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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如蕤集-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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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受起来时,就幽幽的哭着,听人说到提去的什么人要杀头时,脸儿吓得焦黄,全身发抖,且走过去攀了铁条痴痴的望着。坐牢狱稍久一点,人就变愚呆了,同畜生差不多,没有这种神经敏锐了。

老犯自由行刑的权利,虽因为制度的改革,完全失去,可是到底因为是老犯,在狱里买酒买肉,生活得还是从从容容。

狱里发生什么小争持时,执行调解的也总是这一类人。

老犯同城市中的犯人,常常酗酒闹事,互相殴打,每到这种事件发生时,新来的乡下犯人,多吓怕得极其厉害,各自远远的靠墙根躺着,盼望莫误打到身边来。结果则狱吏进来,问讯是谁吵闹,照例吵闹的不肯说出,不吵闹的谁也不敢说出,于是狱吏的鞭子,在每人身上抽一两下,算是大家应得的待遇。

因为过节的习惯,在×城还好好的存在,故在这种地方,犯人们也照例得到了些过节的好处。各人把那从上面发下来的一片肥肉,放在糙米饭团上,囫囵吃下后,各人皆望到天空的黄昏雨景,听到远处的各种市声,等候狱官来收封点名。

到后收号的来了,因为过节,狱官们的团圆酒还喝得不够量,马马虎虎的查看了一下,吩咐了几句照例的话,就走去了。

到了二更左右,有些人皆蜷成一团卧在稻草里睡着了,有些人还默默的思索到花园外边的家中节日光景,有些人不知道为什么原因,忽然吵闹了起来了。先是各人还各自占据到一个角隅里,在黑暗中互相辱骂,到后越说越纷乱不清,一个抛了一只草鞋过去,另一个就抛了一件别的东西过来。再到后来,两个人中有一个爬了起来赶过去理论,两个人即刻就在黑影里厮打起来了。

只听到肉与肉撞触的钝声,拳头同别的东西相碰的声音,木头,瓶子,镔铁锅,以及其他抛掷的声音。骨节戛戛发声,喘息,辱骂,同兽类咬牙切齿时那种相似沉默的挣扎,继续着,不知在什么时节才可以告一段落。显然的,这里也有一些人,为了这个节日喝了不少酽冽的烧酒,被烧酒醉倒,发生着同别的世界也会同样发生的事情了。

两个醉醺醺的犯人在一个角隅里翻天覆地的扑斗时,一时节旁边事外的人皆不说话。只听到一个卷着舌头的人,一面喘息一面辱骂:“×你的娘,你以为我对不起你。婆娘们算个什么?婆娘们算个什么?……”似乎这个人正被压在下层,故话还在说着,却因为被人压定,且被人嘴边打了一拳,后来的话就含糊不清了。

另外黑暗一隅有上了点年纪的人喊着:“四平,四平,不要打出人命,放清醒点!”

又有人说:“打死一个就好了。打死一个,另一个顶命,这里就清静了。”

又有人说:“管事的头儿快来了,各人四十板,今天过节,我们不能为你们带累领这种赏!”

还有人为别的事说别的话,似乎毫不注意身边附近殴打的。

说话的多是据守屋角没有酒喝的人物。在狱中喝酒是有阶级身分的。

一会儿,只听到一种钝声,一个人哎的喊了半个字,随后是一个打草鞋用的木榔槌,远远的摔到墙边铁条上复落在院子中的声音。于是一切忽然静寂了。

两人中有一个被打晕了。

于是就听到有人挣扎着,且一面含含糊糊的骂着:“×你的娘,你以为我对不起你。婆娘们算个什么?要你莫扼喉咙你不相信,你个杂种,一下子就相信了。你个杂种。

……让开一点,你个杂种。“

这仍然是那个卷舌头醉鬼说话的声音。名为四平的醉鬼,这时还压在他的身上,可是因为已经被那一榔槌敲晕了,这压在下面的醉鬼,推了一阵,挣扎了一阵,总仍然爬不起来,一面还是骂着各样丑话粗话,一面就糊糊涂涂,把脸贴在湿霉的砖地上睡着了。

稍静寂一会。

黑暗中许多人又说话了。大家推论着。

“打死了一个。下面那个打死上面那个了。”

“四平打不死的,若打死,早在堂上被夹板折磨断气了。”

“一个晕了,一个睡了。”

“杂种!成天骂杂种,自己就是杂种!”

“把烧酒放烟头的才真是杂种!”

