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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如蕤集-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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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防雨,才向距边街当铺十二家一条小弄子里走去。

××的边街位置在×城××市的北方,去本市新近开辟的第四号大柏油路约一里又三分之一,去老城墙不到半里。××的地方因为年来外国商人资本的流入,市面发展有出人意外的速度,商埠因为扩张,渐渐有由南向北移去的样子,所以边街附近那几条街,情形也就成天不同。但边街因太同本地人名为“白墙的花园”那个专为关闭下贱的非法的人类牢狱接近,所以商埠的发展,到了某某街以后,就转而移向东方走去。因为东方多空地,离开牢狱较远,那地方原是许多很卑湿的地方,平时住下无数卑贱的为天所弃的人畜。到后,这地方都被官家把地圈定,按亩卖给了当地财主团,各处都分段插了标识。过不久,就有人从大河运了无数泥沙同笨重石头,预备填平这些地方。又过一些日子,就在那些地方建筑了无数房子了。至于原来住东城卑湿地面草棚里的人呢,除了少数年富力强适宜于工作的,留下来充当小工外,其余老幼男女,自然就到了全被驱逐赶走的时候了。他们有的向更东一方挪移。有些便移过了比较可以方便一点的北区,过着谁也想象不到的日子。北区因为这些分子的搀入,自然也仿佛热闹了,乱糟糟的,各处空地都搭了棚子,各处破庙里都填满了人,各处当街的灶头,屠桌上,铺柜上,一到夜里,都有许多无处可栖身的人,争先占据一片地方,裹在破絮里,蜷伏成一团,闭了两只失神憔悴的眼睛,度过一个遥遥的寒夜。

这里虽同××市是一片土地,却因为各样原因,仿佛被弃样子,独立的成为一区。许多住过××市南区及新辟地段住宅区的人,若非特别事情到过这里,仿佛就不会相信×城还有这样一些地方。

九月来,在这些仿照地狱铺排的区域里,一阵干燥,一阵霪雨,便照例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流行病,许多人家小孩子都传染着天花。这病如一阵风,向各处人家稠密的方面卷去,每一家有小孩子的,都不免有一个患者,各处都可看到一些人,用红纸遮盖着头部,各处看到肿胀发紫的脸儿,各处看到小小的棺木。百善堂的小棺木,到后来被这个区域贫人领用完了。直到善堂棺木领完后,天花还不曾停止流行,街头成天有人用小篮儿或破席,包裹了小小的尸身向市外送去。每天早上,公厕所或那种较空阔地方,或人家铺柜门前,总可以发现那种死去不久、全身发胀崩裂、失去了原来人形、不知什么人弃下的小小尸海地方聪明的当局,关于这类下贱龌浊病症的救济办法,除了接受一个明事绅董的提议,把边街尽头,通往市区繁盛区的街口,各站了一些巡警,禁止抱了小孩出街以外,就什么也不曾做。照习惯边街有善堂的公医院,同善堂的施药施棺木处,一切救济就都是这个善堂。但棺木到某一时也没有了。

同时这上帝用污秽来扫灭一切污秽的怪病,却从小孩转到了大人方面。一切人都只盼望刮风,因为按照一种无知的传说,这种从地狱带来的病,医药也只能救济那些不该死的人,但若刮了一阵风,那些散播天花小鬼,是可以为一阵大风而刮去,终于渐渐平复的。

这收拾一切的风,应当在什么时候才来?上帝在这里是不存在的,这地方既然为天所弃,风应当从哪儿吹来?自然的,大家都盼望着这奇怪的风,可是多数人在希望中就都先死去了。天气近了深秋,节季已不同了,落了好多天小雨,气候改变了一决,这传染病势力好象也稍稍小了一些。

那个用报纸作帽,在人家屋檐下走着的妇人,这时已走过了名为小街的一个地方,进了一个低低的用一些破旧洋磁脸盆、无用的木片、一些断砖、以及许多想象不到的废物作成屋顶的小屋子里。一进去时,因为里边暗了一点,踹了一脚水,吓了一跳,就嘶声叫唤着睡在床上的病人。

“四容,四容,怎么屋里水都满了,你不知道吗?”

卧倒在也算是床的一块旧旧的不知从何处抬来的门匾上的病人,正在发热口渴,这时听到家中人已回来了,十分快乐,就从那个脏絮的一头,发出低弱的回声。“娘,你回来了,给我水喝!”孩子声音那么低弱,摇动着妇人的感情,妇人把下唇咬着,抑制着自己。

但妇人似乎生了一点气,站到门口,“你喝多少水呀!我问你。我们屋子里全是水了,你不知道吗?”

