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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路遥文集-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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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加林家院子。一堆金黄的玉米。巧珍头上扰着加林送给她的红头巾,和加林妈盘腿坐在地上化玉米粒。 

玉德老汉扛着镢头走进院子。他放下镢头,也蹲在地上化玉米。巧珍回窑拿出一个小板凳,递给玉德老汉。 

三个人一起乐呵呵地干着活。 

夜。巧珍的窑洞。巧玲躺在被子里,在看书。 

巧珍伏在桌子上认字、写字。 

她在一个小本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人、土、山、水、大、上几个字。传来鸡的啼叫声。巧玲把书放下,说:“二姐,快睡吧!” 

巧珍没答言,继续写。 

巧玲:“一天认五个字就行了,多记了记不住,说不定把学会的也忘了……”巧珍还是没答言。巧珍突然来到炕头前,拿着笔和小本,问巧玲,你说高字怎么写?”巧玲:“什么高?”巧珍:“就是……姓高的高……” 

巧玲在被筒里接过巧珍的笔和小本,在上面写了“高加林”三个字。巧玲指着小本对巧珍说:“高、加、林!” 

巧玲笑,巧珍打巧玲…… 

白天。加林办公室。 

加林坐在床边上,亚萍坐在他对面的椅子里。 

加林刚讲完他和巧珍的事,对亚萍说:“……就这样,我和巧珍相爱了。”加林说完,难受地靠在了被子上。 

亚萍半天没说话,然后她带着遗憾的表情说:“你原来想和一个不识字的农村妇女结婚?” 

加林点点头:“嗯。”亚萍:“你一个有文化的高中生,满身才能,怎么能和一个不识字的农村女人结婚?这简直是一种自我毁灭!” 

加林愤怒地跳起来,喊叫说:“住嘴!我那时黄尘满面,平顶子老百姓一个,你们哪个城里的小姐来爱我?” 

亚萍一下怔住了,她轻轻说:“你这么凶……克南可从来没对我发这么大火……”加林:“你找你的克南去!” 

亚萍激动地走到他面前,说:“加林,你别生气。你给我发火,我不生气,心里反而很高兴。你不知道,克南就是把刀放在他脖子上,他也对你笑嘻嘻的,气得人只能流泪。我就喜欢你这种性格!男子汉,大丈夫,血气方刚!” 

加林:“我这个人脾气不好,以后在一块生活,你可能要受不了的。”亚萍一下子惊喜地抓住他的肩膀:“那你是说,你愿意和我一块生活了?”加林不置可否(或者说默认了)。 

加林:“我得要和巧珍把这事说清楚,不瞒你说,我心里很痛苦。” 

亚萍:“是的。你应该很快结束你们的不幸!” 

加林:“也可能是一个不幸的结束!” 

夜。亚萍家院子。紧挨的两孔窑一明一暗。 

亚萍在没有灯光的门上敲了敲:“爸,妈,你们起来,过我这边来一个。我有个要紧事要给你们说!” 

窑里一阵紧张的唏嘘声。 

亚萍抿嘴直笑。夜。亚萍的窑洞。父母亲一边穿衣服,一边先后进来了。他们紧张地问:“出了啥事?”亚萍笑了,说:“你们别紧别。这事并不很急,但有些震动性!”亚萍父不解地瞪起眼睛。 

亚萍妈:“哎呀好萍萍哩!有什么事你就快说,你把人急死了!”亚萍:“事情很复杂,但今晚上我先大概说一下……是这样,我已经和另外一个男同志好了,并且已经在恋爱。因此,我要和克南断绝关系……”老两口一下子惊慌失措地喊:“什么?什么?什么?” 

亚萍:“对我来说,这已经不能改变了我知道你对克南很爱,但我并不喜欢他……” 

亚萍母亲扑在亚萍的床上哭了。 

亚萍父:“你……和克南……之已经两年多了,全城人都知道!我和老张,你妈和克南妈,这关系……天啊,你这个任性的东西!我和你妈把你惯坏了,现在你这样叫我们伤心!你这是典型的资产阶级思想!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真叫人痛心啊!垮掉的一代!无法无天的一代!” 

亚萍受不了父亲的吼叫,也伏在桌子上哭起来。 

亚萍妈哭着数说老汉:“就是萍萍不对,你也不能这样吼喊我的娃娃……”亚萍父咆哮地说:“都是你惯坏的?” 

