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1880-1884年作品-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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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莉雅越发低下头去。她的小手指头开始跳动。
“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
“啊?”
“我……可是说这些有什么用?!就是不说也很明白。……我爱您,就是这么回事。……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顿一 下。“我非常爱您!我那么爱您,就象……。一句话,您把世上所有的长篇小说全拿来,读一读其中各种爱情的表白、海誓山盟、牺牲,那么……您就能体会到……目前在我胸中起伏的那种……。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我顿一顿。“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您怎么不说话呀?!”
“您要我说什么呢?”
“莫非……不行?”
瓦莉雅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啊,见鬼!”我暗想。她微微一笑,动一动小嘴唇,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地说:“为什么不行呢?”
我就使劲抓住她的一只手,使劲吻它,然后发疯般地抓住另一只手。……她真是好样的!我正忙着抓那两只手,不料她把小脑袋靠在我胸膛上了,这时候我才头一次看出她那美妙的头发生得多么蓬松浓密。
我吻一下她的头,胸中变得那么温暖,就象那里面烧着个茶炊似的。瓦莉雅抬起脸来,于是我再也没有别的事要做,只有吻她的小嘴唇了。
现在,瓦莉雅已经完全属于我了,那三万卢布也已经决定交给我,只等签字了,总之,漂亮的妻子、大笔的款项、美好的前途,对我来说差不多已经有了保证,可是偏偏在这时候,魔鬼来扯我的舌头了。……我想在我未婚妻面前卖弄一下,把我的原则摆出来炫耀一番,显得我不同凡俗。不过,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究竟想怎么样。……结果却糟糕透顶!
“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我头一次吻过她以后,开口说。“我要求您答应做我妻子以前,为了避免可能发生的误会,我认为我有极为神圣的责任对您说几句话。我要说短点。……您,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是怎样一 个人吗?对,我诚实!我是个勤奋工作的人!我……我自豪!
再者……我有前途。……可是呢,我穷。……我一个钱也没有。“
“这我知道,”瓦莉雅说。“幸福不在于钱财。”
“是埃……谁要谈钱呢?我……我为我的贫穷自豪呢。
我凭我的文学工作只能挣来几个小钱,可是我不会拿它去换那成千上万的……成千上万的……“”这我明白。您往下讲吧。……“”我过惯了穷日子。我对穷日子已经满不在乎。我能一个星期不吃饭。……可是您!您呀!您走不了几步路就得雇马车,您天天换新衣服,您花钱大手大脚,您素来没经历过苦日子,对您来说不时髦的花色就已经算是很大的不幸,那么您难道能同意为我丢开世俗的享受?嗯。……“”我有钱。我有陪嫁钱!“
“那也白搭!一万两万,只要几年工夫就花掉了。……可是以后呢?过苦日子?流眼泪吗?您,我亲爱的,要相信我的经验!我知道!我知道我在说什么!要同苦日子作斗争,就得有坚强的意志和超人的性格才成!”
“我简直是胡说八道!”我暗想,然后接着说:“您要仔细想一想,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您要仔细想想,您在决定跨出什么样的一步!无法挽回的一步啊!您有力量,就嫁给我;您没有斗争的力量,就回绝我!哎!与其让您失去……您的安乐,还不如让我失去您好。文学工作每月给我带来百把卢布,等于一无所有!这点钱不够花的!趁时机还不算迟,您仔细地想一想吧!”
我跳起来。
“您要仔细想一想!缺乏那种力量,就一定会闹得流泪啦,责怪啦,头发提前变白啦。……我所以预先警告您,是因为我是正直的人。您觉得有那么大的力量足以跟我一起过那样的生活吗?那种生活,从外在的一面来说,不同于您的生活,在您是格格不入的。”我顿一下。
“可是我有陪嫁钱啊!”
“有多少呢?两三万罢了!哈哈!有一百万吗?再者,除此以外,我能够允许我自己侵占那些……?不!那决不行!我是有自尊心的!”
我在长椅旁边来回走了好几趟。瓦莉雅沉思不语。我得胜了。既然她在沉思,那就可见她尊敬我。
“所以,要就跟我一块儿生活,吃苦,要就不跟我一块儿生活,富裕。……您自己选择吧。……您有力量吗?我的瓦莉雅有力量吗?”
我照这样说了很久。我不知不觉说得入了迷。我一面说,一面却又觉得我自己分裂成两个人了。一个说得入了迷,另一个却在幻想:“你等着瞧吧,小亲亲!我们要用你那三万卢布把日子过得舒舒服服!那笔钱够花很久呢!”
