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亚一家-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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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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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一个星期六,阿丰苏?达?马亚动身去了圣奥拉维亚。就在同一天的大清早,玛丽娅?爱杜亚达搬进了奥里威斯,她选这天是因为这是个吉利日子。卡洛斯同埃戛一起去圣亚波罗尼亚车站送走了爷爷,回来时他兴高采烈地对埃戛说:“这下于就剩咱们俩呆在这座大理石之城里,也就是垃圾之城里面晒太阳了。。”“宁愿这样,”埃戛回答说,“也不愿穿上白鞋到辛德拉的尘上道上去漫步、思考!”
星期六,卡洛斯天黑回到葵花大院时,巴蒂士塔说,埃戛先生这会儿已经去了辛德拉,只带了几本书和用一张报纸包的几把刷于。。埃戛先生留下了一封信。他还对巴蒂士塔说,“巴蒂士塔,我去享受了。”
信是用铅笔写在一张大糙纸上的,内容是:朋友,由于憎恶里斯本的三合土,我突然无限思念大自然的风光和翠绿的颜色。在我这个文明的,而且是过分文明的生命中,仍然残留的动物本性,使我迫切需要在草地上遛遛身子,饮一小口溪里的清水,并且在一棵栗子树枝下的吊床上睡上一觉。请助人为乐的巴蒂士塔明天托公共马车把箱子给我送来,因为我不想使,“混血儿”的马车超载。我只呆三、四大。这时间够我同上帝在托钵僧修道院山顶聊聊天,看看述人的“爱之泉”旁的毋忘我开得如何。。“吹牛皮!”卡洛斯嘟哝了一句,对于埃戛的不告而别很是气恼。
他把信扔到一旁,说:
“巴蒂士塔!埃戛先生信里说,给他送一盒帝国牌雪茄去。你给他送古巴之花牌的。抽帝国牌简直是吸毒。这个畜生连抽烟都不会!”
晚饭后,卡洛斯浏览了一遍《费加罗报》,翻阅了几页拜伦诗集,打了一会儿台球,在凉台哼了会儿西班牙小曲——后来又走出家门,无目的地在阿泰罗广场附近闲逛。葵花大院如此无声无息,没有灯光,由于夜晚炎热,窗门都开着,真使他闷闷不乐。他抽着烟,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圣弗朗西斯科街。玛丽娅?爱杜亚达的窗户也敞开着,灯没亮。他上楼到了格鲁热斯家。
维多林诺少爷不在家。。
他一边诅咒着埃戛,一边走进了文人俱乐部。他遇上了塔维拉,他肩头上搭着上衣,在看电讯。在这个古老的欧洲,没什么新闻,只是说又有一些虚无主义分子被绞死了。而他,塔维拉,则要去普里斯。。“你也去吧,亲爱的卡洛斯!在那儿,你能看到一个漂亮女人同蛇和鳄鱼一起泡在水里。。我特别喜欢要弄动物的女人!。。但是这个女人很难对付,蛮得很。。我给她写了一封信,她则从水池里向我送来秋波。”
他拉着卡洛斯,沿着施亚都街往下走,不多时就谈起了达马祖。他再没见到那位可爱的人儿吗?那个可爱的人儿四处散布说,马亚在施亚都无礼之后,通过一位朋友向他作了低三下四、胆小懦弱的解释。。这个达马祖真厉害!内里和外表都象只皮球!你越是使劲儿往地上摔他,他跳得就越高,越欢。。“总之,他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你对他要多加小心。。”卡洛斯耸耸肩膀,笑了。
“你别小看他,”塔维拉非常认真地说,“我了解这个达马祖。我们在‘洛拉?哥达’之家吵架那次,他显得象个胆小鬼,但是,后来他不断地扰乱我的生活。。他什么都干得出。。前天,我在西尔瓦餐厅吃夜宵,他在我面前坐了一会儿就立刻谈起你,胡说一气,用威胁的口气。。”“威胁!他说什么啦?”
“他说,你是一副好斗、了不起的架势。但是不久会有人教训你的。。什么一场大丑事正在酝酿之中。。什么不久你的脑袋被一颗子弹打穿了,他都不会惊讶。。”“一颗子弹?”