“轻说点,酒店老板阎王来了。”

各处有嘘嘘的声音,各处在传递知会,有些犯人就了悬在院中甬道上油灯的微弱灯光,蹲着在地面下田字棋,有些做别的事情,怕管事一来知道,皆从这知会中得到了消息,各人就躺在原来所据的地面草堆里,装成各已安睡的样子,让管事的在门外用灯照照,且用长杆子随意触撞一两个草堆里那一团东西,看看是不是还在那里。管事的一切照例的作着,一面照例的骂着许多丑话,一面听着这些丑话,于是这人看看甬道上的油灯,检查一下各个铁门上的锁钥,皮靴橐橐的又走了。

当真阎王来了。

一个大眉、大眼、方脸、光头,肥厚的下颏生了一部络腮胡子,身高六尺的人物,手上拿了一个电筒,一根长长的铁杖,踉踉跄跄的走过来,另外一个老年人提了一盏桅灯,似乎也喝了一杯,走路时见得摇摇晃晃。提灯的虽先开了门,到里面甬道时却走在后面一点,因为照规矩阎王应走在前头。

这人在外边开了一个酒铺,让靠近西城下等人皆为他那种加有草烟头的烧酒醉倒,也让这烧酒从一些人手中巧妙的偷运送到狱中来,因此就发了一点小财。照××当地风气,一切官吏的位置皆可以花钱买得,这人为了自己坐过一阵监狱,受过了一些鞭笞,故买了一个管狱位置。这人作官以后,每每喝了一肚子自己所酿的烧酒,就跑到这地方来巡查,乘了酒性严厉的执行他的职务,随意的鞭打其中任何一个人。有时发现了一些小小危险东西,或是一把发锈的小刀,或一根铁条,或一枚稍大的钉子,追究不出这物件的主人时,就把每人各打二十下,才悻悻的拿了那点东西走去。

这人的行为似乎只是在支取一种多年以前痛苦的子息,×城人是重在复仇的,他就在一切犯人的身上,索回多年以前他所忍受那点痛苦。

阎王来时,大家皆装睡着了。各处有假装的鼾声,各人皆希望自己可以侥幸逃避一次灾难。

这人把电筒扬起,各处照了一下,且把铁条从铁栏外伸过去,向一个草堆里戳了几下,被戳的微微一动,这人便笑着,再用力戳了一下。

“该死的,你并不睡,你并不睡。你装睡,你在想你的家中,想月亮,想酒喝。你是抢犯,你正在想你过去到山坳里剥人衣服的情形。……不要想这些,明天就得割你的头颅,把你这个会做梦的大头漩到田中去,让野猪吃你!”

那个缩在草堆里成一团的乡下人,一点不明白他所说的意思,只是吓得把鼻头深深的埋到草里,气也不敢向外放出。

尽铁条戳了两下,又在臀部脊部各打击了两下,也仍然不作声。难关过去了,因为这铁条又戳到第二个人身上去了。

第二个又被骂“把头丢到田里”,又被重重的敲打两下。

如此依次下去,似乎每一个人皆不免挨两下。

大家皆知道阎王今天一定多喝了两杯,因为若不多喝两杯酒,查验不会如此苛刻。还没有被殴打辱骂的,皆轻轻的移动了卧处的地位,极力向墙边缩进去,把头部向墙边隐藏,把臀部迎向那铁条所及一面,预备受戳受打。

到第五个时,那先前一时互相殴打,现在业已毫无知觉重叠在一堆的两个醉人便被阎王发现了。

阎王用电筒照了一下,把铁条在上面那个人身上戳了一下。

“狗×的。你做什么压到别人身上?你不是狗,你是猪。

我知道你们正在打架,我听到吵闹的声音。你见我来了,来不及分开,就装成吃醉了睡觉的样子,狗×的,你装得好。“

一、二、三、四……

这人一面胡胡乱乱的算着数目,一面隔了铁条门,尽是把那个压在上面失了知觉的犯人用力打着,到了四十后又重新再从一、二、三、四算下去。

打了一阵还是不见有什么声息。

其余的人皆知道那是永远打不醒了的,但谁也不敢作声。

跟同阎王来的老狱卒,把灯提得高高的照着,看看尽打不醒,觉得这样打下去也无什么意思了,就说:“大老,他醉了,今天过节。一定醉了,算了吧。”

阎王把老狱卒手中的灯抢过手来,详详细细照了一下老狱卒的面孔。

“你这家伙说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以为我不明白他们送你的节礼吗?好,今天过节,既然醉了,多打两下不会痛楚的,再打十下,留五十明天再说。”

一、二、三、四打了十下。不行,又一、二、三、四打了十下。

第六个刚被戳了一下时,老狱卒在旁边又说话了。

“大老,你不要再打他们,你也打累了,明天一总算帐吧。”

“明天算帐,明天算帐,明天加一倍算帐!”

