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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契诃夫1886作品-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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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别的,只会带来害处!他们本来应该到地方自治局的医院,由医师按照科学的规定诊病,现在却到你这儿来,结果你用苏打和蓖麻子油治所有的玻害处很大呀!”

安娜·米海洛芙娜定睛瞧着老人,想了一阵,忽然脸色煞白。

“当然,”将军继续唠叨说,“医疗方面首先需要学识,其次才谈得上慈善事业,缺乏学识的医疗工作等于骗人。……再者,从法律上说,你没有权利医玻依我看,如果你粗鲁地把病人轰到医师那儿去看病,而不是自己动手诊病,那你给病人带来的益处倒会大得多呢。”

将军沉默一忽儿,继续说:

“要是你不喜欢我对他们的态度,那么,遵命,我不再开口讲话,不过,其实……如果凭良心说,……对他们真诚相待总比沉默和鞠躬好得多。亚历山大·玛凯东斯基是个伟大的人,可是不应当把椅子弄坏⑧,同样,俄国人是伟大的民族,然而由此却不能得出结论说,不能对他们说实话。把人当成小哈巴狗是不行的。这些cesm oujiks跟你我一样也是人,也有缺陷,所以不必宠着他们,纵容他们,而要开导他们,纠正他们,……启发他们。……”“我们不配开导他们,……”将军夫人嘟哝说。“我们倒不妨向他们学一学。”

“学什么?”

“那还少吗。……比方说,爱劳动。……”“爱劳动?啊?你是说爱劳动?”

将军呛得直咳嗽,从桌旁站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难道我不劳动?”他面红耳赤地说。“不过,……我是知识分子,不是 moujik⑨,我上哪儿去劳动?我……我是知识分子!”

老头认真生气了,脸上现出小孩的任性神情。

“有成千上万的兵经过我的手训练出来了,……我几乎在战场上阵亡,我害了一辈子的风湿病,……现在居然说我不劳动!或者,你会说,我该向你那些人民学一学受苦吧?当然,我哪儿受过苦?我失去了我的亲女儿,……失去了在这该死的老年使我还能同生活联系在一起的人!居然说我没受过苦呢!”

两个老人猛的想起女儿,忽然哭起来,开始用食巾擦眼泪。

“我们现在不还是在受苦吗!”将军呜咽说,老泪纵横。

“人家有生活目标,……有信仰,可是我们只有疑问,……疑问和恐惧!居然说我们不是受苦呢!”

两个老人同病相怜了。他们并排坐在那儿,互相依偎着,一块儿哭了两个钟头光景。这以后他们才大胆地瞧着彼此的脸,大胆地谈起女儿,谈起往事,谈起阴森的未来。

晚上他们在同一个房间里躺下睡觉。老头讲个不停,吵得他的妻子无法入睡。

“上帝啊,我的脾气多坏!”他说。“哎,我何必给你讲这些呢?要知道那都是些空想,可是人,特别是到了老年,靠空想生活是很自然的。我唠唠叨叨,结果却夺去了你最后的安慰。你本来会一直到死都给农民治病,而且不吃肉,可是偏偏不成,魔鬼来拉扯我的舌头!没有空想可不行埃……往往整个国家都靠空想生存下去呢。……有些著名的作家,表面看来象是非常聪明,可是缺了空想也还是不行。喏,你喜爱的那个作家就写过七本有关‘人民’的书!”

过了一个钟头,将军不住翻身,说:

“为什么恰恰到了老年,人才注意自己的感受,批评自己的行动呢?为什么年轻的时候就不管这些?到了老年,就是没有这一套也已经够难受的了。……是埃……年轻的时候整个生活不留痕迹地滑过去,几乎没触动思想,可是到了老年,每一个极小的感受都象钉子那样钉在头脑里,引起一大堆问题。……”两个老人睡得迟,可是起得早。大体说来,自从安娜·米海洛芙娜丢开医疗工作以后,他们睡得又少又不稳,因而他们觉得日子好象长了一倍。……他们借谈话来消磨夜晚的时光,白天没事做就在各个房间里或者花园里走来走去,探问地瞧着彼此的眼睛。

夏天将近结束,命运给两个老人送来另一个“空想”。有一天安娜·米海洛芙娜走进丈夫的房间,碰上他在做一件有趣的工作:他靠桌子坐着,狼吞虎咽地吃大麻油拌萝卜丝。他脸上根根青筋都在颤动,嘴角淌下口水。

“快来吃,安纽达!”他提议道。“好得很!”

