蛤蟆的油-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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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看着那会动的画面,或者笑,或者恐惧,有时看到伤心之处就抹眼泪。它给我那平凡的日常生活带来了变化,使我舒畅、刺激和兴奋,使我毫无保留地接受了它。
回想起来,军人出身、对子女一向严格要求的父亲,在那认为看电影会对子女教育产生不良影响的时代与潮流之中,主动携全家去看电影,而且后来他认为看电影对子女教育有益的态度也没有改变,对我后来的人生,似乎是起了指明方向的作用。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我想在这里提一提,就是父亲对体育的看法。
父亲不当职业军官之后,就到体育学校去工作了。他对体育一直坚持积极鼓励的态度,除了大力发展传统的柔道、剑术之外,还把各种各样的体育器械置办得齐齐全全,修建了日本第一座游泳池,并大力推广垒球。
他的这种态度,我完全继承了下来。我既喜欢体育锻炼,又喜欢看体育比赛,而且始终认为,体育是一种真正的锻炼。
这肯定是受了父亲的影响。
我小时候身体非常虚弱,所以父亲常常唠叨说:“婴儿时期,为了你将来长得结结实实,还特意请大力士梅谷抱过你,可是……”
提起角力,我记得父亲在从前国技馆的摔跤场地上发表过演说。那时我坐在楼座上看着他,但是不记得那时我几岁,只记得我坐在母亲膝上,由此看来,那时一定还很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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蛤蟆的油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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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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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当电影导演以后的事了。
在日本剧场看稻垣浩先生 稻垣浩(1905—1980),日本著名导演,日本早期电影的奠基人之一。代表作有影片《宫本武藏》、《无法松的一生》。描写弱智儿童的影片《被遗忘的孩子们》,其中有这么一个镜头,场景是学校的教室,孩子们都在听课,可是只有一个学生的课桌离开大家的行列,单独坐在一旁随便玩他自己的。
我看着看着就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忧郁感,同时不由得心慌意乱,再也坐不下去了。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那孩子。
他是谁呢?
我突然想起来:
那是我呀!
想到这儿,我立刻站起来去了走廊,坐到那里的沙发上。
我想可能是出现脑供血不足的征兆,便躺了下来。剧场的女事务员颇为担心地走到我跟前,问:“您怎么啦?”
“啊,没什么。”我回答了一句便想坐起,但一阵恶心,简直要吐出来。
结果,她叫了辆车把我送回家。
那么,那时候我为什么情绪不好呢?原因是一看《被遗忘的孩子们》,就想起了那些不愿回忆的、令人不快的事。
我上森村小学一年级时,觉得学校这种地方对我来说纯粹是监狱。在教室里,我只感到痛苦和难受,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一直透过玻璃窗注视着家里陪我来上学的人,看着他在走廊上来回踱步。
回想过去,我还没到弱智儿童那种程度,但是智力发育很晚却是无可否认的。老师说的东西我根本不懂,只好自己玩自己的,结果老师把我的桌椅挪到远离大家的地方,把我当做需要特殊对待的学生看待。
上课的老师常常朝我这边望着说:“这个,黑泽君大概不懂吧?”
或者是:“这对黑泽君来说是很难回答的啦。”
每当此时,我看到别的孩子们都望着我这边嘿嘿窃笑,心里非常难受。然而更伤心的是,果如老师所说,我的确不懂老师讲的究竟是什么。
早晨上朝会,老师一喊立正口令,一会儿工夫我准扑通一声跌倒。好像是一听到喊立正我就紧张,以至晕倒。这样我就被抬到医务室去,放在病床上,然后护士走来俯身瞧着我。
我记得有这么一件事——
下雨天,我们在室内做抛球游戏。球朝我飞来,可是我却接不住。大概同学们觉得这很有趣,所以他们拼命地拿球砸我,常常砸得我很疼,而且让人心里不痛快。于是,我把砸到我身上的球拾起来,扔到室外雨地里。
“干什么!”老师大声怒斥我。
现在我当然懂得老师发火的原因,可那时我还不明白。我把砸得我心烦的球拾起来扔出去,这有什么不对?