阎王一面说一面又抢了老狱卒手中的灯,照了老狱卒的面孔一会,似乎想认清楚说话的人是不是这个人。口中哼哼的,仍然在那第六个的犯人身上重重的戳了一下,打了一下,才离开了铁栅栏,站到甬道中央去,大声的骂着一个已经绞死了多年的老犯人名字。

阎王走了,只听到外面牢门落锁的声音,又听到不知为什么原因,在外边大声骂人的声音,但不久一切就平静了,毫无声音了。

黑暗中有人骂娘的声音,有逃过了这种灾难,快乐得纵声大笑的声音,有摹仿了先前管狱人的腔调来说话的,“妈的个东西,刀砍的,绳子绞的,妈的个东西。……”有人同鬼一样咕咕的笑着。

有人嘶了个嗓子说着。

“你妈的,你上天去,你那个有毒的烧酒终有一天会打发你上天去的!”

远远的,什么地方响了一声枪,又随即响了两声。

大家睡了。大家皆知道烧酒已经把狱官打倒,今天不会再挨打了。

半夜里有人爬起走向栅栏角上撒尿的,跌倒到两个重叠在一处的醉鬼身旁,摸摸两个人的鼻子,皆冷冷的已经毫无热气。这人尿也不敢撒了,赶忙回去蜷卧在自己的草窠里,拟想到明天早上一定有人用门板抬人出去,一共得抬两次。这是一个新来花园不久的乡下人,还不明白花园的规矩,在狱中瘐毙的,是应得从墙洞里倒拖出去的。

城中一切皆睡着了,只有这样一个人,缩成一团的卧在草里,想着身旁的死人,听着城外的狼嗥。

×城是多狼的,因为小孩子的大量死亡,衙门中每天杀人,狼的食料就从不如穷人的食料那么贫乏难得。

 。。



如蕤集泥涂


长江中部一个市镇上,十月某日落小雨的天气,在边街上一家小小当铺里,敝旧肮脏铺柜下面,站了三个瘦小下贱妇人,各在那里同柜台上人争论价钱。其中一个为了一件五毛钱的交易,五分钱数目上有了争执,不能把生意说好,举起一只细瘦的手臂,很敏捷攫过了伙计从柜台上抛下的一包旧衣,狠狠的望了另外两个妇人一眼,做出一种决心的神气,很匆遽的走了出去。可是这妇人快要走到门边时,又怯怯的回过头来,向柜台上人说:“大先生,加一毛都不行吗?”

“不行!你别走,出了门,回头来五毛也不要。”

妇人听到这句话,本来已拿这些东西走过好几个小押铺,出的价钱都不能超过五毛,一出门,恐怕回来时当真就不要了,所以神气便有点软弱了。她站在那个门边小屏风角上,迟疑了一下,十分忧郁的说:“人家一定要六毛钱用,不是买米煮饭,是买药救命!”

柜台上几个朝奉恶意的低低的笑着。因为凡是当衣服的人,全不缺少一种值得哀怜的理由,近来后街一带天花流行,当东西的都说买药,所以更可笑了。

这样一来妇人似乎生了气,走出了门,可是即刻就回来,趑趄回到柜台前了。一会儿重新把手举起那个邋遢包裹,柜上那一话,却并不即伸出手来接受那个肮脏的包袱。还得先说好了条件,“五毛,多一个不要,”答应了,到后才把那个包裹接了过去,重新在柜台上解开,轻轻的抖着那两件旧衣,口中唱着一种平常人永远听不分明的报告。再过一会儿,就从上面掷来一张棉纸做成的当票,同一封铜子。妇人把当票茫无所知的看了一下,放到汗衣上贴胸小口袋里后,才接过铜子来,坐到窗下一条长凳上,数那五角钱折好的铜子。来回数了三次,把钱弄清楚了,又在那凳上慢慢的包好,才叹了一口气,走出了门。



出当铺的门,望望天空细雨已经越落越大了。她记起刚才在当铺柜台边时,地下有几张不知谁人丢下的破报纸,就又重新走回去,拾取了那报纸,把报纸搭盖着头同肩部防雨,才向距边街当铺十二家一条小弄子里走去。

××的边街位置在×城××市的北方,去本市新近开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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