“他是这么说的。你还笑,但我可知道。。我要是你,就会去找达马祖,对他说:‘小达马祖,我的心肝,告诉你,今后我每碰上一件不愉快的事,就来敲断你的一根肋骨。你小心着点。。’”他们走到了普里斯。这是个热闹的星期天,一大群人拥在看台上,连最高几层也坐得满满的,人们欢笑着,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最高层是一些穿着短袖衬衣,提着大瓶葡萄酒的小伙子。那个脸上涂着红白两色的小丑的滑稽表演,引得人们不断发出粗鲁的笑声;他摸了摸一位坐在马背上兜圈子的姑娘的两只小脚,又舔了舔自己的手指,然后抬起眼睛,象是尝到了蜜糖。。那位小姐瘦小身材,板着面孔,两条发辫上插着鲜花,悠闲地坐在铺着金黄色座垫的宽大马鞍上。她的坐骑是一匹白马,咬着缰绳,由一名马夫牵着慢慢地绕圈子。蠢笨而又好色的小丑在场上跟着她转,双手按住心口,笨拙地祈求着,臀部在裤筒宽大。缀着金纸钱的裤子里慢慢地扭动。一位穿着金色条纹裤子的保镖做出吃醋的样子,把小丑推开。小丑屁股往下一坐,直挺挺地躺倒在地。孩子们发出一阵笑声,鼓乐齐鸣。天气热得闷气,雪茄的烟雾不断地腾起,遮住了亮堂堂的煤气灯。卡洛斯很是不自在,想走开。
“再等一等。至少看看鳄鱼女人!”塔维拉嚷着说。
“我受不了了。这臭气要憋死我了!”
但是,在大门口,他又突然被张开双臂的阿连卡拦住了。阿连卡刚到,同他一起来的还有另一个老人,那人高高个子,雪白胡须,全身黑色衣着。
诗人对在这儿遇到他亲爱的卡洛斯很是惊讶。他还以为卡洛斯在圣奥拉维亚的城堡里呢!他甚至还在报上看到了这条消息。。“不,”卡洛斯说,“是爷爷昨天走了。。我现在还不想去同大自然打交道。。”阿连卡大笑起来,脸色微红,凹陷的双眼因为喝了杜松子酒而闪着光。
白须老人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戴起自己的黑手套。
“我可正相反!”诗人大声说。“我可是需要泛神论的冲洗!大自然多么美好!草原!森林!。。所以下周我也许要到辛德拉去享受一番。科恩夫妇在那儿,他们租了一栋非常漂亮的小房子,就在维托尔饭店附近。。”科恩夫妇!卡洛斯这时才明白了埃戛出走的原因和“他对翠绿颜色的思念”。
“听我说,”诗人低声对他说,一面抓住他的袖子,把他拉到一旁。
“你不认识我这位朋友?他是你父亲的挚友,我们仨经常在一起耍闹。。他不是什么显赫人物,只是一个专做出租马车生意的人。。但是,你知道,在葡萄牙,特别是在那时候,人们的关系和谐,贵族同出租牲口的人友善相处。。见鬼了,你应该认识他的!他是达马祖的舅父!”
卡洛斯记不起来了。
“吉马莱斯,在巴黎的那一位!”
“啊,那个共产党人!”
“对,他热烈拥护共和制,是个充满了人道思想的人,甘必大的朋友,在《拉贝报》上写过文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来这儿是因为他从他兄弟那儿继承了一部分土地,就是几个月前去世的达马祖的另一位舅父。。我看事情还得拖一段时间。。我们刚才一同吃的晚饭,还喝了点儿酒。我们甚至还谈起了你父亲。。要我给你介绍一下吗?”
卡洛斯拿不定主意。最好是在另一种更为亲切的场合,能够安然地吸着雪茄,谈谈过去。。“好吧!你一定会喜欢他的。他对维克多?雨果很是熟悉,讨厌神父之流。。他性格开朗,非常开朗!”
诗人热烈地握了握卡洛斯的双手。吉马莱斯微微举了举他那缝着黑带子的帽子。
在返回葵花大院的路上,卡洛斯一直在想着他的父亲,想着那一段往事。这是由于那位长者,那位曾经同父亲经常宴饮作乐、专做出租马车生意的人的突然出现而引起来的!这件事勾起了最近几天一直萦绕他心头、折磨着他的另一个想法,那想法使得他在幸福欢乐之中感到一丝隐痛。。卡洛斯想到了他的爷爷。
现在已经决定,他和玛丽娅将在十月底动身去意大利。卡斯特罗从巴西发来的上一封信中,干巴巴而且别有用心地写着,他将在“十一月中旬穿着高雅的防寒冬衣在里斯本露面”——为此,他们要在这之前就得远走高飞,到美丽岛的绿色树丛里,躲在他们的爱情之中,以此和世界隔绝,就象周围竖起了一道道围墙。这一切都好办,他内心认定这些全是正当的,而且使他的生活充满了光明。。只是,现在有件麻烦事——爷爷!