就这样,在小学一年级到二年级这段时期,我简直就像在地狱受罪一般。
现在看来,只按着老规矩行事,把智力发展较迟的孩子送进学校,简直是罪恶行动。
因为孩子的智力发展参差不齐,既有五岁时就像七岁那么聪明的孩子,但是也有虽然七岁却只有五岁智力水平的孩子。智力的发展有快有慢,一年有一年的水平,那种僵死的规定完全是错误的。
写到这里我很激动,因为我七岁的时候是那么呆头呆脑。学校生活使我深感痛苦,所以为了这样的孩子不由得把我这段生活写了下来。
据我的记忆,仿佛突然刮来一阵风一般,吹散了让我脑子处于迷茫状态的雾。我的智力清醒过来,是在我家搬到小石川之后,转校上了黑田小学三年级的时候。
我记得,从此以后,我就像panfocus 泛焦,摄影技术专用名词,即画面内一定范围内景物全部清晰。那样,和从前截然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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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酥糖”遇到天使
。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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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酥糖”遇到天使(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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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能是在二年级的第二学期转到黑田小学的。
到这个学校之后我大吃一惊,因为这里和森村小学截然不同。
森村小学的建筑物是外表涂着白漆的洋房,而这里却像明治时代的一所兵营,木结构的房舍显得十分粗陋。
森村小学的学生都穿精心设计的翻领制服,这里的学生却穿和服,下着长裤。
森村的学生的书包是背在背上的皮书包,这里的学生却是手提的帆布提包。
森村小学的学生都穿皮鞋,而这里的学生却穿木屐。
脸型也根本不一样。
不一样是理所当然的。森村小学的学生都留发,这里却全得推光头。不过,就气质不同这一点而言,可能黑田小学的学生们比我更感到惊诧。
因为,在纯粹传统风俗的集体中,突然跑进来一个留着长发,上身穿背带式双排纽扣西装,下着短裤,脚上穿着红色短袜和带卡子的矮帮皮鞋的人。呆头呆脑,简直就像女孩子一样面色苍白的我,立刻成了大家取笑的对象。
他们有的揪我的头发,有的从我身后捅我的皮背包,有的往我西装上抹鼻涕,把我折磨得哭过好多次。
大体说来,我小时候是个爱哭的家伙,所以到了这个学校之后立刻得了“酥糖”这么个绰号。
“酥糖”这个绰号的由来,是因为当时有这么一首歌:
我家那个“酥糖”啊,
叫人太为难。
他从早直到晚,
两眼泪不干。
直到现在,每一想起“酥糖”这个绰号,我都不能不感到强烈的屈辱。
不过,和我一起转校到黑田的哥哥,在这个学校里成绩却出类拔萃。他神气得很,高高在上。如果没有他这种威风给我做后盾,我这块“酥糖”哭的次数一定更多呢。
一年以后,就再也没有人叫我“酥糖”了。一年之后的我,在人前再也不哭,每个人都叫我小黑,我成了了不起的人物。
一年之间有这种变化,主要原因是在这期间,我的智力很自然地有了突出的发展。仿佛是为了追补过去似的,我开始迅速成长。我不能忘记,有三种力量促进了我的成长,其中之一便是哥哥的力量。
我们家在小石川的大曲附近。我每天早晨和哥哥顺着江户川岸边去黑田小学。
我上低年级,放学比哥哥早,所以总是一个人按原路回家。去时自然是同哥哥并肩而行。
那时哥哥每天都要把我骂个狗血喷头。我简直吃惊,他骂人的词儿和花样竟然如此之多,什么难听的话都朝我劈头盖脸地浇来。
可有一点,他决不大声吵嚷,只是小声地骂我,只有我才能勉强听得见,过往行人绝对听不到。假如他大声骂我倒也好,我可以跟他吵,不然就哭着跑开,或者两手捂住耳朵。可他偏不这么干,就是没完没了地慢声细语地咒骂我,让我无法施展对抗他的伎俩。
尽管我想把坏心眼儿的哥哥如此欺负人告诉母亲和姐姐,可是快到学校的时候他一定说:“你这家伙本来就懦弱无能,像个女孩子似的,是个窝囊废,一定会到妈和姐姐那儿告我的状,说我怎么欺负你啦。这个我是一清二楚的。你去告吧。你要敢告,我就更来劲儿!”如此等等,先把我吓唬一通,使我就范。
可是,我这位坏心眼儿的哥哥,下课之后当我受到谁欺负时,他一定会赶上前来,似乎总是站在什么地方保护着我。
他在学校里是个很受重视的人,欺负我的都是年级比他低的学生,所以看见哥哥一到立刻就缩回去了。这时哥哥理都不理他们,对我说:“小明,来一下!”说完转身就走。
有哥哥给我撑腰,我非常高兴,紧跑几步追上前去问他:“什么事?”
