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亚一家-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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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蒙弗特的包厢里的前排,坐在玛丽娅身边,这时可把他真的惊呆了。他礼服的上衣上别了一朵鲜红的山茶花,同她绒外套上绣的那束茶花一模一样。
玛丽娅?蒙弗特从来没这么漂亮过。她那象演戏穿的过分华丽的晚礼服,惹恼了里斯本人,那些太太小姐们气得说她这副打扮“活象个女戏子”。她穿着麦黄色丝绸衣裙,发辫上插了两朵黄玫瑰和一个大麦穗,脖颈和手腕上戴着猫眼石的首饰,都是太阳晒得熟透的庄稼的颜色,和她的金发浑然一体,烘托着她那象牙色的脸蛋和塑像般的身段,这一切又给她增添了罗马神话中谷物女神色雷斯的风韵。包厢的后面,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梅鲁的棕色大胡子,他正站着同蒙弗特说话——那个老头同以往一样,缩到包厢一角的暗处。
阿连卡跑到加玛家的包厢去观察“情况”。彼得罗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抱着双臂打量着玛丽娅。她依然不动声色,一副女神的表情。但后来,当罗西娜和林多二重唱时,她那深邃的蓝眼睛却有两次长时间深沉地盯着他看。阿连卡挥动着双臂跑到麻莱咖啡馆去宣布新闻。
不多久,整个里斯本都谈论起彼得罗?达?马亚爱上了“女黑奴贩子”。他公开地追求她了。按旧时的方式,他站在瓦加斯别墅前的一个角落,双眼紧紧地盯住她的窗户,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如醉似痴。
他一天给她写两封情书,每封六页——都是他在麻莱咖啡馆作的杂乱无章的诗句。他面前装混合酒的托盘里,堆着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没人不知道这是写给谁的。如果有哪位朋友到咖啡馆找彼得罗?达?马亚,店里的伙计会理所当然地回答说:“彼得罗先生吗?他在给那位姑娘写信呢!”
而他呢?要是这位朋友朝他走过来,他就会带着那甜蜜的微笑向来人伸出手,高兴地招呼道:“等一会儿,伙计,我在给玛丽娅写信呢!”阿丰苏?达?马亚的那帮老朋友常到本菲卡大院玩惠斯特牌,没过多久,他们就把小彼得罗的这段风流恋情告诉了他,尤其是非常关心马亚家族的声誉的总管威拉萨。阿丰苏早就有所怀疑,他发现,每天有个仆人带上一大把从花园采来的最美丽的茶花,离开庄园;每天一早,他总在走廊上碰到彼得罗的贴身仆人到儿子的房②《塞维尔的理发师》,法国著名剧作家博马舍(1732— 1799)的《费加罗》三部曲中之一部,由意大利著名作曲家罗西尼(1792— 1868)写成四幕歌剧。
间去,边走边高兴地嗅着一封用金色封漆封住的带香气的信封。要是所有什么凡人皆有的强烈感情把他的孩子从过度的纵欲、赌博和莫名其妙的忧伤中解救出来,老人自然是再高兴不过了,他不希望孩子成天萎靡不振。。但是,他没听说过蒙弗特这个名字,而且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父女。朋友们给他讲的种种奇闻,什么在亚速尔砍了人一刀,在弗吉尼亚种植园当工头使过皮鞭,当过“新林达号”船长等等有关那个老头的各种各样的丑史,都没有给阿丰苏任何好感。
一天晚上,玩惠斯特牌的时候,谢格拉上校说,他看见过玛丽娅?蒙弗特和彼得罗一道骑马游玩,“两个人非常亲热,那副打扮也非同寻常的漂亮。”阿丰苏开始没吭声,后来就不耐烦地说:“所有的小伙子都有情人。。习惯如此,生活也如此,想制止这类事,可是枉然。但是这个女人有那样一个父亲,就是作为情人,我也认为不合适。”
