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亚一家-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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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维拉拽了拽铃铛拉手。仆人把《插图杂志》找来了。他接了过去,准备一本正经地读一读。
“先让他看看照片,”侯爵嚷着站起身来。
“别!先看那篇文章!”塔维拉把杂志藏在身后,嚷道。
不过他让了步,把杂志象摊开的手帕一样,在卡洛斯面前打开。卡洛斯立刻认出了科恩的照片。。照片四周是一篇文章框着那张长了一脸黑乎乎连鬓胡子的黝黑的脸。那篇文章有六栏,用花体印刷,诗的形式,把科恩的家庭道德,科恩的金融天才,科恩的智慧名言以及科恩家客厅里的摆设,都捧上了天,甚至还有一段提到了即将举行的晚会,科恩家那个盛大的化装舞会,这一切之后,署着“若?德?埃”——若昂?德?埃戛名字的缩写!
“真是一派胡言!”卡洛斯不耐烦地嚷道,一面把杂志扔到弹子球台上。
“比胡说八道还要糟糕,”克拉夫特说。“这是缺乏道德感!”
侯爵反对这些说法。他喜欢这篇文章。他认为这文章满篇生辉,尖酸刻薄!。。再说,在里斯本,谁在乎道德感?。。“你不了解里斯本,克拉夫特!任何人都把这种事视为自然。他是这一家的密友,所以赞美了主人们。既然他是那女人的崇拜者,当然就要去奉承她的丈夫。这是本国的逻辑。。你等着看这手法会有多成功吧。。至于文章的优美,那是不容怀疑的!”
他从球台上拿起那份杂志,大声地读起一段来,那是关于科恩夫人粉红色的闺房的:“那里有一股芬芳,亲切而且高雅,好象那儿所有一切的玫瑰红色,都散发着玫瑰花才有的馨香。”
“呵!”侯爵喊起来。“从哪方面讲,这都写得美极了。他真是天才,这个鬼家伙!但愿我也能象他那么有天才!。。”“什么也掩盖不住那种对道德感的极端缺乏。”克拉夫特坚持他的意见说,一边慢慢地抽着烟。
“那是地地道道的愚蠢!”格鲁热斯说,为把这有份量的意见一个一个音节他说出来,在沙发的角落里伸展开了身子。
侯爵打断了他的话:
“艺术家,这类事你懂得什么?这篇文章是杰作!让你再多懂一点儿:这也是出于狡猾!”
艺术家感到那么心灰意懒,不想辩了,就又不声不响地在沙发的另一端缩起身子。
接着侯爵站起身来,挥动着手臂请求卡洛斯,他想知道克拉夫特所谓的“道德感”的原则指的是什么。
卡洛斯没回答,不耐烦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他挽起塔维拉的胳膊,把他带到屋外的走廊上去。
“告诉我,你是在哪儿看到达马祖和那些人的?他们往哪儿去了?”
“他们正沿着施亚都走,在前天下午两点钟。。我想他们是去辛德拉。
在那辆敞篷马车里,他们带了一只箱子。后面跟着一辆四轮马车,里面有一名使女和一只大点儿的箱子。。看上去很象是去辛德拉。那女人可真是非同一般!那身装束,那副神气,真漂亮!小伙子,她是个维纳斯!他怎么会认识她的?”
“在波尔多,也许是在船上。我不知道在哪儿。”
“我喜欢他沿着施亚都走时的那副派头!他向左边点点头,向右边点点头。。他躬着身子和那女人讲话,声音非常低,眼里露出柔情,在显示他的猎获物。”
“真是个下流胚!”卡洛斯用脚跺着地板嚷道。
“下流胚,说得好!”塔维拉说。“一位教养有素,外表体面的女人碰巧来到里斯本,和她相识的是他!陪伴她去辛德拉的是他!应该把他称做下流胚;。。走,咱们去打一局骨牌。”
塔维拉最近把骨牌游戏介绍给了葵花大院的人,现在,这儿常常玩得很热闹,尤其是侯爵一来,因为塔维拉有股要击败侯爵的强烈欲望。
但是,得等侯爵停下来,而他正挥舞手臂,振振有辞地对克拉夫特进攻。那位英国人则手里拿着烟斗坐在扶手椅里,懒洋洋地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回答他。他们是在讨论埃戛的文章和“道德感”的定义。侯爵谈到了上帝、加里波的,甚至谈到了他自己那只有名的猎犬芬诺里奥。现在他在给良心下定义:依他之见,良心只不过是对警察的恐惧。老朋友克拉夫特看见过经受着悔恨痛苦的人吗?当然没有!只是在剧院,在情节剧中看见过!
