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亚一家-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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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着这种不寻常的爱情的甜美。
他从床上跳下来,象黄莺一样唱着歌,如同胜利进军一样开始了他一天的生活。邮差来了,每次总给他送来一封勾瓦林纽夫人的信,有三张纸,而且总会从里面掉下来一朵干枯了的小花。他任凭小花掉到地上。他总也弄不明白那密密麻麻的长信写的是什么。他只隐隐约约知道,她到了波尔图三天,她父亲老汤姆逊得了脑溢血,她留下来护理他。接着,他就会带上两三朵从花园摘下的美丽的花朵,用丝质纸包起来,动身去圣弗朗西斯科街,而且总是乘自己的马车去——因为天气变了,接连几天阴阴沉沉,刮着西南风,下着雨。
在门口,多明古斯越来越笑容可掬地迎候他。妮妮丝从里面跑出来,友好地窜来跳去。他抱起它亲一亲。他站在厅内稍候片刻,用目光扫视了一下那些家具、花束和放置得井井有条的物品。他看看钢琴上的乐谱,那是她早晨弹过的,或是看看她那夹着象牙刀的未读完的书。
她进来了。她问候早安时的微笑,她那清脆的声音,每天都使卡洛斯感到一种新的、更加迷人的魅力。平时她总穿一件深色简朴的衣裙,只是偶尔佩上一条镶着花边的漂亮的古式围领,或是系一条带环上嵌着宝石的皮带,给这件几乎有点严肃的简朴衣服增添了生气。卡洛斯觉得这是最美的衣服,是她内心世界的反应。
他们先是谈论萨拉小姐,谈到了对她很不适宜的寒冷而潮湿的气候。她一面仍然站着同他说话,一面把几处书籍调整了一下,或是挪动一下没放好的椅子。不断把摆得对称的东西打乱是她的习癖。每走过一个地方,她就机械地用那条带有漂亮花边的手巾拂拂那已经掸擦得很干净的桌面和柜子。
现在,她总要陪着他来到萨拉小姐的房间。当卡洛斯同她并排穿过那条黄色的过道时,一股在近处才能闻得到的茉莉花的柔和清香,搅得他心神不安,这香气象是随着她裙子的摆动飘散出来的。有时候,她亲切地打开一间房门,里面只放了一张旧沙发,那是罗莎的游艺室,里面有克里科莉的东西,克里科莉的马车,克里科莉的厨房。他们有时会看见罗莎正在给娃娃穿衣服,全神贯注地和娃娃说着话;或是看见她坐在沙发的一角,两只小脚交叉着,一动不动,完全被摊在膝盖上的图画书迷住了。她会仰着小嘴,朝着卡洛斯跑过来。这孩子真象一朵娇艳的鲜花。
在家庭女教师房内,玛丽娅?爱杜亚达坐在白色床榻的一头,可怜的萨拉小姐一面不停地咳着,不知所措地反复查看丝被单是否把脖子遮严了,一面说她已经好了。卡洛斯同她开着玩笑说,在气候恶劣的冬季,能躺在床上被人精心照料,看几本动人的小说,再吃点可口的葡萄牙菜,多有福气。她会叹口气,把感激的目光转向夫人,然后低声说:“是的,我非常舒服①!”
她动了感情。
开初几天,回到客厅后,玛丽娅?爱杜亚达就坐在猩红色的椅子上,一边同卡洛斯说话,一边非常自然地接着刺绣,就象在一位熟悉的老朋友面①原文为英语。
前。他看到这块刺绣用的布打开时,是多么幸福啊!她绣的可能是一只羽毛鲜亮的雉鸡,不过现在还仅仅在绣它栖息的苹果树的一根枝杈,那是一根春天里的嫩绿的树枝,顶着许多小白花,就象诺曼底的苹果园。
卡洛斯坐在那张漂亮的红木写字台旁,一张最古老、最舒适的红棱纹布的安乐椅中,椅子的弹簧不时地轻轻作响。在他们两人之闰,有张缝纫桌,上面摆着几本《插图杂志》或是时装杂志。有时候,在沉默之中,他就翻阅画报,玛丽娅则用那纤细的宝石闪闪的手在绣花布上穿着毛线。妮妮丝卧在她的脚边,用它那双亮晶晶的深邃的黑眼睛透过挡着它鼻子的稀疏的毛发,不时地窥视着他们。在那些天昏地暗的阴雨绵绵的日子里,室外寒气逼人,导水管滴答作响,靠窗的这一侧却是亲亲密密的切切细语,绣布上进行着平静、缓慢的工作;偶然也出现一阵惬意的沉默,这些都使人感到亲切、可爱。。但是,他们并没谈论什么私情。他们谈到了巴黎和它那迷人的景物,谈到她曾度过四个多月的凄凉的伦敦,谈到她梦寐以求的意大利,谈小说,谈艺术品。小说中她喜欢读狄更斯的作品,她不太喜欢费依叶①,因为他写什么都遮遮掩掩,哪怕是写心灵的创伤也这样。尽管她在奥尔良一个纪律甚严的修道院受过教育,但是她也谈论米歇勒②和勒南③的作品。不过,她不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宗教对她唯一的吸引力只是朝拜活动中有趣的和有艺术色彩的地方,以及它的音乐,五光十色的灯光烛影和同圣母马利亚有关的几个美好的月份,在法国则是鲜花盛开的可爱的五月。她的思想非常坦率,非常善良——温柔的内心总是使她同情受难者和弱者。同样,她喜欢共和制,因为她认为这样的制度,对下层人表现出更多的关心。卡洛斯笑着说她是个社会主义者。
“社会主义者,法制主义者,奥尔良主义者,”她说。“管它是什么,只要没人挨饿!”
