偕妻女及胡金人太太殷萱連同殷萱的
小女孩,還有衛士的女人阿毛娘,去屋後雞鳴山採松花。松花日影裡,殷萱立在
樹下向我含笑,顏面好嬌艷,像帶了面網。松花我們採回去做餅喫。我家院子裡
紫藤花開得滿架,亦採了做餅喫,還有香水花連窗沿牆一路開,五歲的小芸仰面
問道、「香水花不可以喫的呀?」
我並不怎麼喜歡西洋的民主或平民精神,我的生活簡靜只是中國的。西洋人
是怎樣民主,亦上面還有大神,怎樣平民精神,亦到處是戲劇化的浪漫刺激的不
安場面,所以法必要是法治。但法可以只是人世的不落浪漫,自然平正簡靜。
。。
【星辰塵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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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塵俗】
在周佛海家,見案上有管夫人寫的南華經,倒是真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