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文集-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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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一点文件和学习材料都能背下来,加上他口才又好,因此在地区的会上发表了一些很精彩的言论。这些发言,不光地区教育局长赞不绝口,连地区主管文教的一位副专员也大加赞扬说:“新时期要打开新局面,就要靠这号干部!”
卢若华在地区露了这一手,心里很高兴。他知道这些东西将意味着什么。事业上的进展加上他又娶了一位漂亮的爱人,便得他情绪从来都没这么高涨过。当然,国庆节给丽英发脾气后,他心里对他新的家庭生活稍有点不快。但一切很快就过去了。他感到,不管他怎样对待丽英,丽英也是离不开他的。他当然也需要这么一位漂亮的妻子,以便同他的身分相匹配。
一个星期没有和丽英一块生活,他倒有点想念她了。他猜想他一进家门,丽英就会迎上来,用胳膊勾住他的脖颈,在他红光满面的脸上亲一下;他会装出对此不以为然,但心里会感到很美气的……可是当他满怀激情进了家门的时候,情况却让他大吃一惊:门开着,但屋里没人,整个房子都乱糟糟的;东西这儿仍一件,那儿丢一件。这个整洁有序的家庭完全乱了章法,炉子里没一点火星;冰锅冷灶;家具上都蒙了一层灰尘。
丽英哪儿去了?玲玲呢?出什么事了?
他惊慌地跑到隔壁问邻居,却在这家人屋里碰见了玲玲。
他问邻居丽英到什么地方去了?那个胖大嫂犹豫了一下,才为难地告诉他:丽英的儿子住了院,她这几天一直在医院,没回家来;家里就玲玲一个人,丽英关照让玲玲在他们家吃饭……“那她晚上也不回来?”
“没回来……”一股怒火顿时直往卢若华脑门冲上来!
他吼叫着问玲玲:“你出去怎连门也不锁?”
玲玲“哇”一声哭了。
胖大嫂赶忙说:“你不要吼叫娃娃,娃娃这两天好像身体也不舒服,像有点发烧……”
卢若华一下子愤怒得都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他丢下嚎哭的玲玲不管,一个人独自出了邻居家的门。
他一下子不知该到哪里去。
他用哆嗦的手指头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来,点着狠狠地吸了一口,来到院外一个没人的空场地上,烦恼地来回走着。
一个多月新婚生活的热火劲,一下子就像烧了一盆凉水,扑灭了。事情已经清楚地表明,丽英全部感情的根还植在她的儿子的身上!他猛然想到:她之所以和他结婚,是不是因为他的地位?当然,即是这样,他也是能容忍的。可是他不能容忍她对她过去的那个家还藕断丝连!用最一般的观念来说明他的思想,就是那句著名的话:爱情是自私的。
尤其是他走后这几天,她竟然扔下这个家不管,白天黑夜在医院照顾她的儿子。哼!连晚上也不回来!她只知道心痛她的儿子,而撇下他的女儿,让她生病!她难道不想想,她现在的家在这里!
他越想越气愤,困难地咽着唾沫,或者长吁,或者短叹。
他悻悻地朝街道上望去。街道上,阳光灿烂地照耀着一群群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忍不住感叹:那些人有没有像他这样的烦恼呢?她许这世界上只有他是一个倒霉透顶的人!命运一方面给他甜头,另一方面又给他苦头……
不知为什么,他一下子又想起了他原来的爱人——那个活泼、爱说爱笑的县剧团演员。她尽管没什么文化,但很会让他开心。他们曾共同生活了多年。现在她已经成故人了。他记起了葬礼上那些悲惨的场面;可怜的玲玲哭得几乎断了气……两颗泪珠不知不觉从卢若华的眼角里滑出来了。
他掏出手帕沾了沾眼睛。
他现在觉得,他要为眼前这个新建立起来的家庭想些办法;他决不能允许这种况再继续发生了。他得设法让这个女人完全成为他的。
他非常愤恨她这几天的行为!她应该知道,她找他卢若华这样的丈夫容易吗?她不应该让他生气;她应该全心全意爱他!他立刻回到了教育局,抓起电话机,就给县医院住院部打电话。不用说,他在电话里对丽英态度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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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叶在秋风中飘落(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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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英心情麻乱地离开医院,向家里走去。
她的心一方面还留在医院里,另一方面已经到了家里。
她在南关街道上匆匆地走着,强忍着不让泪水从眼里涌出来。她想念着兵兵。孩子病中的哭声还在她耳边响着;孩子病愈后的笑脸还在她的眼前闪动着。
她也想着那个她已经丢开了几天的家。卢若华电话里的吼叫声也在她耳边响着;他那恼怒地涨红了的脸她也似乎看见了……她走过街道,所有的行人都在秋天灿烂的阳光下显得很愉快。她也像卢若华那样想:这些人没烦恼!命运在这世界上就捉弄她一个人!她内心中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更留恋着她的儿子。当他不属于她时,她才知道这孩子对她是多么重要!
