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亚一家-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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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下时,他们还在谈论葡萄牙和它的弊玻看到葵花大院那庄严的大门,嵌 在屋檐下的窗户,镶在纹徽处的一大束向日葵,卡洛斯无比地激动!一听到马车声 ,威拉萨就一面戴着黄手套,一面走到门口。威拉萨略微有些发胖——他全身上下 ,从新帽子到银质的乎杖柄,都显示出他作为总管的重要地位。卡洛斯长期居住国 外,威拉萨就成了马亚家族这幢庞大宅子的直接主人。他立即介绍了老花匠,是这 位花匠和他的妻子、儿子住在此地,看管这幢硕大的空房子。接着,他又对两位朋 友相聚表示祝贺。他亲切地拍着卡洛斯的肩膀说:“在圣亚波罗尼亚车站分手之后 ,我就到中央饭店洗了个澡;但是我没睡觉。那种卧车可真舒服!这方面的进步, 我们葡萄牙并不亚于任何人!。。您现在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谢谢,威拉萨。咱们到各个房间看看。。请你同我们一道吃晚饭。六点钟 !可是要六点整。有风味菜。”
两位朋友穿过了门厅。厅内依然摆着封建时代的橡木雕花椅子,幽暗的色调象 大教堂内唱诗班坐的排凳。但是,楼上的前厅却凄凄凉凉,厅内空空荡荡,没有家 具,没有帷馒,四周是白灰剥落的墙壁。象帐篷中挂的那些东方壁毯,闪着金属光 泽的摩尔人铜盘,以及笑眯眯地把小脚伸向水中冷得索索发抖的大理石少女裸体塑 像,这些如今都拿去装饰卡洛斯巴黎的房间了。
但是,还有些箱子堆放在一个角落里,等待发运,里面装的是“淘喀”别墅最 精美的瓷器。随后,他们来到没铺地毯的宽敞过道,那发出来的脚步声就象他们走 在一栋被废弃的修道院里。在微弱的光线下,从一幅变黑的带画框的神像上,能辨 认出神的一个干瘦肩膀,和一个白色的头盖骨。一阵冷风吹来,埃戛竖起了大衣领 。
主客厅里,用棉布单子包好的青苔色的织锦缎家具,散发着木乃伊般的松脂和 樟脑气味。地板上,贴墙放着的康斯塔伯①画的画像上,鲁娜伯爵夫人好象也要迈 开步子,走出那金黄色的画框,准备离去,以使她的家族彻底散伙。。“咱们离开这 儿,”埃戛大声说。“这情景太令人伤感了!”
但是,卡洛斯又打开了台球室的人门。他面色如蜡,一言不发。这是葵花大院 最大的房间,最近把“淘喀”别墅不同艺术式样、不同年代的所有考究家具全都堆 放在这里,真象一间古董店。在房间的尽头,立着一个汉撒同盟时代的名贵橱柜, 挡住了壁炉,橱上是杰出的艺术雕刻:有手持武器的罗马战神,雕花的橱门,四位 福音传道士披着象是被先知之风吹起的大袍,在橱的四角传播福音。卡洛斯马上发 现在檐板处有块地方破损了,那儿是两个在农村景色中竟相吹奏笛子的农牧神。一 个山羊脚断了,另一个没有了笛子。。“真粗野!”他生气地大声说,显然他爱好艺 术的感情受到了伤害。
“毁坏了这么珍贵的东西!”
他爬上一张椅子,仔细察看着损坏的情况。与此同时,埃戛在其他的家具中漫 步;有新娘用的钱柜,多抽屉西班牙式的立柜,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餐具橱。他 回忆起这些东西曾装点过的奥里威斯那幢欢乐的房子,回忆起了那些惬意的谈笑风 声的夜晚,那些晚宴,以及为纪念斯巴达国王列昂尼德而燃放的烟火。。这一切全成 了往事!突然,他脚碰到了一个没有盖子的帽盒,里面塞满了旧东西,有一条头巾 ,一只不成双的手套,一只丝袜,各种带子、假花。这些是玛丽娅扔在“淘喀”别 墅哪个角落里的东西,在清理那幢房子时却搬到了这里。令人伤心的是,在她扔下 的这些乱七八糟、如同垃圾般的东西中,有一只多颜色的绣花拖鞋和一只阿丰苏? 达?马亚的旧拖鞋!埃戛赶忙把盒子藏在一块挂毯下。接着,卡洛斯从椅子上跳下 来,怒气尤在地怕拍双手。埃戛急忙结束了这次旧地重游,因为它破坏了一天的欢 ①康斯塔伯(1776— 1837),英国画家。
乐。
“咱们到凉台上去!看一眼花园就离开这儿!”