安娜·米海洛芙娜迟疑地尝了尝萝卜,就吃起来。不久,她脸上也露出了贪馋的神情。……“你知道,还有一种菜也挺好吃,……”将军当天躺下来睡觉的时候说。“要是照犹太人的做法,把梭鱼开了膛,取出鱼子来,你知道,再加上点嫩葱,……那新鲜的鱼子……才好吃呢。……”“行啊,梭鱼倒不难捉到!”

脱了衣服的将军就光着脚走到厨房去,叫醒厨师,吩咐他捉一条梭鱼。到早晨,安娜·米海洛芙娜忽然想吃咸鲟鱼的脊肉,玛尔廷只得赶着车子进城去买。

“哎呀,”老太婆惊恐地说,“我忘了叫他顺便买回薄荷味的蜜糖饼干啦!我想吃点儿甜东西。”

两个老人把心思都用在品尝美味上了。他俩坐在厨房里不出来,争先恐后地想出种种吃食。将军绞尽脑汁,回想当初在营房里过独身生活的时候,不得不亲自从事烹调,想出种种花样。……他发明出来的各种菜肴当中,两个人特别爱吃的是用稻米、研碎的干酪、鸡蛋、炖烂的肉汁做成的一种菜。那里面加许多胡椒和桂叶。

最后一个“空想”就以这个辣味的菜结束了。它注定成为两个人生活里最后一种心爱的东西。

“天多半要下雨了,”九月间一天晚上将军开始发病,说道。“今天我不该吃那么多米饭。……很难受哟!”

将军夫人摊开四肢躺在床上,费力地呼吸。她觉得透不过气来。……她也跟老头一样,心口底下隐隐作痛。

“再者,见它的鬼,我的腿发痒了,……”老头抱怨道。

“从脚根到膝头老是有点发痒。……又痛又痒。……真难受啊,见鬼!可是我妨碍你睡觉了。……对不起。……”在沉默中过了一个多钟头。……安娜·米海洛芙娜渐渐习惯了心口底下的胀痛,睡着了。老头在床上坐着,把头枕在膝盖上,照这个姿势坐了很久。后来他开始搔小腿肚子。他的手指甲搔得越起劲,腿上反而越发痒得厉害。

过不多久,不幸的老头爬下床来,跛着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瞧了瞧窗外。……那儿,窗子外面,在明亮的月光下,秋季的寒气渐渐封锁了正在死亡的自然界。看得出来,寒冷的白雾罩住凋萎的青草,冻僵的树木睡不着觉,枯黄的残叶不住颤抖。

将军在地板上坐下,抱住膝盖,把头枕在膝盖上。

“安纽达!”他叫道。

警觉的老太婆翻过身来,睁开眼睛。

“我在想这么一件事,安纽达,”老头开口说。“你没睡着吧?我在想,老年生活最自然的内容应当是孩子。……你怎么想?可是既然没有孩子,人就应当把心思用在别的事情上。

……到了老年做个作家,……画家,……学者,倒挺好呢。……据说格莱斯顿⑩没有事做就研究古典作品,很入迷。即使人家把他赶下台,他也还是有这个工作来充实他的生活。研究神秘主义也不错,或者……或者……“老头搔一搔腿,继续说:”事实往往是这样:老人变成了孩子,你知道,想种小树,想戴勋章,……想干召魂术。……“老太婆发出轻微的鼾声。将军站起来,又瞧一眼窗外。寒气阴沉地要钻进房间里来,迷雾已经往树林那边爬过去,遮蔽了树干。

“还有几个月才到春天?”老人用额头抵住凉玻璃,暗想。

“十月,……十一月,……十二月……六个月呐!”

不知什么缘故,他觉得这六个月长得没有尽头,就跟他的老年一样长。他瘸着腿在房间里走了一阵,然后在床上坐下。

“安纽达!”他叫道。

“啊?”

“你的药房上了锁吗?”

“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我打算拿碘酒擦一擦我的腿。”

紧跟着又是沉默。

“安纽达!”老头叫醒他的妻子。

“什么事?”

“药瓶上有药名吗?”

“有,有。”

将军慢腾腾地点上一支蜡烛,走出去。

睡意蒙眬的安娜·米海洛芙娜听见光脚的走路声和药瓶的磕碰声响了很久。最后他走回来,咳了一声,躺下。

早晨他没有醒过来。究竟他是自然地死掉的呢,还是因为去了一趟药房才死掉的,安娜·米海洛芙娜就不知道了。再者这时候她也顾不上追究死亡的原因。……她又杂乱而紧张地忙碌起来。她开始捐献,持斋,发誓,准备朝圣。……“到修道院去!”她小声说着,害怕地依偎着老女仆。“到修道院去!”

