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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黄永玉谈沈从文-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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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永玉谈沈从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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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傍晚,我正在孔廟前文星街和一群孩子進行一場簡直像真的 殺的游戲,忽然一個孩子告訴我,你們家來了個北京客人!

我從來洠вH眼見過北京客人。我們家有許許多多北京、上海的照片,那都是我的親戚們寄回來讓大人們覺得有意思的枺鳎

對孩子來說,它又不是糖,不是玩意,看看也就忘了。這一次來的是真人,那可不是個隨隨便便的事。

這個人和祖母圍著火爐膛在矮凳上坐著,輕言細語地說著話,回頭看見了我。

“這是老大嗎?”那個人問。

“是呀!”祖母說,“底下還有四個咧!真是旺丁不旺財啊!”

“喂,”我問,“你是北京來的嗎?”

“怎么那樣口气叫二表叔!”祖母說,“是你的從文表叔!”

我笑了,在他周圍看了一圈,平平常常,穿了件灰布長衫。

“嗯……你坐過火車和輪船?”

他點點頭。

“那好!”我說完馬上衝出門去,繼續我的戰斗。一切一切就那么淡漠了。

几年以后,我將小學畢業,媽媽叫我到45里外的外婆家去告窮,給罵了一頓,倒也在外婆家住了一個多月。

有一天,一個中學生和我談了一些很深奧的問睿乙稽c也不懂,但我馬上即將小學畢業,不能在這個中學生面前丟人,

硬著頭皮裝著對答如流的口气問他,是不是知道從鳳凰到北京要坐几次輪船和几次火車?

他好像也不太懂,這叫我非常快樂。于是我又問他知不知道北京的沈從文?他是我爸爸的表弟,我的表叔。

“知道!他是文學家,寫過許多書,我有他的書,好极了,都是鳳凰口气,都是鳳凰事情,你要不要看?我有,我就給你拿去!”

他借了一本書叫做《八駿圖》,我看了半天也不懂,

“怎么搞的?見過這個人,又不認得他的書?寫些什么狗皮醪糟的事?老子一點也不明白……”我把書還給那個中學生。

“怎么樣?”

“唔、唔、唔。”

許多年過去了。

我流浪在福建德化山區里,在一家小瓷器作坊里做小工。我還不明白世界上有一种叫做工資的枺鳎

所以老板給我水平极差的三頓伙食已經十分滿足。

有一天,老板說我的頭發長得已經很不成話,簡直像個犯人的時候,居然給了我一塊錢。我高高興興地去理了一個“分頭”,

剩下的七角錢在書店買了一本《昆明年景》。

我是衝著沈從文三個字去買的。鑽進閣樓上又看了半天,仍然是一點意思也不懂。這我可真火了。

我怎么可以一點也不懂呢?就這么七角錢?

你還是我表叔,我怎么一點也不明白你在說些什么呢?七角錢,你知不知道我這七角錢要派多少用場?

知不知道我日子多不好過?我可怜的七角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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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永玉谈沈从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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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和表叔沈從文開始通信。他的毛筆蠅頭行草是很著名的,我收藏了將近30年的來信,好几大捆,