当然,她也恋着她现在的家。这个家使她富裕,并且让她在这个世界上活得体面、光彩!
现在不管怎说,她亲爱的兵兵总算恢复了健康。她这几天被提到嗓门眼上的心又回到了胸腔原来的位置上。她本想和孩子再多呆一会,却招来了卢若华电话里的一顿吼叫!她想:这几天她确实没管家里的事,可能有些烂包。再说,她这几天也没管玲玲,孩子可能受了些委屈。老卢爱这孩子,因此动了肝火。可是她又想:亏你还是个局长哩!你爱你的孩子,难道我就不能爱我的孩子?再说,我兵兵已经病成了这个样子……丽英在心里麻乱地想着,迈着快步进了家门。
家里什么人也没。她现在看见的那种乱七八糟的景象,守完全是卢若华刚回来时的老样子。她知道她几天没回来,玲玲把东西都拉乱了。她同时也明白了,老卢为什么在电话里给她发脾气。她很快将功补过,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屋子。她盼望此刻卢若华不要进家门,让她在这段时间把一切都收拾好,等他回来时,看见屋里顺眼了,他的情绪也许就能平静下来。
谢天谢地!她把屋子全收拾好后,卢若华还没回来。
现在她想她应该很快动手做饭。
她什么饭呢?她想到老卢是关中人,爱吃面。干脆做油泼辣子面,他准满意!她尽管几天几夜没睡好觉,身了困乏,眼睛发黑,但仍然不敢坐下来休息一下,即刻就动手切起了菜。
切好菜,正准备擀面,卢若华拉着玲玲的手进来了。
她赶忙对他父女俩说:“你们坐一坐,让我给咱擀面,菜已经切好了……”“我和玲玲在刘主任家已吃过了。你做你自己吃……”卢若华脸沉沉地说,拉着玲玲近了套间。
丽英手里拿着擀面杖,一下子站在了脚地当中。她看见卢若华仍然是恼悻悻的,看来根本不原谅她。
既然他们已经吃过了,她做这饭还有什么意义!她虽然没吃饭,但哪有什么心思吃饭!她之所以忙了这一阵,都是为了讨好他的。既然人家不买这帐,还有什么必要大献殷勤呢?她把擀面杖放在案板上,一霎时手足无措,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她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局促地坐在床沿上,低下头,抠着手指头。她等着卢若华从里屋出来——看他将怎样数落她?她在心里敬畏他。这个管着全县大小一二百个学校,并且很受县上领导器重的人,一直对她的精神有一种强大的压迫感。这个当年在高广厚面前敢放嗓子骂人的女人,现在连大气也不敢出,静悄悄地坐在床边上。
不一会,卢若华迈着慢腾腾的脚步出来了。
她没看她。但她知道他打量了她一眼。
“娃娃的病好了?”她开口问了一句。
“嗯……”她回答。“你知道不知道玲玲也病了?”他的话显然怀着一种恨意。
“兵兵病得厉害,急性肺炎,这两天我没顾上回来……”
“那高广厚干啥去了?”
“他在,娃娃病重,他一个人……”
“那晚上你也不能回来?”
……
卢若华的这句话显然怀有恶意,她觉得不能回答他。
见她不言语,卢若华看来更恼火了,他竟然气愤地喊叫着:“你们两口子光顾你们的娃娃!”
丽英一下子震惊得抬起了头。她惊讶地看见,她的这个平时文质彬彬的丈夫,此刻脸上露出一种多么粗俗的表情!