瓦莉雅一直在听。……最后她站起来,对我伸出手。
“我感谢您!”她说。可是我一听她说话的声调,却不由得打个冷战,看一下她的眼睛。她眼睛里和脸颊上闪着泪光。
……
“我感谢您!您开诚布公地对我讲出来,这做得好。……我是个娇生惯养的人。……我过不了那种日子。……我做不了您的配偶。……”她放声大哭。我失算了。……我本来见到女人哭泣就张皇失措,现在就更不消说了。我正思忖该怎么办才好,不料她止住哭泣,擦干眼泪。
“您做得对,”她说。“要是我嫁给您,我就欺骗您了。我不应该做您的妻子。我是富人家的女儿,娇生惯养,出门坐马车,吃惯田鹬和昂贵的小蛋糕。我吃饭从来也不喝素汤和白菜汤。我妈妈也经常数落我……可是我不这样就不行!我走不动路。……我嫌累。……还有我的衣服。……衣服也都得由您出钱缝制。……不!我们分手吧!”
她做个悲剧的手势,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配不上您!我们分手吧!”
她说完,扭转身,回家去了。我呢?我站在那儿象个傻瓜一样,什么也没想,瞧着她的后影,感到土地在我脚底下摇晃。等到我清醒过来,想起我是在什么地方,我的舌头给我闯下了多大的祸,我就放声痛哭。我想对她喊一声:“您回 来!!”可是她已经连影子都不见了。
我丢尽脸,空欢喜一场,动身走回家去。在城门口,公共马车已经没有了。我想雇出租马车,却又没钱,没奈何只好步行回家。
过了三天光景,我坐车到索科尔尼吉去。我来到别墅,那儿的人对我说,瓦莉雅得了什么病,准备跟她父亲到彼得堡去找她的祖母了。结果我一无所获。……现在我躺在床上,咬着枕头,自己打自己的后脑壳。似乎有好几只猫抓挠我的心。……读者诸君、该怎样挽回这件事呢?怎样把我的话收回来呢?该对她说些什么或者写些什么呢?我简直想不出来!这件事算是一败涂地了,而且是多么愚蠢的一败涂地!
「注释」
①中世纪西班牙传说中游戏情场的人物,在此借喻“风流才子”。
②瓦尔瓦拉的爱称。
。。
一件糟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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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糟糕的事
契诃夫
类似长篇小说的作品
事情是远在去年冬天开始的。
那天举行舞会。音乐震天价响,枝形烛架都点亮,男舞伴们兴致勃勃,始终没有泄气,小姐们尽情享受生活。大厅里的人在跳舞,房间里有人打牌,饮食部里少不得有人喝酒,阅览室有人谈情说爱,情意绵绵。
金发姑娘辽丽雅·阿斯洛夫斯卡雅却似乎故意跟所有的人,跟全世界,跟她自己作对,独自一人坐在那儿生闷气。她有着圆滚滚的身材、绯红的脸颊、天蓝色的大眼睛、极长的头发,身份证上标明数目字“二十六”①。她的心象是被好几只猫抓挠着。问题在于男人们对她的态度可恶透了。特别是近两年来,他们的举止简直吓人。她发觉他们不再把她放在眼里。他们已经不乐意同她跳舞。事情还不止如此。他们那些混蛋,走过她面前,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仿佛她已经不是美人儿了。即使有人偶然间,无意中瞥她一眼,他的眼光也没露出惊讶,更没现出痴迷,却随随便便,如同吃饭前看着加奶油的大馅饼或者烤乳猪一样。
然而,在过去那些岁月里……
“现在每个傍晚,每个舞会都是这样!!”辽丽雅咬着嘴唇,气愤地暗想。“我知道他们为什么不理我,我知道!他们在报复!他们所以报复我,是因为我看不起他们!可是……可是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嫁出去呢?难道这样就能嫁出去?时间可是不等人,不等人呀!你们这些坏蛋!”