可惜在令人心疼的前些日子,都散失了。有關傳統藝術系統知識和欣賞知識,大部分是他給我的。

那一段時間,他用了許多精力在研究傳統藝術,因此我也沾了不少的光,他為我打開了歷史的窗子,

使我有机會沐浴著祖國偉大傳統藝術的光輝。在1946年還是1947年,他有過一篇長文章談我的父母和我的行狀,

与其說是我的有趣的家世,不如說是我們鄉土知識分子在大的歷史變革中的寫照,表面上,

這文章猶如山巒上抑揚的牧笛与江流上浮游的船歌相呼應的小協奏。實伲希@文章道盡了舊時代小知識分子、

小山城相互依存的哀哀欲絕的悲慘命摺N以诎淼拇笊虾5鸟R路上買到了這張報紙,就著街燈,一遍又一遍地讀著,

眼淚濕了報紙,熱簦У慕炙林袥'有任何過路的人打扰我,誰也不知道這哭著的孩子正讀著他自己的故事。

朋友中,有一個是他的學生,我們來往密切,大家雖窮,但都各有一套蹩腳的西裝穿在身上。

記得他那套是白帆布的,顯得頗有精神。他一邊寫文章一邊教書,而文章又那么好,使我著迷到了极點。

人也像他的文章那么洒脫,簡直是渾身的巧思。于是我們從“霞飛路”來回地繞圈,話洠дf完,又從頭繞起。

和他同屋的是一個報社的夜班編輯,我就睡在那具夜里永遠洠в兄魅说蔫F架床上。床年久失修,中間回得像口鍋子,

据我的朋友說,我窩在里面,甜蜜得像個嬰儿。

那時候我們多年輕,多自負,時間和精力像希望一樣永遠用不完。找和他時常要提到的自然是“沈公”,

我以為,最了解最敬愛他的應該是我這位朋友。如果由他寫一篇有關“沈公”的文章,是再合适也洠в械牧恕

在寫作上,他文章里流動著從文表叔的血型,在文字功夫上他的用功使當時大上海許多老人都十分惊嘆。

我真是為他驕傲。所以我后來不管遠走到哪里,常常用他的文章比較我當時讀到的另一些文章是不是蹩腳?

在香港,我呆了將近六年,在那里歡慶祖國的解放。与從文表叔寫過許許多多的信。解放后,

他是第一個要我回北京參加工作的人。不久,我和梅溪背著一架相机和滿滿一皮挎包的鈔票上北京來探望從文表叔和嬸嬸

以及兩個小表弟了。那時他的編制還在北京大學而人已在革命大學學習。記得嬸嬸在高師附中教書。兩個表弟則在小學上學。

我們呢?年輕到了家,各穿著一套 嚥家路錆M了簡單的童稚的高興,見到民警同志也務必上前問一聲好,熱烈地握手。

表叔的家在沙灘中老胡同宿舍。一位叫石媽媽的保姆料理家務。我們發現在北方每天三餐要吃這么多面食而惊奇不止。

我是一個從來不會深思的懶漢。因為“革大”在西郊,表叔几乎是“全托”,周一上學,周末回來,一邊吃飯一邊說笑話,

大家有一場歡樂的聚會。好久我才听說,表叔在“革大”的學習,是一段非常奇妙的日子。他被派定要扭秧歌,要過組織生活。

有時懀约旱囊粫r高興,帶了一套精致的小茶具去請人喝茶時,卻受到一頓奚落。

他一定有很多作為一個老作家面對新事物有所不知、有所彷徨困惑的枺鳎瑸閷⒁釛壖甘晁煜び脩T的枺鞫罡型锵А⑼纯唷

他熱愛這個嶄新的世界,對工作他正确地估計到將有一番開拓式的轟轟烈烈,曠古未有的文化大發展,

這与他素來的工作方式很對胃口。他熱愛祖國的土地和人民,但新的社會新的觀念對于他這個人能有多少了解?

這需要多么細致的分析研究,而誰又能把精力花在這么微小的個人哀樂上呢?在這個大時代里多少重要的工作正等著人做的時候……

那一段日子里,從文表叔和嬸嬸一點也洠в凶屛铱闯鲈谏钪兴l生的重大的變化。

他們親切地為我介紹當時還健在寫過《玉君》的楊振聲先生,寫過《莫須有先生坐飛机以后》的廢名先生,

至今生气勃勃、老當益壯的朱光潛先生、馮至先生。記得這些先生當時都住在一個大院子里。

兩個表弟那時候還戴著紅領巾,我們四人經過賣冰棍攤子時,他們還客气地做出少先隊員從來不嗜好冰棍的樣子,

使我至今記憶猶新。現在他們的孩子已經跟當時的爸爸一般大了,真令人唏噓……

我們在北京住了兩個月不到就返回香港,通信中知道表叔已在“革大”畢業,并在歷史博物館開始新的工作。

兩年以后,我和梅溪就帶著七個月大的孩子坐火車回到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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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永玉谈沈从文三


從文表叔一家老是游徒不定。在舊社會他寫過許多小說,照一位評論家的話說:

“疊起來有兩個等身齊。”

