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亚一家-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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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马租的家是座只有一层的老房子,有扇绿色的大门,上面有根带铁丝的拉铃,响起来象修道院里的凄凉铃声。两位朋友等了很久,那位粗野的加里西亚人才吸拉着一双拖鞋出来,由于达马祖现在已经同卡洛斯分道扬镳,就不需要讲究穿戴了,这个加里西亚人再用不着受罪穿着紧紧绑绑、让人受罪的漆皮靴,跟着达马祖到处跑了。在院子的一角,有扇门打开了,露出亮堂堂的小花园,那里象是一个堆放箱子、空瓶子和垃圾的地方。
加里西亚人认出了埃戛,忧马上带他们穿过一个散发着霉味的昏暗的狭窄通道,然后,他啪嗒啪嗒地跑向走道的另一头,把一扇门打开,里面透出了光亮。几乎就在这同时,达马祖就从那儿喊起来:“哦,埃戛,是你呀!进来吧!见鬼了!。。我正在穿衣服。。”埃戛被这亲切、热情的喊声弄得不知所措了,只得在黑暗的过道上严肃他说:“没关系,我们等着。。”达马祖穿着衬衣,正在系背带。他站在门口坚持道:“请进来呀!真见鬼,我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已经穿好裤子了!”
“这儿有位客人,”埃戛大声说,就此把事挑明了。
那一头的门关上了。加里西里人走过来打开了大厅。地毯同卡洛斯在葵花大院房内的一模一样。周围的一切都使人想起了他同马亚过去的友谊:一张卡洛斯的骑马像镶在一个漂亮的带瓷花的镜框里:一块从梅黛罗丝姐妹那儿买来的绿白相间的印度大单于覆盖着钢琴,那还是由卡洛斯用别针别好的;在一个多层西班牙书柜上的玻璃罩里,有一只新的女人丝鞋,那是达马祖在塞拉买的,因为他有一天听卡洛斯说,“在男孩子的屋内总要在一个合适的地方摆件象征爱情的珍品。。”这些雅致的布置是在马亚的影响下匆忙做出的,但是萨尔塞德老爹那坚固的家具更显眼地摆在那儿,全部是硬木的和一色的蓝丝绒;有个大理石座架,上面摆了一台黄铜大钟,钟上刻的是狄安娜①在抚摸一只猎犬,还有一面巨大的贵重镜子,镜框上插着一串名片,女歌星的照片和晚会的请帖。格鲁热斯正在端详这些东西时,走道上响起了达马祖轻快的脚步声。艺术家立即跑过来同埃戛挨在一起,手里拿着高礼帽,站在一张套着丝绒的牢固、舒适的长靠椅前。
这位可爱的达马祖穿上了一身蓝色长礼服,扣得整整齐齐,还别了一朵①狄安娜,罗马神话中的月亮和狩猎女神。
含苞待放的茶花。一见到格鲁热斯,他就举起双手,笑着说:“怎么,这位就是客人?你总爱开玩笑!害得我穿上了礼服。。我差点儿佩带勋章呢!。。”埃戛非常严肃地打断他的话,说:“格鲁热斯不算是客人,但是我们来此地的缘由却是微妙和严肃的,达马祖。”
达马祖睁大了双眼,终于注意到了两位朋友的奇怪装束,两人都是黑色衣着,表情冷冷冰冰,十分严肃。他退后一步,脸上的笑容顿时完全消失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请坐,你们请坐。。”他的声音也变得无力了。他坐在一把矮安乐椅的边沿,旁边一张桌子上摆的全是漂亮的精装书。他把双手放在膝盖上,急切地等待着。
“我们来此,”埃戛开始说,“是代表我们的朋友卡洛斯?达?马亚。。”一股热血突然涌上了达马祖那肥胖的脸,一直冲到他那用火钳卷过的头发的头路处。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一副惊讶、窒息了一般的样子,呆呆地蹭着膝盖。
埃戛直坐在沙发上,慢慢他说下去:
“我们的朋友卡洛斯?达?马亚指控说:达马祖发表了,也许是让别人在《魔鬼号角》上发表了一篇严重侮辱他和同他有关的一位夫人的文章。。”“在《魔鬼号角》上,我,”达马祖结结巴巴地说,“什么《魔鬼号角》!。。”埃戛非常冷淡地从口袋里取出一卷纸,走过去把它们一张一张放在达马祖身旁那张桌子上的一本非常精美的、由多雷①插图的《圣经》上。
“这就是你寄给帕尔马?卡瓦朗的文章草稿。。这儿还有一份名单,也是你的笔迹,是你要寄送《魔鬼号角》的人名单,从国王到芳赛丽。。此外,我们还有帕尔马的声明。达马祖不仅仅是个煽动者,而且事实上是文章的作者。。由于受到了侮辱,我们的朋友要求进行决斗。。”达马祖从安乐椅上跳了起来——埃戛下意识地往后一退,担心他会打人。达马祖站到大厅中央,眼神发呆,两手在空中挥舞着说:“这么说,卡洛斯向我挑战了?向我挑战?。。我做了什么伤害他的事?是他整了我一次!。。是他,你们完全知道是他!。。”他顿足搥胸,眼里含着泪水,滔滔不绝地把心里的怨气倾泻出来。是卡洛斯,是卡洛斯狠狠地伤害了他!整个冬天,卡洛斯追着他,求他把自己介绍给一位非常漂亮的巴西女人,那女人在巴黎住过,把卡洛斯迷住了。。由于他,达马祖,一向心地善良,就答应了,还说:“放心吧,我给你介绍!”后来呢,先生们,卡洛斯干了什么事?他利用了一次神圣的机会,一次丧事,那时他,达马祖,到北方去了,因为他的舅父病故,卡洛斯就跑到了这个巴西女人家里。。他施尽种种计谋,使得那个可怜女人把他达马祖——她丈夫以你相称的密友,拒之门外了!好啊,本该由他向卡洛斯下战表的!但是,他没有这样做!他很理智,为了阿丰苏?达?马亚先生,他避免①多雷(1832— 1883),法国著名画家。
了一场丑闻!。。他抱怨过卡洛斯,这是事实。。但是是在文人俱乐部,“哈瓦那之家”咖啡馆,在一班年轻的朋友中间发发牢骚。。结果,卡洛斯却来了这么一手!跋蛭姨粽剑《遥械娜硕剂私馕遥?。”由于上气不接下气,他不说话了。埃戛伸出一只手,很有礼貌地指出,他们离开正题了。《魔鬼号角》上这篇文章是达马祖构思,起草并出钱刊登的。这点他没有否认,也否认不了,因为证据就在面前,就摊在桌子上。此外,他们还有帕尔马的声明。。“这个无耻之徒!”达马祖大声说,又气得昏头昏脑地来回转,都碰到了家具上。“这个无耻的帕尔马!我要和这家伙算账!。。跟卡洛斯没什么,可以有办法解决,我们都是文雅的青年。。对帕尔马,要认真对待!这个背信弃义的家伙,我要狠狠教训他!这个人我给了他好多英镑,有七万雷亚尔呢!请他吃过宵夜,坐过马车!这个强盗,他为了参加一次洗札,去炫耀一番,向泽菲林诺借了手表,后来又把它当了!。。他对我也来这一手!。。我非得把他剁成肉块!埃戛,你在哪儿见到的他?说呀,唉!我今天就要抓住他,用鞭子抽得他满街跑。。背信弃义,我不能容忍,对谁我都不能容忍!”
埃戛以一个稳操胜券的人所有的那种心平气和的口气再次提醒他,回避正题无济于事:“我们决不会就此罢休的,达马祖。。问题是:你达马祖侮辱了卡洛斯?达?马亚。要么公开收回写过的侮辱性文章,要么进行决斗。。”但是,达马祖没听下去,他绝望地向格鲁热斯求救,而那一位则坐在丝绒沙发上一动不动,把两只穿着新漆皮鞋的脚蹭来蹭去,颤抖着,一副痛苦相。
“这个卡洛斯真行!还自称是我的密友呢!是他使我改变了一切!我甚至在许多事情上都模仿他的样儿。。你是很清楚的,格鲁热斯。你说话呀!
说呀,伙计!难道你们都和我作对!。。我甚至还到海关替他取过箱子呢。。”艺术家红着脸低下了头,很不自在。埃戛已经厌烦了,又最后进行了一下恐吓:“一句后,达马祖,是收回还是决斗?”
“收回?”达马祖吞吞吐吐地说,为了尊严,他强装出一副傲慢的样子,而全身却在发抖。“收回什么?真是!说得轻巧!我会是那种收回自己说过话的人!”
“好极了,那就决斗。。”
达马祖向后退了几步,不知如何是好。
“我去决斗什么!我不是那种决斗的人!我用的是拳头。叫他来吧,我不怕他。看我揍他。。”他那胖敦敦的身子在地毯上跳了两小步。他双拳紧握,作出一副进攻的架势。他希望卡洛斯就在这儿。把他揍个粉身碎骨!耙龆肪投犯鐾纯欤镁龆吩谄咸蜒雷詈蟪晌α希 ?