但是,他们还得经过那个最让人伤心的地方,那就是阿丰苏的书房。门锁卡住 了。在用力开门时,卡洛斯的手抖个不停。埃戛也很激动,他似乎看到这间书房与 往日一样,卡塞尔式烛台射出粉红色的光芒,壁炉的火在欢快地闪动,尊敬的波尼 法希奥趴在那张熊皮上,阿丰苏穿了件绒外套,坐在他那张旧安乐椅上,用手掌敲 打着烟斗清除烟灰。门被打开了:激动的心情骤然消失了,两人突然一个接一个、 荒唐可笑地打起了喷嚏,他们被一种粉末的辛辣气味呛得透不过气来,眼睛也受到 刺激,有点头昏脑胀。是威拉萨根据历书教导的方法,用双手一把一把地在家具上 、覆盖家具的单子上撒上了厚厚的白胡椒粉。两人呼吸困难,泪水模糊了双眼,面 对面地继续难受地打着喷嚏。
卡洛斯最后设法敞开了两扇落地窗。阳台上,太阳的余晖渐渐消失。在新鲜的 空气中,两人稍微恢复一点儿。他们默默不语地站着,擦着眼睛,偶尔还打一两个 喷嚏,浑身颤抖一下。
“这是什么鬼主意!”卡洛斯恼怒地说。
埃戛在用手帕掩住脸跑过房间时绊了一下,胫骨碰到沙发上。
“干了件蠢事!看我绊的这一脚!。。”
他转身又看了看书房,只见里面所有的家具全部用大单子覆盖了起来。
他发现自己是绊在老猫波尼法希奥用的旧绒垫上。可怜的波尼法希奥!它到哪 儿去了?
卡洛斯坐在凉台的矮墙上,两旁是没栽种花的花盆。他讲述了波尼法希奥的命 运。它在圣奥拉维亚郁郁而死,那时它已经肥得动弹不得。威拉萨出了一个富有诗 意的主意,那是总管一生中绝无仅有的好主意。他让人给老猫修了个墓地,就在爷 爷住房窗下的玫瑰园里立了一块简朴的大理石墓碑。
埃戛也坐到矮墙上。两人沉默了片刻。下面的花园,在寒冷的冬天寸草不长, 沙土暴露,一派无人关心、被人遗弃的凄凉景象,由于潮湿,绿色的鲜苔盖住了维 纳斯女神塑像粗大的肢体。那棵柏树和那棵南洋杉已双双苍老,象是一对隐居的老 友。小瀑布的流水更加缓慢,象是不断的情思,一滴接一滴地落入大理石的盆中。 远处,是葵花大院所能看到的一片风光,就象一幅镶嵌在两座高大的方石楼房之间 的山水画,那是一段特茹河和一片小山,在暮色之中,更显得忧郁、凄凉。在这段 河面上有一只舱窗紧闭的邮轮,准备去迎接狂风恶浪。它顺流而下,不多时就消失 了,象是被翻腾的大海吞噬了。小山顶端,空气寒冷,风车停转。河边房子的窗户 上,一束渐渐消退的阳光被黄昏时分刚刚升起的烟云驱散,就象一张忧愁的脸上那 尚存的希望也消失了。
在这种孤寂和凄凉的沉默之中,埃戛眺望着远方,慢吞吞地说:“你对那桩婚 事没掌握什么情况,没有一点怀疑?”
“一点儿也没有。。我是突然从她由塞维利亚寄来的信中得知的这个消息。”
这就是卡洛斯说要告诉埃戛的最令人震惊的消息。这天清晨,卡洛斯在亚波罗 尼亚一下车,同埃戛拥抱后就对他说了这则消息:玛丽娅?爱杜亚达要结婚了。
她就是这样非常简略地向卡洛斯宣布了这件事。信是他在维拉?梅丁纳侯爵家 收到的。她要结婚了。看来不象是一时感情冲动之下仓促作出的决定,而是经过长 时间的深思,酝酿成熟的考虑。她在信中说,她“想了很久,反复考虑许多。。”此 外,新郎是个行将五十的人。因而,卡洛斯认为,这是两个对生活丧失了希望的人 的结合。他们都经历了生活的磨难,但又对自己的孤独感到了厌倦或是恐惧。由于 彼此都从对方心灵上和精神上看到了真正的品德,于是就把他们剩余的热情、欢乐 和勇气结合在一起,以共同安度晚年。。“她多大年纪了?”
卡洛斯猜想,她约有四十一、二岁。她在信中说:“我只比我的新郎小六岁零 三个月。”他叫德特雷朗。显然是一个心胸坦荡、没有偏见、慈悲为怀的男人,因 为他很了解她的过失,但仍然深深地爱她。
“他一切都了解吗?”埃戛跳下矮墙,大声说。
“一切,不会。她说,德特雷朗了解她过去‘所有无意识犯下的过错’。这使 人感到他并不了解一切。。咱们走吧,已经晚了,我还想看看我的房间。”
他们走下花园,在往日阿丰苏栽满玫瑰树的小路上,两人默默地走了一会儿。 那张软木凳依然在那棵紫荆下;玛丽娅来到葵花大院时曾坐在那儿捆绑一束她打算 带走作为纪念的鲜花。走过那儿时,埃戛掐断了一小朵孤零零开放的雏菊。
“她还在奥尔良住,是吗?”