“你要相信一点,克拉夫特,”他对把他拽向牌桌的塔维拉让步了。他最后说:“良心这玩艺儿同教育有关。得到它就和学到翩翩的风度一样;为出卖朋友而默默自责,做到这一点就象一个人学会不用手指挖鼻孔一样。这是个教育问题。。对多数人来说,只是害怕蹲监狱,或是害怕挨棍子。。啊!这么说,你们想和上星期一样,玩骨牌时再挨一顿打?妙极了,我完全奉陪。”
卡洛斯又看了一遍埃戛的文章,之后,也走向牌桌,他们正坐在那儿洗牌,斯但因布罗肯伯爵这时在门口出现了。他穿着晚礼服,佩着勋章,那象麦子般金黄色的大十字勋章戴在白色的马甲上,衣冠楚楚,光彩照人。他是在皇宫里吃了饭,然后来到葵花大院无拘无束地消磨夜晚的时光。。侯爵自从斯坦因布罗肯闹了那次众所周知的肚子痛病之后,就没见过他。现在,他立刻放下骨牌,匆匆走上前去使劲地拥抱他。不等他坐下,不等他去和别人握手,侯爵立即请求他唱一首优美的芬兰歌曲,就唱一支,一支使他心醉的歌!。。“就唱支《民谣》,斯但因布罗肯。我不能呆太久了,还等我玩牌呢。
就唱《民谣》!来,格鲁热斯,进去弹钢琴!”
外交官微笑着说,由于他在皇宫里国王陛下御前表演过了美妙的音乐,已经累了。但是他从来不肯扫侯爵的兴。然后他们就手挽着手走向音乐室,后面跟着格鲁热斯,他是费了不小劲儿才从那个沙发角落里挺起身子来的。
过不久,穿过那半掩的帷幔,外交官那甜美的男中音随着低沉的钢琴声,飘进了各个房内。那首《民谣》的低沉曲调催人欲睡,侯爵欣赏的那首抒情歌词已经泽成了法文。《民谣》中唱到了那悲哀的北方薄雾,唱到了冰冷的湖泊和金发的美女们。。在这当几,塔维拉和卡洛斯已经开始了一局骨牌。玩一个点儿一托斯当的。不过,这天晚上卡洛斯没一点儿兴致,玩牌心不在焉,他一直在轻声地哼着那《民谣》的凄凉曲调。后来,当塔维拉面前只剩了一张牌的时候,他立刻把剩下的牌全买了过来。然后,他转过身子问克拉夫特辛德拉的劳伦斯饭店是否全年营业。
“达马祖的辛德拉之行把你惹火儿啦,”塔维拉不耐烦地咕味着说。
“接着玩儿呀!”
卡洛斯没吭声,无精打采地出了一张牌。
“赢了!”塔维拉喊道。
接着,他得意地跳起来,数着卡洛斯共输了六十八个点儿。
就在这时,侯爵走了进来。塔维拉赢了牌很使他恼火。
“现在咱们来!”他嚷道,使劲拉过来一把椅子。“喂,卡洛斯,让我来把这个强盗揍一顿。然后咱们玩三个人的。你说来多少钱的,该死的塔维拉?两托斯当一个点?啊,一托斯当一个点。。好,我要教训教训你。来,交出那一对六来,倒楣蛋。。”卡洛斯待在一旁看了会儿,手里挟着支灭了的香烟,还是那副心神不定的样子。突然,他象做出了决定,穿过走廊,走进音乐室。斯但因布罗肯已经到书房去看阿丰苏?达?马亚及玩惠斯特牌了。屋内只剩下克鲁热斯坐在钢琴旁,两盏烛光之间,独自忧郁地演奏即兴曲,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告诉我,格鲁热斯,”卡洛斯问道。“愿意明天和我一道去辛德拉吗?”琴键不响了。艺术家吃惊地望着他。但是卡洛斯没容他回答,又说:“当然你会愿意的。去辛德格对你只有好处。。明天我坐四轮马车在门口等你。提箱里多带一件衬衣,咱们也许在那儿过夜。八点整,好吗?进到厅里可什么也别说啊!”