这时,埃戛装出自己的使命已完的样子,扣好外套,收好摊在《圣经》上的纸张。然后,平静地发表了受命要宣布的最后声明。既然达马祖?萨尔塞德先生拒绝收回自己的文章,又拒不决斗,卡洛斯?达?马亚警告说,今后无论在何处遇到你,在大街上或在剧院里,他都要往你脸上吐唾沫。。“向我吐唾沫!”达马祖大声地说。他脸色煞白,朝后退着,好象唾沫已经飞了过来。
突然,他满头大汗,惊慌地朝埃戛跑去,抓住他的手,绝望他说:“哦,若昂,若昂,你是我的朋友,凭你的关系,帮我摆脱这个困境吧!”
埃戛非常大度。他挣脱了达马祖,轻轻地把他往沙发上一推,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使他镇静下来。埃戛说,既然达马祖求救于同他的友谊,他就不再是卡洛斯的使者,因为那样,他必然会苛刻要求。现在,他只是一个挚友,如同在科恩夫妇家或是在巴尔扎克别墅时一样。达马祖愿意听几句忠告吗?那么就签署一封信,说明让人在《魔鬼号角》上公布的关于卡洛斯?马亚先生和某夫人的事情纯属捏造、虚构。只有这样,你达马祖才有救。否则,卡洛斯有一天会在施亚都广场或是圣卡洛斯剧院往你脸上吐唾沫的。若是真发生了这种事,亲爱的达马祖,你在里斯本就要被视为可悲的胆小鬼,除非你用剑或手枪进行决斗。。“再说,不管用哪种武器,你必死无疑。”
达马祖瘫成了一团。他靠在丝绒沙发上听着,呆呆地盯住埃戛。他无力地摆动着双臂,非常害怕地低声说:“好吧,我签,若昂,我签。。”“这对你有利。。那么你找一张纸来。你心绪太乱,我来起草。”
“信纸吗?是写信用的?”
“是的,当然是一封致卡洛斯的信!”
这个倒霉家伙的沉闷脚步声在过道里消失了。
“可怜虫!”格鲁热斯叹口气说,又打了一个寒战,用一只手在皮鞋上搓着。
埃戛严厉地嘘了他一声。达马祖返回时拿来了印有花体字缩写和皇冠的讲究信纸。为了把这痛苦的时刻置于寂静之中和无人知晓,他拉上了门帘。
那块宽大的绒布一展开,就显露出了萨尔塞德的家徽,上面有一只狮子、一座塔楼、一只紧握矛戟的手臂,底部是一行雄壮有力的金字口号:“我是强者”。埃戛马上把桌上的书挪开,坐下来挥动笔杆在纸上写下了日期和达马祖的地址。。“我起个草稿,然后你抄正。。”“好,”另一位低声说道,又无力地靠到长沙发上,用手绢擦着脖子和脸颊。
与此同时,埃戛慢慢地、精心地写着。格鲁热斯在这片沉寂之中感到很不自在,最后便站立起来,蹒跚着走到那面框上夹了许多请柬、门票和照片的镜子前面。那些都是达马祖社交生活的荣誉,是真正了不起的证据,是他生活中最热衷的事情:有带尊称的门票,有女歌星的照片,有舞会的请帖,跑马会的邀请信,航海俱乐部会员证——甚至还有剪报,宣布萨尔塞德先生的诞辰、抵离消息的剪报,消息中称他为“我们最杰出的运动家”。
倒楣的运动家!埃戛在起草的这封信渐渐使达马祖感到极大的痛苦和恐怖。上帝啊!在给卡洛斯这样一位亲密的年轻人的信中,为什么要写如此之多的难堪话呢?一行字就够了:“亲爱的卡洛斯,别生气,请原谅,那是个玩笑。”但是并非如此!密密麻麻写满了整张信纸,还加了好几行呢!埃戛翻过这页纸,把笔蘸到墨水中,好象那侮辱人的字眼源源不断地从那支笔下流出来,他再也抑制不住了;把脸往桌子上伸过去,几乎挨到纸上,说:“埃戛,这东西不公开,对吧?”
埃戛想了想,举着笔说:
“也许不。。我敢肯定,不会的。自然,卡洛斯看到你后悔了,自然就会把它放进抽屉,压起来。”
达马祖松心地嘘了口气,啊,好!他认为朋友之间这样做才合适!要说这是表明他后悔了,他确实这样希望!的确,写那篇文章是件蠢事。。可是,没别的好办法!但凡涉及女人的事,他都是如此,生起气来就象一头雄狮子。。他稍稍轻松了些,用手绢搧着,重新又感到了生活的乐趣。最后,他点起一根雪茄,轻轻地站立起来,走到格鲁热斯面前——格鲁热斯正一瘸一拐地走着,察看着厅里的新奇东西,然后,他在那架钢琴和一堆音乐书籍前停了下来,晃动着他那疼痛的脚。
“格鲁热斯,最近写了些什么新作品?”
格鲁热斯满面通红地轻声说,什么也没写。
达马祖嚼着雪茄在那儿站了一会儿。然后,他不安地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