但是这可能吗?耶稣有许多美好的幻想,连他都说穷人总是会有的。。“耶稣生活在久远的时代,耶稣也并非事事皆知。。今天,人们懂得更多了,你们男子汉今天知道的东西要多得多了。。有必要创建另一种社会,而且要快,创建一个没有贫困的社会。在伦敦,有时一场大雪过后,就会看到一些孩子在门口索索发抖,饿得呻吟。。真使人不忍目睹!巴黎不也如此吗!那里到处是林荫大道,但是,贫穷、困苦也比比皆是。。”她美丽的双眼几乎饱含着泪水。这些话句句都带有她善良心灵的复杂思绪——好象一丝轻风把四散在花园的种种芳香都吹过来。
玛丽娅邀他一起参加她的慈善活动,请他去看看她的洗衣女仆的患风湿症的姐姐,去探望一下奥古斯塔太太患结核病的儿子,就是在楼梯口碰到的那位老妇人的儿子。这时,卡洛斯真高兴极了。卡洛斯如同履行宗教职责一样,热情地完成了这些委托。他觉得,在怜悯心上,她颇象他的爷爷。和阿丰苏一样,动物受到的任何磨难都使她感到痛苦。一天,她从费格拉广场回来非常生气,简直要想报复,因为她在几家店铺里看见准备出售的鸡和兔子,满满地塞在笼子里,许多天动弹不得,活受罪,还没吃没喝的。卡洛斯①费依叶(1821— 1890),法国小说家和剧作家。
②米歇勒(1798— 1874),法国历史学家。
③勒南(1832— 1892),法国著名学者,哲学家,历史学家。
把这种有趣的义愤带到了葵花大院,侯爵也强烈谴责起来,因为他是“保护动物协会”的会员。盛怒之下,侯爵发誓要去告发,说是该罚坐班房,应流放到非洲海岸。。卡洛斯深深地感动了,坐在那儿沉思着,一颗心,只要赤诚,虽孤独,也会有多么深远的影响埃一天下午,他们谈到了达马祖。她觉得这人真令人难以忍受。他那粗俗鲁莽的腔调,水泡大眼,还有那些愚蠢的提问,什么:您觉得尼斯美吗?与圣母院相比,您是否更喜欢施洗圣约翰教堂哪?
“然后,就是没完没了地谈论我不认识的人!勾瓦林纽伯爵夫人,勾瓦林纽伯爵夫人泡的茶,勾瓦林纽夫人的包厢,勾瓦林纽夫人最喜欢他。。一连几个小时谈这些事!有时我真担心自己会睡着了。。”卡洛斯脸红了。为什么谈这些事情时,她要提起勾瓦林纽夫人的名字呢?当看到她笑得那么单纯、坦率时,他又镇定了下来。肯定,她不知道勾瓦林纽夫人是谁。但是,为了立即把这个名字撇开,他谈起了吉马莱斯先生,他是达马祖有名的舅父,甘必大的朋友,共和国有影响的人物。。“达马祖常对我说,您很了解他。。”她抬起眼睛,脸上微微泛起红晕。
“吉马莱斯先生。。对,我很熟悉。。最近我们见面少了,他是妈妈的好友。”
沉默了片刻,她嫣然一笑,又接着穿起她那长长的毛线。
“吉马莱斯,真可怜!他在共和国的影响也就限于把西班牙、意大利报上的消息替《拉贝报》翻译过来,而且以此为生。。他是不是甘必大的好友,我不清楚。甘必大有些很不寻常的朋友。。不过,吉马莱斯虽说是个好人,诚实的人,但也是个可笑的人,好象是一位共和派的卡里诺①式人物。
他真可怜,真穷!达马祖是富有的,他要是顾全一点儿脸面,或是还有一点儿同情心,也不会让他舅父这么悲惨地生活。。”“那么达马祖所说的他舅父的那些马车,豪华的生活,又如何解释呢?”
