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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契诃夫1880-1884年作品-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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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传遍整个村子。斯捷潘站起来,翻过篱墙,顺着街道走下去。他走到河边。河水亮晃晃的,象是水银。水面上映着天空以及月亮和星斗。四下里是坟墓般的寂静。没有一样东西动一下。只有一只蟋蟀偶尔叫几声。……斯捷潘在河岸上坐下,下边就是河水。他用拳头支住头。种种阴郁的思想,一个接着一个在他头脑里翻腾起来。

河对面,有些高大、匀称的杨树耸立着,把地主家的花园团团围祝地主家窗户里的灯光,从树木之间射过来。太太大概还没睡。斯捷潘坐在岸上,不住思忖,一直到河面上开始有燕子飞翔,他才站起来,那时候照着河水的已经不是月亮,而是正在升上来的太阳了。他站起来,用河水洗了洗脸,面对东方祷告一阵,然后迈开坚决的步伐,沿着河岸,很快地向浅滩走去。他蹚水走过不深的浅滩,朝着地主家的院子走去。……



“斯捷潘来了吗?”叶连娜·叶果罗芙娜第二天醒来,问道。

“来了!”使女回答说。

斯特烈尔科娃微微一笑。

“啊碍…很好。现在他在哪儿?”

“在马房里。”

太太从床上跳下地,赶紧穿好衣服,走到饭厅里去喝咖啡。

斯特烈尔科娃外貌还年轻,比她的岁数少浚只有她那对眼睛露出破绽,说明她已经活过女人一生当中的好岁月,年纪已经三十开外了。她那对眼睛是栗色的,深不可测,带着不相信人的眼神,与其说是女人的,倒不如说是男人的眼睛。

她生得不美,可是能招人喜欢。她脸庞丰满,讨人喜爱,健康。谢敏讲起过的她那脖子,以及她的胸部,都挺好看。倘使谢敏知道美丽的小脚和小手的价值,那他一定也不会绝口不提女地主的小脚和小手。她周身的装束素雅而轻飘,是夏季服装。她的头发梳成极简单的款式。斯特烈尔科娃为人懒散,不喜欢为梳妆忙碌。她所住的庄园,原是她哥哥的。她哥哥是单身汉,住在彼得堡,很少想到自己的庄园。她自从同丈夫分手后,一直住在庄园上。她丈夫斯特烈尔科夫上校是很正派的人,也住在彼得堡,很少想念他的妻子,甚至还不如她哥哥想念他的庄园。她和丈夫共同生活还没满一年就分开了。婚后二十天,她就对他变心,有外遇了。

斯特烈尔科娃坐下来喝咖啡的时候,吩咐人去叫斯捷潘来。斯捷潘来了,在门口站祝他脸色苍白,头发也没梳,两眼的神情象是被捉住的狼:愤恨而阴沉。太太瞟他一眼,微微脸红了。

“你好,斯捷潘!”她一面说,一面给自己斟上咖啡。“劳驾,你说说看,你这搞的是什么把戏?为什么你走掉了?你干了四天活,就走掉了。你没说一声就自管走了。你应当先说一声才对!”

“我说过了,”斯捷潘没好气地说。

“向谁说的?”

“向费里克斯·阿达梅奇。”

斯特烈尔科娃沉默一忽儿,问道:

“你是生气了还是怎么的?斯捷潘,你答话呀!我在问你!

你生气了吗?“

“要是您没说那样的话,我就不会走掉。我是来管马的,不是来……”“这件事我们不要再提了。……你没听懂我的话,就是这么回事。你不应当生气。我并没说什么了不得的话。即使我说过些你认为可气的话,那你……那你……。是啊,我毕竟是……。我有权利说几句多余的话嘛。……嗯。……我给你加工钱了。我希望,从今以后你我之间不会再发生什么误会。”

斯捷潘转过身子,走回去。

“等一下,等一下!”斯特烈尔科娃止住他说。“我还没把话说完。你听着,斯捷潘……。我这儿有一身新的马车夫衣服。你拿去穿上吧,你现在身上穿的这些衣服都要不得。我这儿的一身很漂亮呢。……回头我打发费多尔给你送去。”

“是。”

“你的脸色多么难看。……你心里还不痛快吗?难道能生这么大的气?得了,别这样。……反正我又没怎么样。……往后你会在我这儿过得挺好。……你会样样都满意的。你别生气了。……你不生气了吧?”

“难道我们这种人能生气吗?”

斯捷潘摇一下手,眫巴着眼睛,扭过脸去。

“你怎么了,斯捷潘?”