卡洛斯又回到厅里,站在那儿看玩骨牌。现在一切都安静得很。侯爵和塔维拉不声不响地慢慢动着牌。那表情,象是暗地里都怀着宿怨。在那绿呢面的弹子球台上,一个个白色的小球都躺在那瓷罩吊灯的灯光下。忧伤的钢琴声朦朦胧胧地时而传来。克拉夫特舒舒服服地坐在那儿打盹,一条胳膊从扶手椅上垂了下来。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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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情晨八点整,卡洛斯的四轮马车停在花街,人们熟悉的格鲁热斯家大门前。但是他差去拉四楼门铃的那个车夫回来时,带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格鲁热斯先生已经不住此地了。那么那个该死的格鲁热斯先生住在哪儿呢?女仆说,格鲁热斯先生现住在圣佛朗西斯科大街,与文人俱乐部隔四个门。当时,卡洛斯觉得无望了,真想独自去辛德拉了。但后来他还是驱车前往圣佛朗西斯科大街,一边咒骂那位艺术家搬家都不告诉他,总是那么神出鬼没,难以揣测!干什么事他都如此。对于格鲁热斯的过去,他的性格,他的喜好和习性,卡洛斯一无所知。是侯爵有一天晚上把他带到了葵花大院,并对着卡洛斯的耳朵悄悄说:这是个天才,不久,他那谦逊的风度和高超的钢琴演奏技巧,把所有的人都迷住了。葵花大院的人都开始称格鲁热斯为艺术家,把他说成一个天才,还说连萧邦都没创作出可以和格鲁热斯的《秋思》相媲美的曲子。人们对他就了解这么多。卡洛斯是从达马祖那儿知道了格鲁热斯的住所,并得知他和他母亲住在那儿,那位母亲是位年纪尚轻的孀居的贵妇人,在城里有房产。
卡洛斯在圣佛朗西斯科大街那所宅院的门前,不得不等了一刻钟。开始,一个没戴帽子的女仆悄悄出现在台阶下,偷偷地看了看那辆四轮马车和穿着号衣的仆人,然后跑上了台阶;接着,一个穿衬衫的男仆走过来,手中提着主人的旅行袋和一条毛毯;最后,艺术家跑了下来,差点儿绊了一跤。
他手里拿了条丝围巾,胳膊下挟着雨伞,忙忙道道地系着外衣钮扣。在他跳下最后几级台阶时,楼上一个女人尖着嗓门嚷道:“别忘了奶酪饼!”
格鲁热斯匆匆进入车厢,坐在卡洛斯旁边,一边嘟哝着说,他几乎整夜没j眼,因为惦记着要起个大早。
“伙计,你这是什么鬼主意,搬家都不让人知道?”卡洛斩喊着说,一面把他裹着的那条格子呢毯子的一边盖住艺术家的膝盖,因为格鲁热斯象是在发抖。
“这所房子也是我们的,”格鲁热斯只说了这么句话。
“当然,这也是个理由!”卡洛斯低声说,一边笑着耸了耸肩膀。
他们出发了。
那是一个空气非常清新、万里无云的早晨,天空一片碧蓝,可爱的太阳照得一切发白,它并没给人以温暖,而是把那明亮的金色阳光一片片洒到大街上和房子的墙壁上。里斯本慢慢地苏醒了,活跃起来了:卖菜的女人们带着青菜篮子走门窜户;商店门前渐渐打扫干净;远处教堂里唤人去望弥撒的钟声在柔和的微风中慢慢消逝。
格鲁热斯正了正他的围巾,扣紧手套的扣子。他瞥了一眼那两匹在马具闪闪的银光映照下象缎子一样发亮的漂亮的骏马,瞥了一眼那几个身着特殊号衣佩戴花枝的仆人和所有那些有节奏地滚动着的奢侈豪华的东西——看来,他的那套外衣相形失色了。但给他印象最深的是卡洛斯那光彩照人的外貌——那双火辣辣的眼睛,那悦目的肤色,那动人的微笑。当他就这样坐在那辆四轮马车的精美座垫上时,在那件朴素的棕色小方格的上衣下面,有着一种充满活力、闪烁着光彩的东西——使他显露出一副急切的表情,好象是一个驾驭着战车的春风满面的勇士。。格鲁热斯猜测到这是一次不寻常的外出,接着,昨天晚上就一直转在他嘴边的问题,蹦了出来:“你说实话,现在就咱们俩。去辛德拉你是打的什么主意?”
卡洛斯开了个玩笑。艺术家能以莫扎特那旋律的灵魂和巴赫的《赋格曲》起誓保守秘密吗?那好,这个想法就是要去辛德拉,呼吸一下辛德拉的空气,在辛德拉过一天。不过,看在上帝的面上,这可不能向任何人泄露。
然后他又大笑着加上一句:
“没关系,你不会后悔的!”
是的,格鲁热斯没有后悔。他甚至觉得出去游玩是件美事,因为他一向很喜欢辛德拉。不过,对这地方他没有什么概念——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那儿有巨大的岩石和突突外冒的泉水。最后,他承认,九岁以后他就没再去过辛德拉。
怎么!艺术家不熟悉辛德拉?那么,他们可一定得留在那儿进行一次传统的朝圣,爬上贝纳宫,去唱“爱情泉”里的甜水,还要沿着河边在草地上散步。
“我所向往的是塞特艾斯宫①和新鲜黄油!”
“不错,黄油多得很,”卡洛斯说。“还有驴子,好多好多的驴子。。总之,是一首田园诗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