她默默地耸耸肩膀。卡洛斯对达马祖感到难以容忍的恶心。
他们的交谈变得愈加投机了。她想知道卡洛斯的年岁。他也向她谈起了祖父。接着,在愉快的几个小时里,她默默不语地在布上刺绣;他对她讲述着自己过去的生活,自己对事业的抱负,他的朋友们,他的旅行。。现在她已经知道了圣奥拉维亚庄园的美丽景色,“尊敬的波尼法希奥”,放荡不羁的埃戛。一天,她要卡洛斯对她详详细细讲讲写那本《古今医学》的设想。
她衷心地赞许他对那些伟大的医生们的描绘,他们是人类的救命恩人。为什么人类只会歌颂斗士与强者呢?抢救一个小孩的生命,在她看来要比奥斯特利茨①战役更壮观。她是那样坦率地说着这些话,眼睛都没从刺绣布上抬一下,但这些话已经打动了卡洛斯的心,而且久久地停在了那儿,跳动着,闪着光。。他就这样把自己的一切都向她吐露了,然而对于她的身世却一无所知,连她在哪儿出生部不知道,也不知道在巴黎她住哪条街。他从未听见她提起丈夫的名字或谈起她家的一位朋友和一件欢乐的事。好象在她生活过的法①卡里诺,古代希腊抒情诗人。
①捷克城市名,1805年12月5日拿破仑在此战胜了奥地利和俄国。
国,既无财产也无宅院——她果真是他想象的女神,从前从未与尘世有过往来,从金色的彩云中下凡,在圣弗朗西斯科街租来的这层楼房里开始了她人生感情的第一次经历。
早在卡洛斯探视病人的第一周,他们就谈到了感情问题。她真诚地相信,在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之间可以有纯洁的、非肉体的友谊,是由西颗息息相通的多情的心灵所缔结。卡洛斯发誓说,他也深信这种美好的结合,非常值得尊重,完全合情合理——并且说,哪怕再给这种结合稍稍加点儿柔情。。那将会给这种结合增添巨大的欢乐,而不会削弱它的真诚。在穿针走线的刺绣之间和轻声曼语的微笑之中,说这些多少带点儿虚无色彩的话,这就心照不宣地肯定了他们之间只能有这种感情,就是纯洁、真挚、充满和谐而没有痛苦的感情。
卡洛斯关心的是什么呢?他只要能在提花的长沙发上度过这样的时刻,看着她刺绣,谈些有趣的事,或是由于她的妩媚而使事情变得有趣;只要他能看到她那微微涨红的面颊,带着庄重的迷人妩媚,柔情地将头低垂在他给她带来的鲜花上;只要他心里肯定知道,他一离开这间讨人喜爱的红棱纹布客厅,她的心就会整日亲切地伴随着他,这样,他的心就异常满足了。
他确实没想过这种理想的友谊,这种目的纯洁的友谊,是使她逐渐上当,躺进男人温暖的怀抱里的最稳妥道路。当他突然发现自己得到了他原以为难以测知的亲昵感情时,茫然之中,他的欲望消失了:有时,当不在她近旁,那欲念使他敢于期望吻她一下,或是用指尖轻轻地触摸她一下;但是,当他跨进她的门,看到她那双黑眼睛露出的沉静目光时,他就又变得无邪地虔诚了,而且认为去碰一下她衣裙的皱褶都是对她莫大的侮辱。
这确实是他有生以来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他感到在自己的内心产生了无数美好、新奇的东西。过去他从来没想到在晴朗的夜间望一眼满天繁星,或是清晨时到花园里采摘一朵盛开的玫瑰,竟会有如此的幸福。他的心灵中有一种永恒的微笑——这微笑又浮现在他的唇边。侯爵察觉出了他那爱恋和幸福的神态。。有时,他独自一个在房内踱步,自问这场不寻常的爱情将把他带往何处?他不清楚。他只知道,眼前的三个月她将呆在里斯本,在这期间,除了他,再不会有人去占据她刺绣时旁边的那把古式的椅于。她的丈夫远在他乡,被涛涛大海隔于千里之外。此外,他富有,而世界又这么广阔。。他一直记着对于工作的那些伟大理想,希望自己的每刻时光都是高尚的——若不属于纯洁幸福的爱情,就必须属于从事研究的极大欢乐。他会到实验室,在他的手稿上再写上几行。但是,在去拜访圣弗朗西斯科街之前,他那颗被希望所纷扰着的心,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