亚萍妈也火了:“你没惯?” 

亚萍父气得一拧身出了门。 

中午。克南家客厅。克南妈拿着喷壶在墙角浇花,克南坐在沙发上看信。 

克南突然把信扔一边,扑倒在沙发上哭了。 

克南妈跑过来问:“南南,你怎啦?” 

克南:“亚萍写信……和我……断关系了……” 

克南妈震惊地问:“为什么?” 

克南倒在沙发上没有说话。 

克南妈拣起信,看完后问克南:“那个高加林是哪里的?” 

克南仍没说话。冬天来了。尖利的寒风扫荡过荒凉的黄土高原…… 

飞舞的雪花……白皑皑的山野……白天,简易公路上。雪花飞飘。巧珍头上包着红头巾,骑着自行车在风雪中急驰。车后架上夹着卷成一卷的狗皮褥子。 

白天。大马河桥上。加林伏在桥栏杆上,望着风雪迷茫的远方。 

他身后传来巧珍的声音:“加林哥!” 

加林一惊,回过头,看见巧珍正在撑车子。 

巧珍放好车子,兴冲冲走过来,嘴里说着:“你站在这儿干啥哩?”她来到他面前,心疼地问:“加林哥,你没出什么事吧?我听三星说你捎话让我来一下,还以为你病了,又跑去问了一回三星,他说你没病……” 

巧珍说着,笑着。她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纸片,递给加林说:“加林哥,巧玲已经给我教会好多字了……你看看我写的字……”加林勉强接过纸片,看见纸片的上半部分歪歪扭扭写着吃、穿、劳动、大地、我们……下半部分写满了“高加林”的字样。加林把纸片装在口袋里,脸上笼罩着苦不堪言的阴云。 

巧珍天真地问:“怎样?是不是我写得不好?” 

加林没言传,把头迈向一边。 

加林为难地开口叫一声:“巧珍……” 

巧珍:“晤。”加林:“我……想对你说一件事,但很难开口……” 

巧珍:“加林哥,你说吧!既然你心里有话,你就给我说,千万不要憋在心里。”加林:“说出来怕你要哭!” 

巧珍一愣,但她还是说:“你说吧,我……不哭!” 

加林“巧珍……”巧珍:“唔……”加林:“我可能要调到几千里路以外的一个地方去工作了。咱们……”巧珍一下子把手指头塞在嘴里,痛苦地咬着。 

弥漫的风雪……巧珍:“那你……去吧。” 

加林:“你怎办呀?”巧珍痛苦地沉默着。加林:“我主要考虑这事……” 

沉默。雪花静悄悄地降落着。 

两串泪珠在巧珍的脸上淌下来。 

她两只手痉挛地在抓着桥栏杆。 

巧珍哽咽地说:“……加林哥,你再别说了。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你……去吧!我决不会连累你!……加林哥,你参加工作后,我就想过不知多少次了,我尽管爱你爱得要命,但知道我配不上你了。我不识字,给你帮不上忙,还要拖累你的工作……”飘飞的雪花……巧珍继续哽咽着,说着:“你走你的,到外面找个更好的对象……到外面你多操心,人生地疏,不像咱本乡田地……加林哥,你不知道我是怎样爱你……” 

巧珍哽咽得说不下去了,掏出手绢堵住自己的嘴巴。 

加林的眼里也涌满泪水。他不看巧珍,说:“你……哭了……”巧珍摇摇头,泪水在脸上刷刷地淌着。 

她突然转过身,说:“加林哥……我走了!” 

她摇摇晃晃过去推车子。 

加林痛苦地叫了一声:“巧珍!” 

巧珍猛地回过头,向他投去希望的一瞥。 

但她彻底绝望了。她看见加林低下头,没有任何一点回心转意的表示。她摇摇晃晃跨上车子走了。狗皮褥子掉在了雪地上…… 

满天风雪。一条空荡荡的路……大桥下面。高加林伏在雪地上痛哭流涕。 

他周围的雪化了。远远看去,像扔下的一堆垃圾…… 

夜。加林的办公室。他痛苦地靠在铺盖卷上。 

残白的月亮在浮云中游动。 

积支斑斑的大地忽明忽暗。 

狂风扬起街巷的积雪。 

狂风吹乱了河边的茅草…… 

白天。加林办公室。桌子上摆了许多吃的,但没人动。玉德老汉和得顺爷正在训斥加林。加林低头坐在小凳上,像个受审的犯人。 

得顺爷用烟锅指着加林:“你娃娃把良心卖了!巧珍那么好个那娃娃,你把人家撂在半路上!你作孽哩!加林啊,我掏出心给你说句实话吧,归根结底,你是咱土里长出来的一棵苗,你把根应该扎在咱的土里啊!现在,你是个豆芽菜,根上一点点土也没有了!”老人说不下去,一口一口长送气。 