在上述这天傍晚,命运总算来怜悯辽丽雅了。先是纳勃雷德洛夫中尉答应跟她一块儿跳第三场卡德里尔舞,可是后来喝得酩酊大醉,从她身旁走过,有点愚蠢地吧嗒着嘴唇,表明他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她就受不住了。……她的愤怒达到了顶峰。她的天蓝色眼睛蒙上一层泪水,嘴唇开始颤抖。泪水眼看就要淌下来了。……为了不让外人看到她的眼泪,她就扭转头去,对着乌黑而冒水汽的窗子。不料,喜从天降,她看见一个窗子旁边有个英俊的青年男子,眼睛盯紧她不放。那青年象是一幅动人的图画,正好打中她的心坎。他风度潇洒,眼睛里充满热爱、惊讶、疑问、回答,脸色忧郁。辽丽雅顿时振作起来。她就摆出适当的姿态,进行适当的观察。她的观察表明青年不是无意中,随随便便地看着她,而是目不转睛,如醉如痴地瞅着她。
“上帝啊!”辽丽雅暗想。“要是有个人想起把我介绍给他就好了!新来的男人就是有眼力!他一下子就注意到我了!”
不久,青年忙起来,在大厅里走来走去,开始找那些男人谈话。
“他想认识我!他要求他们介绍呢!”辽丽雅暗想,高兴得透不出气来了。
果然不差。过了十分钟光景,就有个胡子刮光、外貌吊儿郎当的业余演员,听从青年的要求,拖着两只脚懒洋洋地走过来,介绍他和辽丽雅相识。原来这青年是“我们自己人”,是才气大得不得了的画家,姓诺格捷夫。诺格捷夫是个二十四岁左右的黑发青年,生着格鲁吉亚人那种热情的眼睛,留着漂亮的唇髭,脸色白净。他从没画过什么东西,然而他是画家。他蓄着长发,胡子又短又尖,怀表的链子上坠着黄金的小调色板,衬衫的袖扣也是黄金的小调色板,手套很长,一直戴到胳膊肘上,靴后跟高得叫人没法相信。这个人善良,然而蠢得象只鹅。他父亲是贵族,母亲也是贵族,祖母很有钱。他还没娶妻成家。他怯生生地握一下辽丽雅的手,怯生生地坐下,等到坐好,就睁大眼睛盯住辽丽雅。他讲话不快,而且胆怯。辽丽雅讲得滔滔不绝,然而他光是说:“对……不……我,您要知道……”他一讲话就上气不接下气,回答的话往往文不对题,屡次慌张得搔左眼睛(搔他自己的而不是辽丽雅的眼睛)。辽丽雅心里暗暗喝采。她断定画家已经爱上她,心里不免得意。
舞会过后,第二天,辽丽雅在她房间里的窗边坐着,得意洋洋地瞧着街上。诺格捷夫正在她窗前街道上走来走去。诺格捷夫溜达着,眼珠盯紧她的窗子。他看啊看的,仿佛马上就要死了:眼神那么忧郁,慵懒,温柔,象火一样。第三天也还是这样。第四天下雨,他没到窗外来(有人劝他说,他的身材配上雨伞就不好看)。第五天局面大变,他居然到辽丽雅父母家里登门拜访了。他们的相识就由戈尔迪之结②捆紧,拆也拆不开了。
大约过了四个星期,又举行舞会。(请参看这篇小说的开端。)诺格捷夫站在房门口,肩膀倚着门框,眼睛盯紧辽丽雅。
辽丽雅有意要挑起他的嫉妒心,就远远地向纳勃雷德洛夫中尉卖弄风情,当时中尉喝过酒,然而没有大醉,而是略微有点酒意。
辽丽雅的父亲侧着身子走到诺格捷夫跟前。
“您一直在画吗?”父亲问。“您在搞绘画工作吧?”
“对。”
“哦。……这是好事。……求上帝保佑,求上帝保佑吧。
……嗯。……可见上帝赐给您这样的才能。……是埃……各人有各人的才能嘛。……“她父亲沉默一忽儿,继续说:”喏,您,年轻人,要知道,如果您那个……老是画画儿,那您倒不妨这么办。春天您就下乡到我们家里来。那是个非常引人入胜的地方呢!那儿的名胜,我跟您说吧,多极了!象那样的风景连拉华尔③也没有机会画过。我们很欢迎您来。再者,我的女儿又跟您那么……要好。……嗯,嗯。……年轻人,年轻人啊!嘻嘻嘻。……“画家鞠躬。这年五月一日,他就带着行李到阿斯洛夫斯基家的庄园上去了。他的行李有一个不用的颜料箱、一件凸纹布坎肩、一个空烟盒和两件衬衫。他受到非常热情的接待。
他们拨给他两个房间、两个听差、一匹马,他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只要让他们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