威拉萨停住了洗牌,正了正他的金丝眼镜,惊讶地叫起来:“情人!她可是个没结婚的姑娘,老爷,是个诚实的女孩子!。。”阿丰苏?达?马亚装上一袋烟,两手哆嗦起来。他转向总管,声音多少带点颤抖地说:“威拉萨,你绝不会认为我的孩子能跟这么一个女人结婚吧。。”总管不吭声了。谢格拉低声地说:“不会,当然不会。。”接着,大家又默默无语地玩了一会儿牌。
阿丰苏?达?马亚开始感到不安了。有几个星期彼得罗不在本菲卡大院吃晚饭。如果说阿丰苏上午能见到他,也只那么一小会儿,就是他下来吃午饭的时候,手上已戴上一只手套,匆匆忙忙、喜气洋洋地大声朝后面问马是否套好。然后,他就那么站着喝口茶,急急忙忙地问“爸爸要不要捎点什么”,然后对着壁炉上方那面威尼斯大镜子理理胡子,高高兴兴地走了。有时候,他又整天不出屋,薄暮时分就点起灯。末了,父亲不放心地走上楼去,就会发现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两条手臂捂住头。
“你怎么啦?”父亲问他。
“偏头痛,”他用低沉沙哑的声音回答说。
阿丰苏怒气冲冲地下了楼,看出来那种懦弱的痛苦只是由于什么信没有收到,或者是送去的一朵玫瑰她没戴在头上。。以后,有时在牌桌上,有时围着茶几聊天的时候,那些朋友们把他们从住在里斯本的人们那儿听来的传闻告诉了他,并提了些建议——因为他一年到头钻在书堆和玫瑰花中,这些都听不到——这些使他很不安。那位杰出的谢格拉问,为什么不让彼得罗远走他乡,到德国,到东方去受教育呢?阿丰苏的表哥,那个老路易斯?鲁纳在谈到日常琐事的当儿,也会突然感叹一番,缅怀警察局长可以随意把不良分子驱逐出里斯本的时代。。显然,他们指的是那个蒙弗特姑娘,认为她是个危险人物。
夏天,彼得罗动身去辛德拉①了。阿丰苏听说,蒙弗特一家在那里租了一幢房子。几天后,威拉萨来到本菲卡,忧心忡忡他说,前一天,彼得罗到办事处找他,了解有关他的财产以及如何取款的细节。他当时告诉彼得罗,①辛德拉,里斯本北部一游览胜地。
到九月份,他到了法定的年龄,就可以合法地继承他妈妈那份财产。。“但是,老爷,我不喜欢他的这种做法,不喜欢。。”“为什么,威拉萨?那孩子要钱,要给那女人送礼。。爱情是件昂贵的奢侈品,威拉萨。”
“但愿如此,老爷。愿上帝保佑!”
阿丰苏?达?马亚如此相信儿子拥有的贵族自豪感和贵族的荣誉感,这就足以使威拉萨得到安慰了。
几天后,阿丰苏?达?马亚终于见到了玛丽娅?蒙弗特。那是在格卢斯附近的谢格拉的庄园吃晚饭的时候,他们俩正在凉台上喝咖啡,这时那辆蓝色马车顺着墙边的窄道驶过来,马背上还披着花网。玛丽娅打了一把鲜红的阳伞,穿着一件粉红色衣裙,那镶花边的裙裾简直把坐在旁边的彼得罗的膝盖都遮住了。她帽子的飘带在胸前打了个大蝴蝶结,也是粉红色的。她那张庄重无邪、象块希腊大理石般的脸,再配上一对湛蓝的眼睛,在粉红颜色的映衬下,委实招人喜爱。车的前座,几乎放满了时装的盒子。蒙弗特戴了顶巴拿马大草帽,穿着一条粗布裤,缩在座位的一角,手里抱着女儿的外套,腿间夹着一把阳桑他们默默地驶过去,没朝凉台上看。马车轻轻地摇晃着,缓缓地在那条空气清新的林荫道上驶着,树枝擦着玛丽娅的阳伞而过。
谢格拉把他的咖啡杯举到嘴边,睁大眼睛,喃喃地说:“好家伙,真是漂亮!”
阿丰苏没搭话,他低着头看着那把鲜红的伞,此时那伞正歪到彼得罗头上,几乎把他全遮住了,好象把他裹了起来——当马车在稀疏的绿树荫下驶过时,那把伞就象盖在车上的一摊血,在漫延,在扩大。
秋天过去,寒冬来临。一天上午,彼得罗来到书房,他父亲正在壁炉旁看书。领受完父亲的祝福,他膘了一眼一张摊开的报纸,突然猛地转过身来,说:“爸爸,”他说,尽量把话说得明确而且口气坚定。“请求您同意我跟一位叫玛丽娅?蒙弗特的女子结婚。”
阿丰苏把打开的书放到膝盖上,严肃而缓慢地说:“你过去从没有和我谈过这件事。。我听说她是个杀人犯和黑奴贩子的女儿,就是她也被人称为‘女黑奴贩子’。。”“爸爸!。。”阿丰苏站起身来,严厉而无情地站到儿子面前,象尊家庭荣誉的偶像。
“你还要对我说什么?你都使我脸红。”
彼得罗此时脸色比他手里拿的手帕还要白;他全身颤抖起来,几乎是哭泣着喊道:“好吧,爸爸,您看吧,我一定跟她结婚!”