“没什么。……难道我们能生气吗?我们不能生气。

……“

太太站起来,做出忧虑的脸色,走到斯捷潘跟前。

“斯捷潘,你……你哭了?”

太太拉住斯捷潘的衣袖。

“你怎么了,斯捷潘?你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呀!是谁欺负你了?”

太太的眼眶里涌上泪水。

“你说呀!”

斯捷潘摇一下手,使劲眫巴眼睛,哇的一声哭了。

“太太!”他喃喃地说。“我往后会爱你。……你要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我答应就是!不过,你任什么东西都别给他们,那些该死的!一个小钱也别给,一块小木片也别给!我样样都答应!我把我的灵魂出卖给魔鬼好了,不过你任什么东西都别给他们!”

“给谁?”

“我父亲和哥哥。一块小木片也别给他们!让他们活活地气死才好,这些该死的!”

太太微微一笑,擦干眼睛,大声笑起来。

“好,”她说。“行,你走吧!我马上就打发人把你的衣服给你送去。”

斯捷潘走出去。

“他那样傻,这多好呀!”太太暗自想道,瞅着他的后影,欣赏他那副极宽的肩膀。“他倒省了我的事,免得我对他表白了。……他倒先提起‘爱情’了。”

临到天色将近黄昏,西下的夕阳把天空染成紫红色,给大地涂上金黄色,斯特烈尔科夫家的那些马就从村子里出来,在长得看不见尽头的草原大道上,象发疯似的朝着遥远的地平线急驰而去。……带弹簧的四轮马车颠动得象小皮球一样,一路上无情地压断那些向着大道垂下沉重的穗子的黑麦。斯捷潘坐在赶车座位上,发狂地用鞭子抽马。看样子,他象是竭力要把缰绳扯断成一千截似的。他装束得颇为体面。看得出来,他这身打扮是花了不少时间和金钱的。价钱不小的丝绒和红布裹紧他强壮的身体。他胸前挂着一串表链,上面有些表坠。皮靴的靴腰用最地道的鞋油擦亮。车夫帽上插着孔雀毛,帽子几乎象是没碰到他卷曲的金发。他脸上现出麻木的顺从神情,同时又露出怒不可遏的疯狂神情,害得那些马吃尽苦头。……太太在四轮马车上坐着,让四肢舒服地摊开,用宽阔的胸膛吸进有益于健康的空气。她脸颊上现出青春的红晕。……她感到她在享受生活。……“真好,斯捷巴!真好啊!”她叫道。“使劲抽马!叫它快跑!快得象风一样!”

要是车轮轧着石头,石头就会迸出火星来。……村子离他们越来越远。……农民的小屋不见了,地主家的谷仓不见了。……不久,连钟楼也看不见了。……最后,村子变成一条烟雾迷濛的长带,淹没在远方。可是斯 捷潘仍然赶马,赶个不停。他一心想远远地离开他极其害怕的罪孽。可是,不行,罪孽就坐在他肩膀后面,坐在马车上。斯捷潘躲也躲不开。这天傍晚,草原和天空做了他出卖灵魂的见证。

十点多钟,马在回去的路上奔驰起来。拉边套的马瘸了腿,辕马周身布满泡沫。太太在马车的角落里坐着,把身子蜷缩在斗篷里,眼睛半睁半闭。她唇边露出满足的笑容。她呼吸得那么轻松,那么自在!斯捷潘一面赶车,一面却在暗想:他就要死了。他头脑里空洞而昏沉,苦闷咬啮他的心。

每天傍晚,那些刷洗干净的马总要从马房里牵出来。斯捷潘把它们套在四轮马车上,赶着车往花园旁门走去。眉开眼笑的太太就从旁门里走出来,坐上马车,于是疯狂的奔驰开始了。这样的奔驰没有一天躲得开。说来也是斯捷潘倒霉,他命中注定连一个阴雨连绵而不能乘车外出的傍晚也没遇上。

有一次,斯捷潘赶车外出,从草原上回来后,走出院子,沿着河岸溜达一下。他头脑里照例昏昏沉沉,一点思想也没有,心里苦闷极了。夜色又美又安静。清淡的香气在空中飘荡,温柔地抚摸他的脸。斯捷潘想起了村子,它就在河对面,黑糊糊的一片,近在他的眼前。他想起小屋、菜园、他的马,想起那条又长又宽的凳子,他同他的玛丽雅一块儿在那上面睡过,觉得极其舒服。……想到这儿,他痛苦得难忍难熬。……“斯捷巴!”他听见一个轻微的声音叫他。

斯捷潘回头看一眼。原来玛丽雅朝他走过来了。她刚刚蹚水过滩,手里提着鞋。

“斯捷巴,你为什么离家走了?”