“我听到后面有人嚷闹,说大通公司挖沟放了水,我听到他们骂人,可不知是谁骂人。”

妇人不理病人,匆匆走到屋后去了。到了后面,便看到有许多人正在用家伙就地挖泥壅堤。因为附近过分低了一点,连日雨水已汇积成小湖,有灌到这些小小屋子里的趋势。今天却由于附近的工厂里放出积水,那些水都流向这个低处来,所以许多人家即刻都进水了。

这时许多人在合作情形下,用一些家伙从水里挖起泥来,就地堆成小堤。一些从天花中逃出了生命的孩子,疾病同饥饿折磨到他们的顽健,皆痴痴的站在高处,看他们家里人作事。

妇人问一个脸上痘瘢还未脱尽正在那里掘沟的男子,她喊他祖贵,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那男子正为了这事有点生气,说:“怎么一回事,只有天晓得!我们房屋明天会都在水里!”

妇人说:“你家也进水了吗?”

男子说:“可以网鱼了!”

妇人说:“别的方法都没有了吗?”

那男子就笑了。“什么方法?”那时正把一铲泥铲起向小堤上抛去,“就是这个,劳动神圣。”

另外远一点一个妇人站在水边发愁,就告四容母亲说,“有人已经告局里去了。”那妇人意思,以为局里必定很公道,即刻就有办法的。

“告局里,他们就正想借这件事赶我们!”那男子一面说,一面走过去,把手中的一把铲子向水中捞着一个竹筒。“局里人都是强盗!他们只会骗我们、骂我们、诬赖我们,他们只差一件事还不曾做,就是放火烧我们的房子。”

有人就说:“莫乱说!”

那有痘瘢的祖贵说:“区长若肯说真话,他会详详细细告你一切!”

妇人说:“区长说他捐薪水发棉衣,一到十月就要办这件事!”

“谁得他的棉衣?每个区长都这样说,还有更好听更聪明的话!他那么说了,下一次又好派人来排家敛钱,要我们送他的匾。上次为区长登报,出两百钱,张家小九子告我们说,报上还看到我的名字。鬼晓得,名字上了报有什么好处,算什么事!”

另外一个正在搬取泥土、阻拦积水到他屋旁的老年人搭话说:“为什么没有好处?我出一百钱,我就没有名字!许多人出一百钱都无名字!”

那祖贵望老年人露出怜悯的微笑:“你要报上有名字吗?

花园里每次砍一个人,就有一个名字在报上……“妇人喊那个站在水边发愁的女人,问:”是谁去告局里?“

那女人说:“帮人写信的张师爷,他说,他去局里报告,要局里派人来看看。他做事是特别热心的。”

那挖泥土脸有痘瘢的男子就说:“他去报告,一面报告这件事,一面就去陪巡长烧烟,讨烟灰吃。”

那发愁的妇人因为不大同意这句话,就分辩说:“什么烧烟?张师爷是好人!他帮你们写信,要过谁一个钱没有?他那兄弟死了,自己背过××去,回来时眼泪未干,什么人说,张师爷,做好事,给我写个禀帖,他就不好意思拒绝别人的请求!”

祖贵说:“那有什么用处?谁不承认他是好人?可是人好有什么用处?况且他帮你做点事,自己并不忘记他自己的身分。他同谁都说他是一个上士,是个军籍中人,现在命运不好,被革命的把地位革掉了。他到这里就因为他觉得比你们高贵,比你们身分高一层,可怜你们,处处帮你们的忙。他向你们借钱,借一个就还一个。可是一发瘾了,这条曲蟮,除了到巡长处讨烟灰吃以外,就没有什么去处!”

“可是巡长看得起他,局里人全看得起他!”

“你说巡长送他的烟灰是不是?”

