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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一个母亲-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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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来了,要水!”

“水来了!”

果然来了,女佣人提了水桶从厨房走来,大妹拿葫芦作成的小瓢,舀桶中的水,向院中龙身浇去。

“这是不行的,要大雨。”

“你们转,我浇一天。”

“要大雨,龙口干,这样不行!”

大妹稍稍生了气,喊张嫂,拿大瓢出来。张嫂用大瓢浇,大妹还是用小瓢。

浇了一桶不够,还要第二桶。

到后又是第三桶。

到后舞龙头的人,看出用小瓢浇水的是上月装观音的人了,这发现,使他惊讶。

“这是观音,这是观音,你们看!”

大家都认出大妹是观音了。大妹害了羞,把瓢摔到地下跑了。孩子们撒起赖来,非观音再浇水一桶不行。站到石磴上口含京八寸烟管的是大妹父亲,先是不做声,看,这时他见到这些孩子们太放肆了,就走到水桶边来把水桶提起,把半桶水倾到作龙头的那孩子头上去。

在本地方,称人为美人,不说象仙人,是只说够得装观音菩萨的。

大妹的确在那年五月清醮曾装过观音一次。



生长得标致苗条,是有理由给本地方老太太们以“太好看了只怕短寿”那样批评的方便的。但不消说,凡是老太太们说的话都是罔诞的话,见到了大妹,是无一个老太太不想把她娶过家来作媳妇的。

本地方小孩子,是也以把观音定作未婚妻为乐事的,所以在家娇养一点的孩子,遇到家中问他是不是愿意要观音做妻时,纵红脸走去,不愿答应,但心中已十分满意了。

过了十年,这观音便作成了一个老太太的媳妇,一个青年汉子的妻了,结婚情形一如本地风俗,杀猪挂红,摆席请客,两个吹唢呐的人穿破烂红彩衣服,歪戴起插有鸡毛的执事帽,坐到门外,睁着仿佛发了瘾的眼睛,在每一个客人进门时节都鼓胀了腮帮,吹他那一套庆升平欢迎调子。

大妹的丈夫呢,是当年舞草龙头那孩子,如今正赶中学毕业,把太太娶来,凑成双喜,结果使自己忙得不成样子,把家中人心中各塞满了幸福。款待客人,用了将近一千块钱,得了一堂屋红绸红纸喜幛喜对,来的客人不曾吃酒,无事作,就把赏鉴这礼物当消遣。

十年来国家换了无数坐朝的人,本地方也影响到了闹房比先前更坏的样子了。虽仿佛男女皆为新时代人物,当晚上,丈夫当年的同志,想起了往年的事,还是非逼到作新郎的仍然作草龙的头让新娘子泼茶到头上不可。这高雅的游戏还得了少数上了年纪而有童心平时以礼教自持的人的赞助。一切作过,客人应当感到无聊了,这观音才能同龙头对面坐下。观音坐在床边,大的新的木床,漆的颜色是朱红,在新人背后是叠到六层红绿颜色锦被。

她不害羞,不怕,是因为在数年前定下婚以后常常见到的缘故,他在联合中学念书,而她也在坤范女中上课。但她有一种拘束,她明白这不是一个平常日子。

他问她:

“倦了没有。”

她不做声。

“你今天真象观音。”

她不做声,笑。

“累死我了,一些讨厌东西。”

她又笑了。

“笑什么?”

她低低的说:

“我笑你作龙头那年,被爹把一桶清水倒到头上打发出门的事。”

“是正因为那天才有今天的。”

“那时你是一个小痞子。”

“你今天才真是观音。”

她不作声,他又说:

“观音下凡,你想我多快活。”

“我只怕因为成天在你面前,就是活观音也有使你厌烦的一天的。”

“蜡烛还燃,我可以赌咒。”

“可是今天还不是赌咒的日子,不许说这样话。”

“今夜只许说你真好看,我知道。”

“说谎话骗自己,同说谎话骗人是很少分别的。”

“我是在骗我自己么?我不承认!”

“凡是这时否认的另一时都会自然承认。”

他不说话了,心里有点微寒。

她看到他情形,心中好笑。

过一会,她自言自语说:

“一桶水还不够,一瓢水就痴了,还要赌咒!”