是的,爷爷怎么办?他同玛丽娅走了,去享受极大的欢乐,但那将会永远葬送了阿丰苏的欢乐及他晚年的平静,美好的生活。爷爷是属于过去时代的人;他俭朴、廉洁,是个从不屈服的硬汉子——对用这样简单、幼稚、粗暴的办法来解决一桩难以克制的爱情,他只能视之为放荡!在他看来,人们那种超脱了做人的规范和自然的婚姻结合,就是一文不值。他永远不会理解这种奇怪的充满感情色彩的思想方法,他们象所有道德上的罪人一样,以此来掩盖自己的错误。在阿丰苏看来,一个男人拐走了他人的妻子、他人的女儿,就是拆散了一个家庭,中断了一家的烟火,而且永远陷入姘居的生活。
一切再奇特的爱情,不论它多么崇高,多么强烈,在义务、法律、社会、家庭的三、四条基本原则面前,都会象肥皂泡一样破灭,因为这些原则有如大理石块一般地坚硬,是一个多世纪以来人们生活的依据。。对他来说,这将是无可挽回的灾难!他的儿媳跟一个男人私奔,留下了一具尸体;现在,他的孙子也要出逃,毁坏别人的家庭——他这个家庭的历史,就是这样,在肉体的引诱下反复表演着通奸、私奔、家破人亡!。。再说,阿丰苏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如今这些希望破灭了,葬送在泥塘里了!在爷爷痛苦的脑海里,他会永远成为一个外逃者,一个无用的人。他同自己的乡土联在一起的根全断了,他放弃了可能使自己在国内成名的一切努力,而是去住在藏身的旅馆里,讲着异国的语言,身边是个靠不住的家庭,有如废墟上长起的杂草。。可怜的爷爷的残年将总是生活在难以消除的隐痛与折磨之中!。。但是,他又有什么办法?他已经对埃戛说过这点。生活就是这样!他没有勇气也无善心,不能轻易地作出牺牲。。再说,爷爷的不悦从何而来?是来自偏见。公正的上帝啊,他更有权利得到自己的幸福,那是大自然所赐予的!。。他走到阿泰罗广场的尽头。特茹河同黑暗融成了一体。不久,那个人将通过这里从巴西回来,那个人在信中甚至都忘了让亲亲他的女儿!啊,他要是不回来该多好!一个神奇的大海浪也许会把他卷走。。那样一切就变得简单、完美而且干净利索多了!生活中为什么要有这么个干巴鬼?简直象个掉进大海里的空袋子!啊,他要是死了该多好!。。这时他忘掉了自己的苦恼,幻党中看到玛丽娅在呼唤他、等待他。她自由了,安详宁静,面带微笑,身穿丧服。。回到自己的房内,卡洛斯疲倦、忧伤地叹了口气,一屁股坐进了安乐椅。见到此景,巴蒂士塔微笑着咳了一声,把灯拨得更亮了点儿,然后说:“这会儿没埃戛在眼前,就显得更孤单了。。”“更孤单了,更凄凉了,”卡洛斯低声说,“该走动走动了。。我对你说过,也许今年冬天我们旅行去。”
少爷以前可没对他说过这事儿。
“对了,也许去意大利。。你还想回意大利吗?”
巴蒂士塔沉思了一下。
“我上一次没见到教皇。。死前不见到教皇我可不甘心。。”“好,一定找个机会,你一定能见到教皇。”
沉默了片刻,巴蒂士塔朝镜子里望了一眼说:“我想,去见教皇得穿礼服吧?”
“是的,我建议你穿礼服。。在那种场合,应该佩戴基督勋章。。我一定设法给你弄个基督勋章。”
巴蒂士塔吃惊地站了片刻,然后,他激动得满脸通红地说:“非常感谢您。这儿有的人有基督勋章,可他们的功德也许并不如我。。听说,连有的理发师都。。”“你说得对,”卡洛斯回答说,“真无耻。我真得设法给你弄个圣母勋章。”
现在,卡洛斯每天上午都从这条通向奥里威斯的尘土飞扬的大道上经过。为了自己的马不被太阳晒,他总是乘“混血儿”的马车,车夫是埃戛最中意的——他把那对马留在“淘喀”别墅的旧马厩里歇脚,自己就在各家酒店里闲逛,一直到卡洛斯回葵回大院。
通常在中午,玛丽娅?爱杜亚达吃过饭,一听到宁静的马路上传来车轮的滚动声,就到人门口等候卡洛斯,站到最高一层的台阶上。台阶两侧摆着花盆,上面有玫瑰红色的凉篷遮荫。在郊外,她常穿浅色衣服,有时还按照西班牙古典式样在头发上戴朵鲜花。郊外清新、干净的空气使她那象牙色的面孔更加有了生气,更添了光彩——在阳光和绿树的映衬之下,她那素雅、闪光的美每天都给卡洛斯一种意外的、更新鲜的魅力,使他着了迷。大门嘎吱一声关上,卡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