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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路遥文集-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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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来后,她把所有的东西都包在一个大包袱里,就躺在了床上。她听着隔壁牛嚼草料的声音,怎么也睡不着…… 

高广厚在刘丽英和卢若华离婚的第二天就知道了这件事。那天,若琴患重感冒,躺在床上起不来,他到城里给她买药,听见他的前妻和新夫又离婚了。 

他的许多熟人都纷纷来告诉这件事,告诉这件事的一些细微末节;所有的人都认为刘丽英自吞苦果,落了今天空个下场,活该。他们觉得这件事对老实人高广厚受过伤的心无疑是个安慰。高广厚自己却说不清楚自己是一种什么心情。他只是匆匆买好了药,赶回高庙小学。他像一个细心的护士一样服侍若琴吃药,给她一天做了四五顿饭。不管若琴能不能吃东西,他过一会就给她端一碗香喷喷的饭菜来。 

晚上,夜深人静时,他怎么也睡不着。他觉得他无法平静地躺在炕上,觉得身上有许多膨胀的东西需要郐散出来。 

他给兵兵把被子盖好,就一个人悄悄抓起来,莫名其妙地在灶火圪劳里拉出一把老锄头,出了门。 

他像一个夜游病患一样,向后沟的一块地里走去——那是学校的土地,刚收获完庄稼。 

他一上地畔就没命地挖起地来,不一会汗水就湿透了衬衣,沁满了额头。他索性把外衣脱掉,扔在一边,光着膀子干起来,镢头像雨点般地落在了土地上……老实人!你今夜为什么会有如此不可思议的举动呢?你内心有些什么翻腾不能用其它的办法,而用这疯狂的劳动来排解呢? 

迷蒙的月光静静地照耀着这个赤膊劳动的人,镢头在不停地挥舞着,似乎在空中划着一些问号,似乎在土地上挖掘某种答案——生活的答案,人生的答案…… 

直到累得再也不能支撑的时候,他才一扑踏伏在松软的土地上,抱住头,竟然无声地痛哭起来;强壮的身体在土地上蠕动着,就像铧犁一般耕出一道深沟!谁也不能明白他为什么这样,他自己也不能全部说清楚他为什么这样。总之,他痛苦地激动着,觉得生活中似乎有某种重要的东西需要他做出抉择……几天以后,他的心潮才平静了一些,竭力使自己恢复到常态中来。卢若琴的病也全好了。两个人于是就都张罗着准备给兵兵过生日了。不论从哪方面看,高广厚现在觉得他自己应该高兴一点才对——是的,他饱尝了生活的苦头,但总还摸来了一些值得欣慰的东西。 

兵兵的生日碰巧是个星期天。 

高广厚一早起来就把胡茬刮得干干净净,并且用去污能力很强的洗衣粉洗了头发。 

看他那副样子,就像他自己过生日似的。 

兵兵今天整四岁。不幸的孩子像石头缝里的小草一样,一天长大了。 

眼下,高广厚不仅为兵兵的生日高兴,他自与也有些事值得庆贺:他的那本小册子眼看就要写完初稿了。感谢卢若琴四处奔波着给他借了不少参考书,使他能得心应手搞这件大事。在他写作的过程中,若琴同时还帮他照料兵兵,也照料他的生活。她并且还给他的书稿出了不少好主意…… 

在教学中,他们两个也配合得很好,学校的工作越来越顺手。他们前不久又烧了两窑石灰,经济宽裕多了,教学条件可以和其他城里的学校比!他们白天黑夜忙着,心里有说不出的愉快。正如一本小说的名字说的那样:工作着永远是美丽的。高广厚和卢若琴早就提念起兵兵的生日子。昨天城里遇集,广厚说他离不开,托若琴到城里给兵兵买了一身新衣服和几斤肉,准备包饺子。卢若琴也给兵兵买了生日礼物:一身上海出的漂亮小毛衣,一个充气的塑实“阿童木”。 

这天早晨,他们一块说说笑笑包饱子。兵兵穿着卢若琴买的那身蓝白相间的漂亮小毛衣,在他们包饺子的案板上搭积木,处心积虑地和他们捣乱。 

擀面皮的卢若琴突然停下来,对包饺子的高广厚说:“老高,我昨天在集上听说丽英和我哥又离婚了……昨晚我就想告诉你,见你写东西,就……” 

高广厚一下抬起头来,脸腮上的两块肌肉神经质地跳了几下。他停了一下,说:“我前两天就听说了……”然后地低下头,继续包起了饺子,两只手在微微地抖着…… 

卢若琴看他这样子,很快擀完面皮,就从窑里出来,到学校院子的剑畔上溜达。她突然看见坡底下的简易公路上坐着一个妇女,头几乎埋在了膝盖上,一动不动,身边放着一个大包袱。 

卢若琴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但她很快认出了这是丽英! 