“我真不是了解女人的人。”

“不了解女人的人,不一定是不好的丈夫。”

这就轮到他笑了。

这丈夫,当真是缺少了解女人的天才,而在过后生活中不失其为好丈夫的。

新妇的美丽成为本地人品评女人谈话的标准。

能够在丈夫跟前做一个好妻的人,照例算不得一个家中好媳妇,所以他们结婚一年,丈夫在××升了一个会计学校,这观音也随了丈夫在××住下,与家中分开了。两方面家中都可以每年供给一点钱,所以他们到××后日子过得并不很窘。

因为没有小孩子累赘,她到××也进了一个女子中学读书,白天上学,晚上仍然回家来住在一处。可是到丈夫从会计学校毕业以后,不知何故她还只是中学三年级学生。

丈夫旋即被那亲戚介绍到信托公司作职员,她率性就不再读书了。

生活的转向,是为了丈夫的事业。丈夫一有了事业,她一出了学校,便常常同到一些同事的太太们过从,照例这些太太们是除了养孩子管家以外,每天都得邀同伴四位打一点麻雀牌,她因此到了××数年以后,性情变成与一般太太们一样,把出嫁时聪敏女儿心情完全消失,成为过着平常日子也似乎非常幸福的妇人了。

丈夫虽有时也察觉到象结婚一年中妻的可爱处已无从找寻,但这是谁的过失?而且他,这在事业中只知道安定为人生幸福,每到月底便往公司会计股签名拿薪水回家的好丈夫,所需要的也就正是一个目下情形的主妇。她是正如应他的需要,把自己成为那样各处全不难发现的妇人型的妇人了。

本来是清瘦的她到后是稍稍显得肥胖了。

在平稳生活中过着日子的他们,所有可以间或稍稍扰乱到心上的只是缺少一个小孩。

在××的几年中大事可以记下的是她的父亲死了,妹出嫁了,使她有时想起在远处生活的母亲因而流泪。不过纵有流泪的事在生活中搅扰,她没有办法可以使丈夫在某一时节不带笑的说“你真胖了”的。



某一年,家中还只是两个人。时间是冬天,××落雪,雪特别大,每天早上丈夫出门都得用皮领大衣蒙了颈上车,她在这样日子中只成天在家中炉子边烤火,因为天气太冷,出门打牌也不常有了。

在这样大冷天气的一个星期日,丈夫不办公,也不出门,两人围炉谈了一些小绅士所知道的范围以内的闲话。然他想要邀她到一个城南的××公园去玩,她也正有这样意思,就穿了她缝就不久的新狐皮外套,两人坐车到××公园去。

这次出门带了一个意外的欢喜回家,在园中看梅,他们遇见了一个人。这人是在当这夫妇结婚那一年吃过喜酒,把时间再回溯上去,又是某一年热天扎草龙求雨时舞过龙尾的。

他们是老朋友。没有遇到他以前,这夫妇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去了,他却也没有听人说到这夫妇是在××。他才来××不久,还没有从别处打听到他们住在此处的消息,无意中,在公园却碰头了。

当时这夫妇是不认识他了的。他倒容易认得到这夫妇。因为他听到他们说话,看到他们的脸貌,还有一些痕迹可以找出这过去两人的轮廓,他冒失的打了招呼。

大海中的叶子,因为风也有飘在一处的时候。他们是同叶子一样晤了面聚在一起的。

当天这夫妇就把这客人款待到家中。客人原来是从哈尔滨一个机关派来往××,作为办事处代表的。各人道及一切,各人才知道过去近十年来的事情。在客人眼光中,主人夫妇,已仿佛完全不是印象中的夫妇了。然而对于她,客人当然是另外就感到一种亲昵又另外感到一种惆怅的,因为客人还是独身,在这一个家庭中当然有一点反省的惆怅,这惆怅又似乎只是主人所给,而从主妇方面作客,可以取回。

在客人面前,这作主人的处处显示好丈夫的风度,客人为此总有点不安。他虽然是同他们吃饭谈天,他想到一些事都据说是聪明人不应想的事。他依稀觉到这女人已没有保留在他印象中的完全,对于美人迟暮自不免兴一种感伤,但他若想想他自己,也到了一礼拜不修脸就不成样子的人,他就觉得未来生活渺茫,把自己安顿到一极可笑的故事的拟想上了。

那好丈夫在晚上把客人陪送到客人自己的住处回来后,还是同她谈客人小时的故事。

因为这故事,半是丈夫自己的,一半是她很高兴议论到的,所以她没有把他的兴味减少,还帮助了他一些记忆。

谈到草龙的故事,丈夫说出这样的话:

“当年他赌了咒,说不把你讨到家中不是人。我同他在路上还谈到这个话,他笑。

他当真没有结婚,但当然不是为你。“

这话是附到被她浇水以后草龙出门时说的。在丈夫的感觉上,世界上完全是好人,朋友则是好人中的好人,说到这话,不过是间接证明这好朋友的可爱罢了。一个不懂爱情的人虽结婚多年,对于恋爱的知识,是正如药剂师对药瓶间的知识一样,知道药可以使人生死,却并不很分明医理知道某类病人所需药的分量的。

她呢,她听到丈夫的话也只有笑。使未来的生活陡临断崖,惊心怵目,她不能负多少责任。一个女子是在给与,她是在尽了丈夫所给她爱情的力保护自己,到后也给了她所能给的给丈夫这朋友了。

“他不应当说这种话,”在过后,她虽没有把自己所作的事责任推卸到丈夫所说的话上心思,但若他不曾说过前面那故事,她为保护自己,会比她所能做过的还见坚定。

客人到后来其所以与她作了些任性的事,直到留下这污点——一个小小生命,仍然不是她一人的罪过!



好丈夫不在身边,家中只有客人同主妇,这是每天的事。

时间是春天。

春天的下午。在客厅中可以望到院中的丁香,还可以望到新绿的草木,也嗅得到土的芬芳气息。

似乎因为客人的缘故她比起往日来年青了许多。这青春的回复,是客人同丈夫皆已于无意中发见,而自己在一些琐碎事情上感到趣味也可以作这证明的。

客人每天来谈话,在家中等候那好丈夫从公司回来,一同在家中吃饭,或者一同到公园去消磨美丽动人的黄昏。

在女人心中客人所占的位置,从客人方面已觉得与“客”稍稍两样了。

但客人为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不缺作人的理智,热情的控制,有时说来真还可以使人佩服。象客人性格那样的男子,却并不是世俗所谓走冒险路径的男子。如果不是这好丈夫,他是不至于忽然失去这力量,可以在生活上始终保持一种可尊敬的谨纯印象给所遇到的一切人的。就是任何时候,这好丈夫,也就从不至于对这朋友人格有所疑惑,他没有想到这个朋友是做得出惊人事业的朋友。他见到朋友的拘谨,有时觉得很可怜,还劝过她应当在一种亲洽中把这朋友的拘谨除去才是。他这样说时不消说是见到她的窘态,还以为自己的话没有得到女人的了解,很可惜。他料想不到的是他们同时把他没有提及的也做到了。

因为单是两人谈话也成为每日的事,所以所有可以谈到的话在他们之间是无有不谈了。他们谈到生活,谈到各种各样的生活。他们谈到生活的意识,与社会意识,以及个人对生活的态度。他们把旁人的生活引为谈话的主题。他们有时又谈到婚姻在每一个人身上所有不同的意义。两人正因为似乎得到丈夫的信任,所以本来应稍存节制的地方也没做,到某一时候,两人才吃惊似的互相各自检察自己,所发现的却是单为了这苦痛的担负,各人皆没有否认这恋爱的勇气,终于不能自拔一同下沉到一个深渊中去了。

直到经过这孩气的行为顶点以后,两人再互相各自检察自己,又才觉得他们都不可补救的破坏了一些东西,在生活上生出了一个见不到的罅隙了,他们就带着悔恨,仍然更放肆的过了一个春天。

作女人的负荷照例是较男子为多,她在未得到以前就知所得的不是谅解,不是热情,将只是一些空虚。没有证实这空虚时,她曾用了各样的力救拔自己与罪恶分手,保全自己的灵魂。她这样作过,她其所以终于失败,还是她那丈夫。天下事再没有一个丈夫比缺少妒忌为害事了,他的大量只是推她与自己远开,与另一人接近。她当时只要丈夫能稍稍节制到自己,她就不至于同那朋友在这火边戏弄为火灼伤的情形中了。

当她把关于本身近月来所得到的影响告给那入幕之宾时,那人象是第一次才想到好丈夫。为好丈夫着想,他心中燃烧着惭愧。他没有话说,但慌张的地方终不能勉强掩饰。

她看到这情形稍稍生了一点气。

“做男子的人,有用处只是在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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