卡洛斯说是的,住在奥尔良附近她买下的一幢名为“闺秀园”的别墅里。新郎 可能就住在附近的某个小城堡里。她称他是“邻居”。自然是一位出身名门、家财 万贯的乡村绅士了。。“显然,她的财产全是你给的。”
“我记得我对你说过这些,”卡洛斯低声说。“总之,她坚决拒绝接受她的那 份遗产。。威拉萨以我赠送的形式给了点儿东西,约值十二个康托的收入。。”“很不 错了。她在信里提到罗莎了吗?”
“提到了,只是顺便写的,她很好。。她该长人成人了。”
“而且很漂亮!”
他们登上从花园通向卡洛斯房间的盘旋熟铁楼梯。埃戛手按在玻璃门上,停下 脚步,把最后一个充满好奇心的问题提了出来:“这事对你有什么影响?”
卡洛斯点上雪茄,然后把火柴扔过长满爬藤的窄小的铁栏杆。
“事情结束了,绝对了结了。就如同她已经死了,随之一切往事也就结束了。 而现在,她是以另一种形式复活了。她不再是玛丽娅?爱杜亚达。她是德特雷朗太 太,一位法国夫人。在这个名字下,过去的一切全都消失了,深深地埋藏了,永远 地结束了,没留下任何记忆。。这就是对我的影响。”
“你在巴黎从未碰到过吉马莱斯先生?”
“从来没有。显然他已经去世。”
他们走进屋内。威拉萨以为卡洛斯要在葵花大院住下,就让人把房间收拾停当 。屋内的一切都那么冷清——梳妆台大理石桌面擦得一尘不染,上面没任何摆设, 一支新蜡烛插在单支烛台上,一块褶纹清晰的床单铺在没有帷幔的床上。卡洛斯把 帽子和手杖放到原来的写字台上。然后,他象做总结似的说:“这就是生活呀,我 的埃戛!在这个房间里,有多少个夜晚,我痛苦地感到世间的一切对我肯定是完了 。。我想过自杀。我想过当修道士。我冷静地想过这一切,认为这是必然的归宿。但 是,十年过去了,我又回到了这儿。。”他站在那面挂在两根雕花橡木柱中间的大镜 子前,捻了捻胡子,伤感地笑着说:“而且比先前胖了!”
埃戛也忧伤地扫视了一眼房间:“你还记得有天晚上,我打扮成魔鬼靡非斯特,非常痛苦地来到这里吗?”
这时,卡洛斯嚷了起来:对了,拉结!拉结呢?拉结,那朵以色列的百合花在 哪儿?
埃戛耸了耸双肩:“还在这一带,但已经凋谢枯萎了。。”
卡洛斯轻轻说了句:“可怜的人儿!”关于埃戛那次最重要的浪漫爱情,他们 就讲了这么些。
这时,卡洛斯走到窗口附近,察看了一帧被丢弃在地上、面朝里坚在墙根的画 像。那是父亲彼得罗?达?马亚的画像,他手里拿着麂皮手套,苍白忧伤的脸上长着 一双阿拉伯人般的眼睛,不过岁月使得那张脸变得更加黄了。他把画像放到一个梳 妆台上,用手帕轻轻掸拂着它。
“我最难过的是没有一幅爷爷的画像!。。不管怎样,这幅画像我要带到巴黎去 。”
于是,埃戛从他倚靠着的沙发上问卡洛斯,这些年他是否有过要返回葡萄牙的 念头或愿望。。卡洛斯吃惊地看了埃戛一眼。为了什么?为了在从文人俱乐部到哈瓦 那之家之间这段路上伤心地散步?不!巴黎是地球上唯一适合他这种人——“过着 舒适生活的富人”,最后定居的地方。在布洛涅森林骑马;在皮格农吃午饭;在香 谢丽舍大街散步;到俱乐部看一小时报纸;在武器厅练一会儿剑:晚上去观赏法国 喜剧或是参加一个晚会;夏天去特鲁维尔,冬天打兔子;一年里,就生活在女人、 赛马之中,加上点儿对科学、对古董的兴趣,再来点儿耍弄和欺骗,再没有比这更 无害、更无用、更惬意的啦。
“这就是一个人的生活!十年里,除了我乘的那辆四轮马车在圣克鲁路上被撞 毁之外,我什么麻烦也没碰上过。。那次我是从《费加罗》报社出来。”
埃戛站起身来,作了个失望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