她激动得一下子跑了下去,叫了一声:“丽英……” 

刘丽英一下子抬起头来,脸上罩着悲惨的阴云,嘴唇抽动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卢若琴看见这个曾经那么风流的女人,一下子就憔悴成这个样子,过去对她的全部不满,一下子都消失了。她说:“你坐在这儿干啥哩?快上去!你一定是给兵兵过生日来了!兵兵今早上起来就说,妈妈会给他送礼物来的……” 

“我娃是不是说这话了……”丽英一下子站起来,眼泪像泉水似地从两只眼眶里涌了出来。“真的说了。”若琴的眼圈也红了。 

丽英用手擦着脸上的泪水,说:“你大概知道了我和你哥的事……我们离婚了……” 

“知道了。”卢若琴说:“你离开他是对的。” 

丽英低下头,立了好一会,才别别扭扭说:“若琴,你是好人,愿你和广厚……”“啊呀!好丽英哩!你再别听别人的瞎话了!可能是我哥在你面胶造的谣!我和老高什么事也没!请你相信我……你应该相信我!”卢若琴激动地解释着,脸涨得通红。她稍停了一下,又说:“我正想做工作,让你和老高……” 

“那不可能了!广厚怎会再要我呢?”丽英打断了若琴的话,悲哀地说。“不管怎样,你先上去嘛!”若琴走过去,拉起了丽英的手。丽英说:“好妹子哩!我没脸再进那个窑了。你能不能上去把兵兵抱下来,让我看一下,不要给广厚说我来了。我给兵兵带了一点礼物……”她的手无力地指了一下她上的那个大包袱,泪水不停地在脸上淌着。 

正在这时,兵兵突然跑在河畔上喊:“卢姑姑,爸爸叫你来吃饺子哩!”卢若琴赶忙喊:“兵兵!你看谁来了!” 

兵兵一下子看见了丽英,高兴地大喊了一声:“妈妈!”就飞也似地从小土坡上跑下来了! 

丽英也不顾一切地张开双臂迎了过去! 

她一把搂住兵兵,狂吻着他的小脸蛋。兵兵用小胖手给他揩着泪水,说:“妈妈,你回家去……” 

“不知你爸爸让不让妈妈回去?……”丽英对于真的儿子报以惨淡的一笑。若琴向兵兵努了努嘴:“你去问爸爸去!” 

“我去问爸爸!”兵兵一下子从丽英怀里挣脱出来,向家里跑去。丽英不知所措地站在公路上。若琴用手给她拍打身上的土。兵兵很快拉着高广厚出来。 

高广厚来到院畔上,猛一怔,站住了。 

兵兵硬拉着他的手下来了。 

父子俩来到了公路上。兵兵丢开爸爸的手,又偎在了妈妈的杯里。丽英抱着兵兵,把头低了下来。 

高广厚静静地看着她。 

兵兵张开小嘴巴一个劲问高广厚:“爸爸,你要不要妈妈回爱?你说嘛!你要不要嘛!我要哩!我要妈妈!你要不要!你说……”高广厚看着儿子,厚嘴唇蠕动了好一阵,嘴里吐出了一个低沉的字:“要……”抱着孩子的丽英一下子抬起头来,感情冲动地向高广厚宽阔的胸脯上撞,使得这个壮实的男人都趔趄了一下! 

他伸出两条长胳膊,把她和兵兵一起搂在了自己的怀抱里……在丽英向高广厚扑去的一刹那间,卢若琴就猛地背转身,迈开急速的脚步,沿着简易公路大踏趟地走动起来。他任凭泪水在脸上尽情地流。她透过喜悦的泪花,看见秋天成熟的田野,在早晨灿烂的阳光下一片金黄。一阵强轻的秋风迎面扑来,公路两过杨树的柘黄叶片纷纷地飘了下来,落在了脚下的尘土中,她大踏步地走动着,在心里激动地思索着:“生活!生活!你不就像这浩荡的秋风一样吗?你把那饱满的生命的颗粒都吹得成熟了,也把那心灵中杜萎了的黄叶打落在了人生的路上!而是不是在那所有黄叶飘落了的枝头,都能再生出嫩绿的叶片来呢?”她决定要给哥哥写一封长长的信……

.。



在困难的日子里(1)

 生
一九六一年,是我国历史上那个有名的困难时期。不幸的是,我正是在这艰难贫困的年头,以全县第二名的成绩考入了县上唯一的一所高中——县立中学。 

这的确是不幸的——尤其对父亲来说。他本来是盼望我考不上高中的。他大概觉得,要是我考不上的话,我的失学就会是因为我自己的不争气而造成的,就不是他不供我了——他是实在无力供我继续上学了。在本村上小学或者在邻近的镇子里上初中,都可以在自己家里吃饭,这好歹总能凑合的。而到百里路以外的县城去读书,对一个农家户来说,就是好年头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何况眼下又到了什么样的境地!难道能带着野菜和榆树皮去上公家的大灶吗? 