“他是读书人。”

“他是读书人?丢读书人的丑!”这男子复又自言自语似的说:“他算不得读书人!读书人都无耻,我看不起读书人。

因为他们认得几个字,就想得出许多方法欺侮我们,迫害我们,哄我们,骗我们。我恨他们……“那发愁女人心想,”你跟谁学来的这些空话?“忙把手指塞到耳朵,把头乱摇,因为听到的话好象很不近情,且很危险。她明白祖贵一说到这些时就有许多话,一时不能停止,谁也管不了他。她于是望望天气,天空中的小雨还在落。她似乎重新记起了自己应发愁的事情,觉得到此辩嘴无意思了,就拉了一下披在肩上的一片旧麻市,跳过了一道小沟,钻进自己那小屋子里去了。

这时远远的,正有一个妇人在屋里悠悠的哭着,一定的,什么充满了水的小屋里,一个下贱的生命又断气了。在水边的一些人,即刻就知道了是谁家的孩子去了世。因为这些人,平常时节决不会有什么烟子从屋中出来。家中有了病人,即或如何穷,平时没有饭吃,也照习惯得预备一点落气纸钱,到什么时节病人落气时,就在床边焚烧起来,小小的屋子自然即刻满了青烟,这烟与妇人哭声便一同溢出门外,一些好事的或平时相熟的人,就都走过去探望去了。

这时节妇人记起自己家中那个病人要水喝了,忙匆匆回到自己屋里去,因为地下水已把土泡松了,一不小心,便滑了一下,把搁到架上一个空镔铁盒子碰落了地,哗啷啷的响着,手中那一封铜子也打散到水里了。

床上那病人叹着气,衰弱的问着:“娘,你怎么了?”

妇人懊恼的从水里爬起,“见了鬼!”她不即捡钱,把手在身上擦着,伸到一堆破絮里去摸病人的额部,走过水缸边去舀水,但又记起病人喝冷水不好,就说:“四容,你莫喝冷水,等一等我烧水喝。”

病人似乎不甚清醒,只含含糊糊说一些旁的话。

妇人于是蹲到床边水里,摸那打散了的一封铜子,摸了半天,居然完全得到了。又数了两回,才用一块破布包好了,放到病人的床头席垫下,重新用那双湿湿的手去抚摸病人的头额。

“娘,口干得很,你舀点冷水给我喝喝吧,我心上发烧!”

妇人一句话不说,拿了一个罐子走出去了,到另外一个正在烧水的人家,讨了些温水,拿回来给病人。病人得到水,即刻就全喝了。把水喝过一会后,病人清醒了许多,就问这时已到了什么时候,是不是要夜了。妇人傍在床边,把头上的报纸取下来,好好的折成一方,压到床下去,没有什么话说。她正在打量着一件事情,就是刚才到当铺得的那五毛钱,是应当拿去买药,还是留下来买米?她心中计算到一切,钱只那么一点点,应做的事却太多了,因此不能决定应做什么。

那病人把水喝过以后,想坐起来,妇人就扶了他起来,不许他下床,因为床下这时已经全是水了。

妇人见孩子的痛苦样子,就问他:“四容,你说真话,好了一点没有?”

“好多了。娘你急什么?我们的命在天上,不在自己手上。”

“我看你今天烧得更厉害。”

“谁知道?”病人说着,想起先一时的梦,就柔弱的笑了。

“我先一会儿好象吃了很多桃子同梨,这几天什么地方会有桃子?”

妇人说,“你想吃桃子吗?”

“我想吃橘子。”

“这两天好象有橘子上市了。”

“我想到的很多,不是当真要吃的。我梦到很多我们买不起的东西!我梦里看到多少好东西呀!我看到大鱼,三尺长的大鱼,从鸡笼里跳出来,这是什么兆头?——天知道,我莫非会要死了!”

妇人听说要死了,心里有一点儿纷乱,却忙说:“鱼自然是有余有剩。……”这时那个门口,有一个过路的相熟妇人,拖着哑哑的声音向里面人发问:“刘娘,刘娘,怎么,你在家吗?孩子好一点了吗?”

“好一点,谢谢你。我这屋子里全是水了,你不坐坐吗?”

“不坐喔,我家里也是水!今天你怎么不过花园?我在窑货铺碰到七叔,他问你,多久不见你了。他要你去,有事情要你做。”

“七叔孩子不好了吗?”

“你说是第几的?第二的好了,第四的第五的早埋了。”

那病人听到外面的话,就问妇人:“娘,怎么,七叔孩子死了吗?”妇人赶快走到门外边去,向那个停顿在门口的女人摇手,要她不要再说。

不一会儿,这妇人就离了病人,过本地人大家都叫它作“白墙的花园”的监牢那边去,在监牢外一条街上,一家卖烟的小屋前,便遇着了专司这个监牢买物送饭各样杂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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