他用劲把门一摔,走出了书房。到了走廊上,他大声喊着马夫,为了使父亲听见,吩咐马夫把箱子送到“欧洲饭店”。
两天后,威拉萨来到本菲卡,眼角挂着泪花,说那孩子今天早晨结婚了——据蒙弗特的管事谢尔久说,他要和新娘动身去意大利。
阿丰苏?达?马亚这时正在炉旁餐桌上吃午饭,桌子中央一只日本花瓶里插着一束鲜花,炉内木柴的烈焰吹拂着花朵。在彼得罗那份刀叉旁,放着一期《花环》,这是他经常收到的一份诗刊。。阿丰苏严肃不语,默默地听着管家讲,一边慢慢地打开餐巾。
“你吃过午饭了吗,威拉萨?”
总管看到他这么冷静很是惊讶,就结结巴巴地说:“吃。。吃过了,老爷。”
这时,阿丰苏指着彼得罗那副刀叉,对仆人说:“德赛拉,可以把这副刀叉撤下了。今后桌上只摆一副就行了。。坐下,威拉萨,坐下。”
刚来这个家不久的德赛拉毫无所谓地收走了少爷的餐具。威拉萨坐下来。周围的一切如往常在本菲卡庄园吃午饭时一样:井井有条,平平静静。
仆人在软软的地毯上走来走去,没一点声响;火焰噼噼啪啪地歌唱着,就象金子打在闪亮的银盘上发出的响声。户外,湛蓝的天空中,严冬的太阳照射到盖着干枯树枝的白霜上面,闪着耀眼的光芒。窗前,有只彼得罗训养出来的鹦鹉,非常讨人喜欢地在卿卿咕咕轻声咒骂着卡布拉尔们①。
最后,阿丰苏站了起来,漫不经心地看了看院子,看了看园里的孔雀。
然后,在走出餐厅时,他抓住了威拉萨的胳膊,重重地倚在他身上,似乎他意识到这是进入老年后的第一次颤抖。孤独之中,他感到威拉萨是个可靠的朋友。他们默默地朝走廊走去。到了书房,阿丰苏坐在窗户附近的沙发上,慢慢地装上烟斗。威拉萨则低着头,沿着一排排高高的书架,蹑着脚来回地走着,好象房里有位病人似的。一群麻雀在凉台前的一棵大树上喊喊喳喳了一阵。接着,是一片沉寂;阿丰苏?达?马亚说:“喂,威拉萨,萨旦尼亚真的被撵出了王宫?”
另一位毫无表情,呆呆地答道:
“是真的,老爷。是真的。。”
就这样,再也没提起彼得罗?达?马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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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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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罗和玛丽娅享受着小说中描写的那种幸福。他们从意大利北部往南,漫游了一个又一个城市;沿着那条神圣的大路,从开满鲜花、麦田金黄的伦巴第平原到了罗曼莎民歌①之乡、那座蓝天下的白色城市那不勒斯。他们原打算在那里过冬:那里气候温暖,大海平静,给新婚懒散而甜蜜的生活更增添了柔和的情调。。可是,到罗马以后,一天玛丽娅却想去巴黎。她对整天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的旅行,看到的都是拉撒路②们,吞吃的是一条条的通心粉,感到厌倦了。要是能在香榭丽舍大街找个舒适的房舍住下,在那儿过个恩爱美妙的冬天该有多好!现在路易?拿破仑亲王③当政,巴黎也安定了。。此外,古老意大利的历史遗迹已经使她厌烦:没完没了的大理石雕像,比比皆是的圣母玛丽娅像,开始使她那可怜的脑瓜发晕了(她常常懒洋洋地搂着彼得罗的的脖子这么说)!她想在巴黎大街的喧闹声中,在瓦斯路灯的照耀下,逛逛一两家著名的时装店。。再说,她害怕意大利,那里整个①指当时王室的大臣们。
①罗曼莎民歌,意大利一种叙事体民歌。
②《圣经》里面的一个乞丐。
③路易?拿破仑(1808— 1873),路易?波拿巴之子,1852— 1870年为法国皇帝,普法战争中战败,后死于英国。
社会都在耍阴谋。
他们到法国去了。
可是巴黎的动乱犹存,沿街似乎还可以闻到火药的气味,每张脸上仍然带着战斗的激情,这些到后来又使玛丽娅扫兴。夜间,她常被《马赛曲》吵醒;看到的警察也是怒气冲冲;哪里都没有欢乐;那些可爱而胆怯的公爵夫人们还不敢到布洛湟森林①去,因为害怕贪得无厌的猫头鹰——工人!即使如此,他们还是在巴黎呆到了春天,住在一处她早就向往的安乐窝里,室内是一色的蓝天鹅绒,大门朝着香榭丽舍大街。
不久,巴黎又开始谈论革命,谈论政变了。玛丽娅竟荒唐地喜欢起机动警备队的新制服来,这使彼得罗很是不安。她怀孕了,这时,他急切地希望她离开战事不息但又迷人的巴黎,让她隐避在沐浴着阳光的宁静的里斯本。
不过,动身前,他给父亲写了封信。
这是她的建议,简直是一种坚决的要求。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