当然,父亲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话,但我早已看出了他的心思。说起来,又怎能怪可怜的父亲呢?我三岁上就失去了母亲,他既是我的爸爸,也是我的妈妈。在十几年并不轻松的生活中,硬是他一手把我拉扯了这么大。他害着那么严重的关节炎。为了多挣点工分,好供养我读书,总是一瘸一拐地在山里劳动,在家里操磨,连下雨天都不敢歇一歇的。我知道,他现在实在是没办法了——要是有办法的话,可怜的父亲就是赔上老命也不会委屈我的。看看吧!眼下我们的光景都快烂包了。粮食已经少得再不能少了,每顿饭只能在野菜汤里像调料一样撒上一点。地里既然长不起来庄稼,也就不会有多吃野菜的。父子二人全凭一点当年喂猪喂剩的陈谷糠和一点榆树叶子维持着生活。 

正当我们父子二人愁眉苦脸的时候,本来由于饥饿而变得不爱费口舌的乡邻们,却纷纷来打劝我们了。少数人劝我,多数人劝我父亲。劝我的人是让我别再上学去了。他们说这年头在家里总要好凑合一些。再说,当农民苦是苦,但将来要是好好成了家,生儿育女,一辈子也照样活人哩。而多数人劝我父亲再咬咬牙,让我把高中上完。他们说我将来一定能考上大学的;等我考上了大学,也许就再不要花费什么了。有的人甚至说,按我的聪明来看,说不定将来还要“留洋”哩。总之,他们认为我升高中考了全县第二名,就说明我是个有前途的孩子,千万不能把这前途给断送了。他们甚至觉得,我所取得的这个好成绩,就是对于我们整个马家圪土劳村来说,也算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呢!这个偏僻而贫穷的小山村,历史上还有过什么事这么荣耀地在全县挂上了名次呢?村里几个辈分很高的白胡子爸爸并且预言我将来要“做大官”。从这点出发,他们几个老人就不光是轻说,而是在训斥和指教我那可怜的父亲了。他们吓唬胆小的父亲说,要是他不供我上学,将来非遭“五雷轰顶”不可! 

那几天,这几个在村里受人尊敬的瘦骨伶仃的老爷爷,经常坐在村头上地庙前的阳崖根下,怀着无限的感慨宣传说我将来的开展他们早预料到了:因为他们年轻时帮我爷爷搬挪我老爷爷的坟墓,发现一棵老榆树网络般的根须,竟然把他老人家的棺材抬架到了墓穴的半空中!他们对这件稀罕事得出的结论是:我们家(或者说是我们马家圪村)迟早要出个“贵人”呀。“看看,”他偏差,“这个恐怕就是建强!” 

我的亲爱的父老乡亲们,不管他们有时候对事情的看法有着怎样令人遗憾的局限性,但他们所有的人都是极其淳朴和慷概的。当听说我父亲答应继续我去上学后,全村人尽管都饿得浮肿了,但仍然把自己那救命的粮食分出一升半碗来,纷纷端到我家里,那几个白胡子爷爷竟然把儿孙们孝敬他们的几个玉米面馍馍,也颤颤巍巍地塞到了我的衣袋里,叫我在路上饿了吃。他们分别用枯瘦的手抚摸了我的头,千安顿,万嘱咐,叫我好好“求功名”去。我忍不住在乡亲们面前放开声哭了——自从妈妈死后,我还从来没有这样哭过一次。我猛然间深切地懂得了:正是靠着这种伟大的友爱,生活在如此贫瘠土地上的人们,才一代一代延绵到了现在…… 

就这样,在一个夏日的早晨,我终于背着这些“百家姓粮”,背着爸爸为我打捆好的破羊毛毡裹着的铺盖卷儿,怀着依恋和无限感激的心情,告别了我的亲爱的马家圪村。我踏着那些远古年代开凿出来的崎岖不平的山路,向本县的最高学府走去——走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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