她一下子双手捂住脸,痛哭流涕地从屋子里跑出去了。
她来到院子里,靠在一棵槐树上,伤心地痛哭着。
她哭了半天,突然觉得有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知道这是卢若华——这是要和她和好了。
“请你原谅我……因为我爱你,才这样哩……你别哭了,万一来个人,影响……”她听见他在背后温柔地说着这些话。
但丽英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感到受宠若惊。
她掏出手绢,揩去脸上的泪痕,也没和卢若华说什么,就一个人转身回到了屋子里。卢若华也一步一叹息,跟着她回来了。一场风波就这样算平息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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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叶在秋风中飘落(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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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丽英在卢若华道歉以后,就又与他和好了。但是,从这以后,蜜月也随之结束了。一些小口角不时出现在饭桌或者床铺上。也许这才算开始了真正的家庭生活了吧?因为据有人说,真正的夫妻间的生活,往往是伴着一些小口角的。
可是丽英再不像以前那般活泼或者说有点轻浮了。这个美丽的女人似乎变得庄重起来。
自从兵兵那场病以后,她强烈的意识到了一种母亲的责任。而她现在又无法尽这种责任,这使她感到非常痛苦。
另一方面,她隐约地,或者说明显地感到,她的新丈夫身上露出来的一些东西,已经使她感到有点不舒服。
她一下说不清他的这些东西是一种什么性质的。总之她凭感觉,知道这不是些好东西。
一个能认真思考的人,就不会再是一个轻浮的人。
丽英对她的新生活的热情无疑减退了。反过来对孩子的思念却变得越来越强烈。兵兵的影子时刻在她眼前晃动着。
她有时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卢若华对她表示的亲热已经有点生硬,而她也再不像过去那样对他百依百顺。
白天她像应付差事似的去幼儿园上班。晚上回来,也不再经常坐在电视机前,她想起要给兵兵做一身棉衣——因为冬天就要到了。这件针线活在家里做不太方便,她就晚上拿着去胖大嫂家串门做。胖大嫂的男人虽然年纪比卢若华大,但他是老卢的下属,在县教育局当文书。因此这一家人对她很热情。
有一天晚上,就两个女人在灯下做针线活的时候,胖大嫂无意间告诉她,说他男人前几天回来说,教育局下学期可能要把高广厚调出高庙小学,说要调到离县城最远的一个农村小学去,说那地方连汽车也不通……
丽英立刻紧张地问:“为什么要调他?”
这个爱多嘴的胖女人犹豫了一下,诡秘地笑了笑,说:“听说你原来的男人和卢局长的妹子好上了,卢局长得恼火……”
丽英立刻感到头“嗡”地响了一声。
她现在根本顾不了高广厚和卢若琴的长长短短。她首先考虑的是:兵兵将离她越来越远了!亲爱的儿子将要到一个荒僻的地方去了!那里不通汽车,要要再见他一面就不容易了……她感到一种生离死别的悲伤!
她即刻告别了胖大嫂,说她要回去烧开水,就匆忙地回家去了。卢若华正伏在桌子上给一个副县长写什么报告,满屋子烟雾缭绕。她一进门就忍不住问:“你是不是把高广厚的工作调了!”
卢若华在烟雾中抬起头,先惊讶地看了看她,然后沉下脸,问:“谁给你说的?”丽英一看他这副模样,就着急地问:“那这是真的?”
“这局里出了特务了!他妈的!放个屁都有人往外传!”卢若华把笔愤怒地掼在桌子上,站起来,问:“你听谁说的?”
“不管谁说的,我只求求你,别调……主要是我的娃娃,他……”丽英一下子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你的娃娃?你就记得你的娃娃!”卢若华气愤地吼叫说,“没想到,我的所有一切都毁到自家人手里了!你是这个样子,人家又传若琴和高广厚长长短短,你看我这人能活不能活了?”他用手指头揩了一下口角,一屁股又坐在椅子里,愤怒地盯着子上的镜子——镜子里的那个人,也愤怒地盯着她。
“你看在娃娃的面子上,不要……”丽英哽咽着说。
“那是高广厚的,我管不着!”卢若华已经有点面目狰狞了。丽英看见他这副样子,绝望地说:“那这就不能变了?非要调不行了?”“不能改变!”他斩钉截铁地说。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这是为了大家都好……”
丽英一下子冷静了下来。她想:眼泪是不会打动这个人的。她用手绢揩去脸上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