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1886作品-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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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了毛,半死不活,闭着右眼。雷斯卡胆怯地走过来,战战兢兢地扭动着,好象它的爪子不是踩着地面,而是踩着烧红的铁板似的。它整个衰老的身子表现出忍气吞声的样子。左托夫装得没有看见它,可是等到它微微摇着尾巴,照先前那样扭动着身子,舔一下他的套靴,他却生气地跺脚了。
“滚开,巴不得你死了才好!”他叫道。“可恶的东西!”
雷斯卡就走到一旁去,坐下,用它那只独眼瞧着主人。
“魔鬼!”左托夫接着说。“你们只差骑到我脖子上来了,磨人精!”
随后他怀恨地瞧着他的板棚,棚顶已经歪斜,生满杂草,门里露出一匹马的大头,正瞧着他。那匹马见到主人注目,大概受宠若惊了,就摇摇头,往前移动。于是从板棚里露出马的整个身子,它也象雷斯卡那么衰老,那么胆怯,低声下气。
它腿很细,鬃毛发白,肚子瘪进去,背上露出骨节 。它从板棚里走出来,迟疑不定地站住,仿佛怕难为情似的。
“你们怎么就不死哟,……”左托夫接着骂道。“你们怎么还没咽气,让我眼前干净点,该服苦役的害人精。……恐怕尊驾要吃东西吧!”他冷笑说,皱起气愤的脸,做出鄙薄的笑容。“遵命,马上照办!这么一匹价值连城的骏马,就该吃最好的燕麦,由着性子吃!吃吧!马上就送来!还有这条贵重的出色的狗,也得好好喂!要是象您这么贵重的狗不想吃面包,那就吃牛肉好了。”
左托夫唠唠叨叨说了半个钟头,越说越有气。最后,他受不住胸中沸腾着的气愤,跳起来,顿着套靴,哇哇地叫,声音响得满院子都能听见:“我可没有责任非养活你们不可,寄生虫!我又不是财主,能供你们吃饱喝足!我自己都没东西吃,你们这些可恶的瘦鬼,叫你们得了霍乱才好!你们没有给我带来过一点快活,也没带来过一点好处,光是害得我发愁,倾家荡产!为什么你们就不咽了气?你们算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连死神都不来收拾你们!你们自管活着好了,见你们的鬼,反正我不愿意养活你们了!我够了!我不愿意养活了!”
左托夫怒气冲冲,大发脾气,那匹马和狗一声不响地听着。至于这两名食客是不是明白它们因为吃了他的粮食而受到责难,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它们的肚子更加瘪进去,身子缩成一团,神态更加灰溜溜,更加低声下气了。……它们这种温顺的样子越发惹恼了左托夫。
“滚出去!”他忽然灵机一动,嚷起来。“从我家里滚出去!
让我的眼睛别再瞧见你们!我可没有责任在院子里养各式各样的废物!滚出去!“
老人迈着小碎步走到大门口,推开大门,从地上拾起一 根棍子,着手把他的食客赶出院子。那匹马摇一下头,扭动肩胛骨,瘸着腿往门外走,狗也跟在它后面。它俩来到街上,走出二十步光景,在围墙旁边站住。
“我要给你们点颜色看看!”左托夫威胁它们说。
他把食客们赶走,才定下心来,着手打扫院子。他偶尔往街上瞧一眼,马和狗都站在围墙旁边,象是生了根,垂头丧气地瞧着大门口。
“你们离开我,自己去过活好了!”老人嘟哝说,觉得心里的气消了一点。“让别人来照料你们就是!我又吝啬又凶,……跟我一块儿过不舒服,那就跟别人一块儿去过好了。……是啊。……”左托夫欣赏食客们沮丧的模样,把牢骚发够了,这才走出门外,脸上做出恶狠狠的神情,嚷道:“喂,你们呆站着干什么?你们在等谁啊?你们站在马路当中,妨碍人家走路!回到院子里来!”
马和狗垂下头,带着自觉有罪的样子,往门口走来。雷斯卡大概感到自己不配得到宽恕,就凄凉地尖叫起来。
“你们要在这儿过,也随你们,可是讲到吃食,那可休想!”