那么,他該有足夠的錢去買一套四合院的住屋了,洠в校凰皇前岩恍╁X買古董文物,一下子玉器,一下子宋元舊澹

明式家具……精精光。買成習慣,也送成習慣,全搬到一些博物館和圖書館去。有時連收條也洠Т蛞粋。

別人知道他無所謂,索性捐贈者的姓名也省卻了。

現在租住下的房子很快也要給遷走了,所以住得很匆忙,很不安定。但因為我們到來,他就制造一副長住的气氛,

免得我們年輕的遠客惶惑不安。晚上,他陪著我刻木刻,看刀子在木板上咝校饾u變成一幅畫。

他為此而興奮,輕聲地念道一些鼓勵的話。……

他的工作是為展品寫標簽,無須用太多的腦子。但我為他那精密之极的腦子擱下來不用而深深惋惜。

我多么地不了解他,問他為什么不寫小說,粗魯的逼迫有時使他生气。

一位我們多年尊敬的、住在中南海的同志寫了一封信給他,愿意為他的工作順利出一點力气。

我從旁觀察,他為這封回信几乎考懀Я巳哪辏潞罂峙率冀K洠в袑懗伞7彩滤偸窍氲锰^朴素,以致許多年的話不知從何談起。

保姆石媽媽的心臁娜废駢K石頭。她老是強眨麖奈谋硎鍚鄢允熵i頭肉夾冷饅頭。實際上這是一种利用老人某种虛榮心的鼓勵,

而省了她自己做飯做菜的麻煩。從文表叔從來是一位精通可口飯菜的行家,但他總是以省事為宜,過分的吃食是浪費時間。

每次回家小手絹里的确經常脹鼓鼓地包著不少豬頭肉。

几十年來,他從未主動上館子吃過一頓飯,洠в羞@個習慣。

當他得意地提到有限的几次宴會時——徐志摩、陸小曼結婚時算一次,郁達夫請他吃過一次什么飯算一次,另一次是他自己結婚。

我洠в刑^這方面再多的回憶。那些日子距今,實際上已有半個世紀。

借用他自己的話說:

“美,總不免有時叫人傷心……”

什么力量使他把湘西山民的朴素情操保持得這么頑強?真是難以相信,對他自己卻早已習以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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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永玉谈沈从文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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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文表叔滿屋滿床的畫冊書本,并以大字報的形式把參考用的紙條條和畫頁都粘在牆上。

他容忍世界上最啥蘇的客人的馬拉松訪問,尤其彷彿深怕他們告辭,時間越長,越熱情越精神的勁頭使我不解,

因為和我對待生熟朋友的情況竟如此相似。

有關民族工藝美術及其他史學藝術的著作一本本出來了,天曉得他用什麼時間寫出來的。

嬸嬸像一位高明的司机,對付這么一部結构很特殊的機器,任何情況都能瘢傇谡5纳钴壍郎希媸巧衿嬷痢

兩個人幾乎是兩個星球上來的人,他們卻巧妙地走在一道來了。洠в袐饗穑茈y想象生活會變成什麼樣子,又要嚴格,又要容忍。

她除了承擔全家咝兄拿之外,還要溫柔耐心引導這長年不馴的山民老藝術家走常人的道路。

因為從文表叔從來堅信自己比任何平常人更平常,所以形成一個幾十年無休無止的學術性的爭論。

嬸嬸很喜歡聽我講一些有趣的事和笑話,往往笑得直不起身。這里有一個秘密,作為從文表叔文章首席審查者,

她經常為他改了許多錯別字。嬸嬸一家姐妹的書法都是非常精彩的,但她謙虛到了靦腆的程度,

面對著稱贊往往像是身体十分不好受起來,使人簡直不忍心再提起這件事。

那時候,《新觀察》雜志辦得正起勁,編輯部的朋友約我為一篇文章赶著劉一幅木刻插圖。

那時候年輕,一晚上就交了卷。發表了,自己也感覺弄得太偅倭耍缓每础

為這幅插圖,表叔特地來家里找我,狠狠地批了我一頓:

“你看看,這像什麼?怎麼能夠這樣浪費生命?你已經30歲了。洠в邢胂螅瑳'有技巧,看不到工作的庄嚴!

準備就這樣下去?……好,我走了……”

給我的打擊是很大的。我真感覺羞恥。將近30年,好像昨天說的一樣,我總是提心吊膽想到這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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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永玉谈沈从文五


在從文表叔家,常常碰到一些老人。金岳霖先生、巴金先生、李健吾先生、朱光潛先生、曹禺先生和卞之琳先生。

他們相互間的關系溫存得很,親切地談著話,吃著客人帶來的糖食。印象較深的是巴老伯(家裏總那麼稱呼巴金先生),

他帶了一包雞蛋糕來,兩個老人面對面坐著吃這些枺鳎绷搜赖娜鶐蛣拥煤芑幻娴吐暤仄吩u這枺鞑蝗缌硪患业暮谩

巴先生住在上海,好些時候才能來北京一次,看這位在文學上早已斂羽的老朋友。

金岳霖先生的到來往往會使全家沸騰的。他一點也不像在世紀初留學英國的洋學生,而更像哪一家煤廠的會計老伙計。

長長的棉袍,紮了腿的棉褲,尤其怪異的是頭上戴的羅宋帽加了個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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