斯捷潘茫然看着她,然后扭过脸去。

“斯捷巴,你把我这个孤儿撇给谁呀?”

“躲开我!”

“要知道,上帝会惩罚你,斯捷巴!你会遭到惩罚的!上帝会叫你来不及行忏悔礼⑥就一下子死掉。你记住我的话!当初特罗菲木大爷跟兵的妻子一块儿过,后来他是怎么死的,你记得吗?求主保佑人不要那样死掉才好!”

“你干吗缠住我?哎……”

斯捷潘往前迈出两步。玛丽雅伸出两只手揪住他的外衣。

“要知道,我是你的妻子,斯捷潘!你不能就这样丢开我!

斯捷巴!“

玛丽雅放声痛哭。

“亲人呀!我情愿给你洗脚,喝掉你的洗脚水!咱们回家去吧!”

斯捷潘挣脱玛丽雅的手,举拳打她。他是出于无意,心里痛苦才打她的。不料一拳恰好打在她肚子上。玛丽雅叫一 声哎呀,捧住肚子,在地上坐下。

“哎哟!”她哀叫道。

斯捷潘眫巴眼睛,举起两个拳头抵住他的双鬓,头也不回地往院子里走去。

他回到马房里,倒在长凳上,拿起枕头来压在头上,死命咬他那只打人的手。

这时候,太太坐在她的寝室里,用纸牌占卦,算一算明天傍晚的天气好不好。纸牌说,天气会很好。



尔热威茨基那天晚上在邻居家里做客,一清早坐着马车回家去。太阳还没升上来。那是早晨四点钟光景,不会更迟。

尔热威茨基的头脑里乱哄哄的。⑦他赶着马车,身子微微有点摇晃。他有一半的路程要穿过树林走。

“出了什么鬼事?”他赶着马车往他做总管的庄园驰去,暗自想道。“好象有人在砍树!”

树木的砍伐声和树枝的折裂声,从树林深处传到尔热威茨基耳朵里来。尔热威茨基尖起耳朵,想了想,嘴里骂着,笨手笨脚地从那辆供快跑用的轻便马车上下来,往树林深处走去。

谢敏·茹尔金正坐在地上,用斧子砍绿树枝。他身旁躺着三棵已经砍倒的赤杨树。旁边有一匹马套在大板车上,正在吃草。尔热威茨基看见了谢敏。他的酒意和睡意顿时消散。

他脸色发白,往谢敏跟前跑过去。

“你这是干什么?啊?”他叫道。

“你这是干什么?啊?”回声接应道。

可是谢敏什么话也没回答。他点上烟斗,继续干他的活。

“我问你,混蛋,你在干什么?”

“难道你没看见?莫非你瞎了眼?”

“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是说:你给我走开!”

“什么?什么?什么?”

“你走开!用不着大嚷大叫的。……”

尔热威茨基涨红脸,耸起肩膀。

“好家伙!你怎么敢这样?”

“我就是敢。你算是什么东西?我才不怕呢!你们这种人多的是!要是见着每个人都巴结,那可太费事了。……”“你怎么敢砍树?这树是你的?”

“也不是你的呀。”

尔热威茨基举起短马鞭,不过这时候谢敏也对他举起斧子,他才没打下去。

“你知道,坏蛋,这是谁家的树林?”

“我知道,地主家的!这是斯特烈尔契哈的树林,我会跟斯特烈尔契哈说。这是她的树林,她问话,我来回答。可你算是什么东西?听差!奴才!我不认识你。你这个过路的,走你的路吧!走!”

谢敏把烟斗在斧子上敲几下,冷冷地一笑。

尔热威茨基跑到轻便马车那儿,用缰绳抽马,箭也似的飞奔到村子里去。在村子里他找到几个见证,带着他们坐上马车,直奔犯罪地点。见证正好碰上谢敏在干活。局面顿时热闹起来。村长啦,副村长啦,文书啦,乡村警察啦,都来了。他们写了好几份公文。尔热威茨基签了名,也叫谢敏签上名。谢敏一个劲儿地冷笑。……中饭前,谢敏去见太太。太太已经知道砍伐树木的事。他没问候一声,一开口就说这种日子没法过,说波兰人打他,说他只砍了三棵小树,等等。

“可是你怎么敢砍别人的树?”太太冒火了。

“他专门整人,”谢敏嘟哝道,欣赏着太太面红耳赤的样子,一心巴望着无论如何也要给波兰人吃点苦头。“不管你说什么,他就动手打人!难道这能行吗?而且他老是打人的脸!

这可不行。……我们到底也是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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