左托夫把它们放进来,说。“哪怕你们饿死也白搭。”
这当儿太阳倒穿透晨雾,钻出来了!斜射的光芒在秋天的细雨里滑过来。外边响起了说话声和脚步声。左托夫就把扫帚放回原处,走出院外,去找他的干亲家和邻居玛尔克·伊凡内奇,那个人开着一家小杂货铺。他走到干亲家那儿,在一把折叠椅上坐下,庄重地叹口气,摩挲着胡子,谈起天气。
两亲家从天气谈到新来的助祭,又从助祭谈到唱诗班歌手,这场谈话就扯远了。谈话当中,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等到店里的学徒提来一只装满开水的大茶壶,两亲家开始喝茶,时间就过得更快,象鸟似的飞掉了。左托夫周身暖和,兴致勃勃。
“我想求你一件事,玛尔克·伊凡内奇,”他喝完六杯茶,用手指头敲着柜台,开口说。“你务必……行一行好,今天再给我八分之一斤②的燕麦吧。”
玛尔克·伊凡内奇在大茶壶另一边坐着,发出深长的叹息声。
“你行行好,给我吧,”左托夫接着说。“茶叶呢,就算了,今天你别给了,只给我燕麦吧。……我不好意思求你,我因为穷,已经麻烦过你好多次了,可是……马在挨饿啊。”
“给倒是可以给,”干亲家叹口气说。“何尝不可以呢?不过,你说说,你养着这些瘦鬼干什么用?要是那匹马还能使唤,倒也罢了,可是,呸!瞧着都叫人害臊。……还有那条狗,只剩下骨头架子了!你何苦再养活它们呢?”
“可是叫我拿它们怎么办呢?”
“自有办法嘛。你把它们牵到伊格纳特的死兽剥皮场去,就万事大吉了。它们早就该到那儿去。那才是它们真正的去处。”
“这话当真不错!……我看,也只好这样。……”“你自己四处讨吃,却还养着牲口,”干亲家接着说。“我倒不是舍不得燕麦。……求上帝保佑你,可是,老兄,每天都给……也太划不来。你的穷没有个头儿啊!给啊给的,我都不知道给到哪天才算完事。”
干亲家叹一口气,摩挲着自己的红脸。
“你还不如死了好!”他说。“你这么活下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是啊,这是真话!不过呢,主偏又不让你死,那你就该想法到养老院或者流浪汉收容所去。”
“这是为什么?我还有亲戚。……我有外孙女。……”左托夫开始冗长地叙述他的外孙女格拉霞是他侄女卡捷莉娜的女儿,住在某地一个农庄里。
“她得养活我!”他说。“我的房子就是留给她的,那她就得养活我!我马上就去。这,你知道,我说的是格拉霞,……卡捷莉娜的女儿。讲到卡捷莉娜,你知道,就是我哥哥潘捷列的老婆的前夫的女儿,……明白吗?房子留给她了。……让她养活我就是。”
“行啊,早就该到她那儿去,这总比讨饭强多了。”
“我会去的!我说了假话就叫上帝惩罚我,我会去的。她得养我!”
过了一个钟头,两亲家各自喝下一小杯酒,左托夫就在店铺当中站住,兴奋地说:“我早就准备去找她!我今天就去!”
“当然啦!早就该到农庄去,比这么闲逛荡活活饿死强多了。”
“我马上就去!我去了就说:我的房子归你,你养活我,敬重我。她就得这样!要是你不愿意,我就既不给你房子,也不给你祝福!再见,伊凡内奇!”
左托夫再喝下一小杯酒,被新的想法鼓舞着,赶紧回家去了。……他喝过酒,浑身发软,头发昏,可是他没躺下,却把所有的衣服收拾好,打了个包,祷告一阵,拿起棍子,走出院外。他头也不回,用手杖敲着石头,嘴里唠唠叨叨,走完整条街,走到野外。此地离农庄有十俄里到十二俄里远。他顺着干燥的道路走去,瞧着从城里来的畜群懒洋洋地咀嚼黄草,不由得想到刚才他多么果断地作出决定,使他的生活发生了急剧的转折。他还想到他的食客们。刚才他从家里出来,没关大门,这样就可以让它们爱到哪儿就到哪儿去了。
他在野外还没走出一俄里远,就听见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他回头一看,生气地把两只手一拍,原来那匹马和雷斯卡垂着头,夹着尾巴,悄悄跟着他走来了。
“回去!”他对它们挥一下手。
它们就站住,互相看一眼,再瞧着他。他往前走去,它们就又跟在他后面。于是他停下来,开始思索。带着这些动物到不大熟识的格拉霞家去,是不行的,至于往回走,把它们关在家里,他也不愿意,再者,要关也关不住,因为大门已经不中用了。
“它们关在板棚里会饿死,”左托夫想。“是不是干脆到伊格纳特那儿去一趟?”