他只说:“什么事也没有!”
扔下这一句便大步走了。
类似这样的事屡次出现,我这糊里糊涂的脑子就不能不开始思考:上学的路上哥哥对我痛斥,在学校里哥哥对那些欺负我的学生们表现出严峻态度,究竟是什么用意?
这样,对上学路上哥哥那挖苦和申斥就不觉得那么可憎,而是渐渐能认真地听下去了。
现在回想起来,从这时起,我那幼年的头脑开始往少年过渡。
关于哥哥的事我还想写几笔。
那是我被叫做“酥糖”时期的暑假里的一天,父亲忽然带我到位于荒川的水府流练习游泳。
那时哥哥已经戴着三条黑杠的白帽,在练习池里游泳。他的成绩是一级,已经把比赛者们抛在后面。父亲把我暂时交到他朋友的工作地点——水府流师范学校受人家照顾,让我在那里练习游泳。
在家里我是最小的孩子,所以父亲对我有些娇宠。他认为,游泳对于像女孩子那样总和姐姐们扔小布包或者翻绳玩的我来说,就是熟能生巧的事情。
父亲让我练习游泳,说是晒得越黑越好,他将买个什么东西奖励我。可是我怕水,到了练习池就是不敢下水。结果,师范学校的教师大为光火,连让我下到仅及肚脐那么深的水,都费了好几天工夫。
往复于游泳场的路上,我倒是和哥哥结伴同行。可是他一到那里就把我扔在一边,自己急急忙忙朝竖在河中间的跳水台游去,回家之前连面都见不着。我提心吊胆地过了好几天,终于能勉强杂在初学者之中,抓着浮在河里的大圆木,噼里啪啦接受用脚打水的训练。有一天,哥哥摇着小船靠近我身旁,让我上船。我当然高兴,伸过手去等他拉我上船。
等我上船之后,哥哥就使劲朝河心摇去,等练习场上挂着苇帘的小屋和小旗变得很小时,他冷不丁地把我推下了水。我拼命地划水。划呀划呀,想靠近哥哥的小船。可是等我好不容易划到船前,哥哥就把船划开,如此反复几次。当水淹得我已经看不见哥哥、眼看就要沉底的时候,哥哥终于抓住我的兜裆带把我拉到船上。
出乎我的意料,我并没有喝多少水,只是吐了几口。我正在发怔,哥哥开了腔:“小明,你不是能游吗?”
从此以后,我果然不再怕水了。
我能游泳了,而且从此还喜欢上了游泳。
就在推我下水的那天回家的路上,哥哥给我买了冰镇甜小豆,这时他说:“小明,听说人快要淹死的时候都是龇牙一乐呢。还果然不假,你也龇牙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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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酥糖”遇到天使(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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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了真生气,不过也的确有那种感觉。因为我记得沉底之前的确有莫名其妙的安适感。
另一个帮助我成长的力量,是黑田小学的班主任老师。这位老师名叫立川精治。
我转校之后,过了大约两年半,立川老师全新的教育方针和校长的石头脑瓜发生了正面冲突,结果立川老师辞了职,后来被晓星小学聘请去,培养了许多有才华的学生。
关于这位立川老师,我将在以后的篇幅里写出他的事迹,这里我先写一个小插曲,写他如何对智力发育缓慢、性格乖僻的我多方庇护,使我第一次有了自信。
那是上图画课时发生的事。
从前的图画教育可以说平平常常。教育方针要求的,不过是按照常识要求同实物相似就可以了,用平平淡淡的画做范本,只要求忠实地模仿它,最像范本的给最高分数。
但立川老师不干这傻事。
他告诉学生,自己随便画最喜欢的。大家拿出图画纸和彩色铅笔开始画起来。我也动手画了。
我画的什么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非常认真、使劲地画,甚至不怕把铅笔弄断。涂上色之后还用唾液洇湿涂匀,结果手上沾了各种颜色。
立川老师把大家画完的画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