「注释」

①基督教的说法,意谓上帝来把她的女儿接到天堂去了。

②指希腊阿索斯山上的东正教修道院。

③一种消肿拔脓的药膏。

④安娜的爱称。

⑤法语:这些庄稼汉。

⑥这是讥刺当时俄国民粹派对贫苦农民的同情。——俄文本编者注

⑦古罗马神话中最高的神,即希腊神话中的宙斯。

⑧这句话出自俄国作家果戈理的剧本《钦差大臣》第一幕中市长的口,原话是:“当然,亚历山大·玛凯东斯基是个英雄,可是何必把椅子弄坏呢?”——俄文本编者注

⑨法语:庄稼汉。

⑩格莱斯顿(1809—1898),当时的英国首相。

 。。



爱情和低音提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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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和低音提琴

乐师斯梅奇科夫走出城外到比布洛夫公爵的别墅去,那边由于举行订婚仪式而要“举办”音乐舞会。他背上驮着一 个大低音提琴,装在皮盒里。斯梅奇科夫沿着河岸走去,清凉的河水潺潺地流着,虽然并不壮观,却也饶有诗意。

“是不是洗个澡呢?”他暗想。

他没有考虑很久就脱掉衣服,把身体泡在清凉的流水里。

傍晚天气很好。斯梅奇科夫的富于诗情的灵魂跟四周的景物水乳交融。然而他往旁边游出大约一百步远,却看见一个美丽的姑娘坐在高陡的岸边钓鱼,他的灵魂里顿时生出一种多么甜蜜的感情埃他透不过气来,呆呆不动,各种感触涌上他的心头:他想起童年,怀念往事,他的爱情苏醒了。……上帝啊,他本来以为他再也不可能爱上什么人!自从他对人类失去信心(他热爱的妻子跟他的朋友,巴松管乐师索巴基内依私奔了)以后,他胸中就充满空虚之感,变成厌世者了。

“什么叫生活?”他不止一次对自己提出这个问题。“我们活着是为了什么?生活是神话,幻梦,……腹语术①。……”可是临到他站在那个睡美人(他不难看出她已经睡熟了)跟前,他却忽然违背本意,胸中生出一种类似爱情的东西。他在她面前伫立很久,定睛瞧着她。……“不过,够了,……”他暗想,发出深长的叹息声。“再见吧,美妙的幻影!我现在该到爵爷家去参加舞会了。

……“

他再看一眼美人,正想往回游去,忽然他头脑里闪过一 个想法。

“应该给她留下点东西作为纪念!”他想。“我要在她的钓钩上拴点什么东西。那就会成为‘无名氏’的意外礼物了。”

斯梅奇科夫悄悄游到岸边,摘来一大把陆地上和水上的花朵,用滨藜的茎把它们捆在一起,拴在钓钩上。

那束花沉到水底,顺带把美丽的浮子也拉下水去了。

理智、自然规律、我的主人公的社会地位,都要求这场恋爱到此结束,可是,呜呼!作者的命运却是铁面无私的:由于作者所不能负责的种种情形,这个爱情故事并没有随那一 束花而告终。贫穷卑微的低音提琴乐师一反普通的道理和事物的常情,竟然在门第高贵、家财豪富的美人的生活里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斯梅奇科夫游到岸边,大吃一惊:他没找到自己的衣服。

它给人偷去了。……不知是什么歹人,趁他欣赏美人之际,竟把他的衣物一古脑儿卷走,只留下了他的低音提琴和高礼帽。

“该死的!”斯梅奇科夫惊叫道。“唉,人啊,阴险的东西!

使我愤慨的与其说是丢失衣服(因为衣服反正会穿破),不如说是我只得赤身露体走路,因而破坏了社会道德。“

他在装着低音提琴的皮盒上坐下,开始想办法摆脱他那可怕的处境。

“总不能赤身露体走到比布洛夫公爵家去啊!”他想。“那儿有女人!再者贼把长裤也偷走,而松香就在裤袋里!”

他想了很久,想得很苦,弄得两个鬓角都痛了。

“有了!”他终于想起来。“离岸边不远有一道小桥,立在灌木丛中。……我可以在小桥底下坐等天黑,傍晚天黑了,我就溜出去,见到农民的小屋就进去。……”斯梅奇科夫打好这个主意,就戴上高礼帽,把低音提琴驮在背上,往灌木丛慢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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