伊格纳特的小屋坐落在牧场上,离拦路杆不过一百步远。
左托夫还没作出最后决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就举步往那边走去。他头晕,眼前发黑。……至于在伊格纳特的死兽剥皮场里究竟发生过一些什么事,他却记不大清了。他只记得他走进伊格纳特的小屋,闻到兽皮的浓重刺鼻的臭气和伊格纳特正在喝的白菜汤的香味。他好象做梦似的瞧着眼前发生的事,伊格纳特叫他等了两个小时,长久地准备着什么东西,换上衣服,跟一个女人谈到升汞。他记得那匹马给放到马架子上,这以后就发出两下低沉的响声:一下是打在头盖骨上的声音,一下是巨大的马尸倒在地上的声音。雷斯卡瞧见它的朋友死了,就尖叫一 声,向伊格纳特那边扑过去,于是发出第三下响声,顿时把尖叫声止住了。后来,他记得,他见到两具尸体,就醉意蒙眬,糊里糊涂地走到马架子跟前,把自己的头也伸过去。……后来,直到那天傍晚,他的眼睛上老是蒙着一层雾,他甚至看不清自己的手指了。
「注释」
①这篇小说发表于一八八六年,可见这双套靴已经穿过二十年了。
②此处指俄斤,1俄斤等于0。41公斤。
。。
契诃夫1886作品第四卷 演主要情人的男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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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诃夫1886作品第四卷
演主要情人的男演员
jeune premier①叶甫根尼·阿历克塞耶维奇·波德查罗夫,体态匀称,风度潇洒,生着一张椭圆脸,眼睛下面浮肿,目前为了赶演戏季节,来到南方一个城市。他办的头一 件事就是极力跟当地几个有声望的人家应酬周旋。
“是啊, signor②!”他常说,优雅地摆动腿,露出红袜子。
“艺术家必须间接地和直接地影响群众。头一种目的可以通过舞台上的表演达到,第二种目的却要依靠跟市民们交往才能达到。说实话, parole dhonneur③我就不懂我们的演员同行们为什么不肯跟别人的家庭来往。这是为什么?姑且不谈宴会、命名日盛会、馅饼、 soiréefixe④,姑且不谈这些快活事吧,只要想想他对社会能够产生多么大的精神影响就够了!
你体会到你在把一星火花投到某人麻木的脑瓜子里去,这岂不愉快?而且会碰见各种典型人物哩!还有女人! mondieu⑤,什么样的女人啊!叫你看得头昏眼花!你摸进一个商人的大宅子,溜进深闺秘室,摘下一只又嫩又红的小橙子,嘿,神仙般的快活啊!
paroled honneur!“
在这个南方城市,除了别的人家以外,他还认识了工厂主赛巴耶夫的有声望的家庭。可是如今,他每逢回想这次结交,总是鄙夷地皱起眉头,眯细眼睛,烦躁地揪表链。
有一回,那是在赛巴耶夫家的命名日宴会上,这个艺术家坐在他的新相识的客厅里,照例高谈阔论。他四周的圈椅上和长沙发上坐着“各种典型人物”,和蔼地听他讲话,隔壁房间里传来女人的笑声和喝晚茶的声音。……他把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讲他在舞台上的成就,每说一句话就喝一口加罗木酒的茶,脸上极力做出满不在乎的厌烦神情。
“我主要是内地的演员,”他说,谦虚地微笑,“不过也在京城演过戏。……我要顺带讲一件事,它充分表现了现代人的心理状态。有一次在莫斯科,那是我的福利演出场⑥,青年们送给我那么一大堆桂冠,我敢凭我认为神圣的一切东西起誓,我都没有地方放它们了! parole dhonneur!后来,正赶上我缺钱用,就把桂叶⑦送到商店去卖掉。……你们猜猜看:桂叶有多重?两普特⑧零八斤⑨呐!哈哈!这笔钱别提多么经用了。一般说来,艺术家常常很穷。今天我手上有成百上千,明天却又分文不名了。……今天我连一块面包也吃不上,明天却大吃牡蛎和安抽鱼⑩,见鬼。”
「注释」
①法语:演主要情人角色的男演员。
②意大利语:先生。
③法语:说实话。
④法语:招待客人的晚会。
⑤法语:我的上帝。
⑥借某一演员生日等机会举行专场演出,使该演员多得收入。
⑦烧菜时可作调味用。
⑧1普特等于16。38公斤,约合我国33市斤。
⑨此处指俄斤。1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