玉德:“……巧珍……实在是个那娃娃。你走了,给咱家担水,喂猪,帮你妈做饭……娃娃啊,为你这没良心事,一川道的人都在骂咱的祖宗哩!我和你妈都不敢在人面前露脸……现在听说你又找了个洋女人……咱穷家薄业的,怎能侍候了人家……你,趁早把这宗亲事散了!” 

得顺:“人常说,浮得高,跌得重!你小子可小心着!” 

玉德:“……爸爸快四十岁才得了你这个独苗儿,生怕你在活人这条路上有个闪失啊……” 

玉德老汉已经老泪纵横了。 

加林慢慢抬起头,叹了一口气,说:“你们说得也许都对,但我已经上了这钩杆,不不来了……再说,你们有你们的活法。我有我的活法!我不愿意再像你们一样,就在咱高家沟的土里刨挖一生!”两个老人又气又失望又感到震惊。 

中午。巧珍的窑洞。她病蔫蔫地卧床不起。 

她母亲端来一碗汤放到她枕头边。 

她毫无反应地躺着。她母亲抹眼泪。墙上广播匣里,响着亚萍的声音:“社员同志们,刚才向大家广播的是高加林采写的通讯,题目是《新的时代,新的青年》,记我县建设社会主义青年积极分子代表大会……下面请听歌曲《青年圆舞曲》……” 

欢乐的东曲声。电影院。银幕上的画面一明一暗。 

加林和亚萍并肩坐在一起,兴致勃勃地在看电影。 

白天。河道里。加林和亚萍穿着鲜艳的运动衣,在溜冰。 

两人溜冰的各种优美姿势。 

冰刀眼花缭乱的旋转。 

他们手拉着手在溜,笑着,嬉闹着,洋溢在欢乐在气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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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文学剧本(8)

小说
白天。县委食堂门口。 

干部们拿着碗筷,有的敲打着,三三两两往食堂里走。 

加林拿着碗筷从石台阶上走下来。 

景若虹在后边喊:“加林,你等等,有个事给你说一下……”加林等老景走到跟前,两个一起往食堂走。 

景若虹:“……准备一下,你明天要到省里去……” 

加林一下惊喜地呆立住了,问:“真的?干啥去?” 

老景:“省报要办一个新闻学习班,部里决定让你去,时间不太长……你准备一下……你还没去过省城吧?” 

加林:“没有,到目前为止,我走过的最大地方就是咱们县城……”夜。加林的办公室。亚萍正给加林整理提包。 

加林穿一双皮鞋,她给他结鞋带。 

加林在屋里试着来回走,又别扭,又带劲。 

白天。一列火车飞驰在辽阔的平原上。 

加林在车窗着贪婪地望着原野上的风光。 

省城。 

繁华的街道。加林走过街道,望着街两面五光十色的景致。 

加林抬头望着林立的高楼大厦。 

夜。加林在公共车上望着夜晚光华灿烂的城市。 

汽车驰向远处,车尾的灯愈变愈小…… 

变小的车尾灯化为一盏小小的煤油灯。 

夜。巧珍的窑洞。她静静地靠在铺盖卷上。 

灯光映照出她憔悴的脸。 

白天。她担着水走过村中小路。 

她在山坡上砍干枯了的高粱秆。 

她挽着筐子走过冬天的原野…… 

白天,巧珍的窑洞。巧珍躺在炕上。刘立本把半截卷烟在炕拦石上擦灭,说:“……巧珍,你想开些……”他突然情绪激动地破口大骂:“高玉德家这个坏小子,老天爷报应他呀!王八羔子!坏蛋!流氓!他妈的,将来不得好死,五雷轰顶呀!把他小子烧成个黑木桩!” 

巧珍喘着气爬起来,痛苦地说:“爸爸,你不要骂他!不要咒他!不要……” 

立本沉重地叹息一声,说:“巧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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