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亚一家-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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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售金雀花大院确实是威拉萨的主意,但是他不赞成阿丰苏仅仅因为本菲卡那幢房子的院墙目睹过这家人的重重不幸就处理掉它。照威拉萨的说法,凡是院墙,对那类事情都司空见惯。这样,马亚家现在在里斯本就没有一处住宅了,因为葵花大院无法住人。阿丰苏那么大年纪,固然喜欢圣奥拉维亚的宁静,可他的孙子是个有趣味的过惯了奢侈生活的年轻人,度假总要跑到巴黎和伦敦。他毕了业是不会到杜罗河畔的山石堆中找归宿的,果然,在他离开科英布拉前的几个月,阿丰苏就宣布,他已决定搬到葵花大院去祝这可真使威拉萨大吃一惊!于是,这位总管罗列了一连串的理由,说这地方是如何不合用,其中最主要的是要花一大笔钱进行修缮;再说,连个花园都没有,对于在绿树成荫的圣奥拉维亚过惯的人来说,很是不方便。末了,他甚至连葵花大院的院墙对马亚家不吉利的传说都搬了出来。他还小心翼翼地加了句:“尽管在伏尔泰③,古佐④和其他一些自由派哲学家生活的这个世纪,讲这种荒谬的话,连我自己也感到难为情。。”阿丰苏听了这席话捧腹大笑,并且回答说,这些理由好极了,不过,他还是希望住在自己的屋檐下。如果需要修缮,就好好修理一番,不管花多少钱,至于那些传说和不吉利的预言,只消敞开窗户,让阳光进来就平安无事了。
既然他老人家下了命令,加上这个冬天雨水不多,修缮工程立即开始。
承包人叫埃斯特维斯,是位建筑师兼政治家,威拉萨的义父。这个建筑师设计了一个壮观的台阶,两旁各有一尊塑像,象征着对几内亚和印度的征服,这引起了总管的兴趣。他还正打算为餐厅设计一个陶瓷的小瀑布,就在这时,卡洛斯突然回到里斯本,同来的还有一位伦敦的装饰建筑师。同这位英国人勿匆忙忙研究了一些装饰和家具罩布的色调之后,卡洛斯就把葵花大院的四面墙壁都交给了他,让他按自己的喜好把室内布置得既舒适、豪华,又大方、雅致。
威拉萨因为本国的艺术家没受到尊重而感到痛心。埃斯特维斯也到他的政治俱乐部里大声疾呼这个国家完蛋了。阿丰苏也对解雇埃斯特维斯表示遗憾,坚持要把马车房的修建工作交给他,那位建筑师正准备接受时,却又被任命为民事长官了。
这一年,卡洛斯常来里斯本,为修缮出主意,“加点儿他的审美特色”。到了年底,古老的葵花大院就剩下那令人伤心的灰溜溜的门面没修了,因为阿丰苏不愿改变房子的正门,他说,这房子的特点全在于此。威拉萨也毫不犹豫地承认琼斯?布勒(他这样称呼那英国人)没花多少冤枉钱,利用了从本菲卡搬来的古董,就把葵花大院变成了一个“博物馆”。
②葡萄牙一种古币。
③伏尔泰(1691— 1718),法国著名诗人,作家。
④吉佐(1787— 1874),法国资产阶级右翼代表人物,七月王朝时历任内政部长、国民教育部长、外长、总理等职。1848年二月革命爆发被迫去职。
尤其使人感到异样的是那个内院。那里过去杂乱无章,寸草不长,碎石子铺路,现在变得绚丽多彩,地面铺上了一方方红白相间的大理石,加上花草盆栽和法国坎佩尔花盆的点缀,还摆了两条卡洛斯从西班牙弄来的古色古香的长凳,雕刻精美,色调庄重,象大教堂里唱诗班坐的排椅。从内院往上,在那个东方丝绒商店般的前厅里,听不见一点儿脚步声:厅内摆着蒙了波斯粗绒的长沙发和闪着金属光泽的摩尔人大铜盘,整个陈设色调庄重、协调,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一尊用洁白无暇的大理石雕成的少女像,她正笑眯眯地把一只小脚伸向水中,又好象冷得在索索发抖。与前厅相接的是一条宽敞的走廊,陈列着从本菲卡搬来的几件最贵重的古玩:哥特式的拱门,印度的大花瓶,和几幅带宗教色彩的古画。葵花大院最讲究的几个厅都通到这个艺术品陈列走廊,主客厅很少用,这里是一式的秋天藓苔色的丝绒帜帐。
厅内有一幅康斯特布尔①的杰作,那是阿丰苏的岳母鲁娜伯爵夫人的画像。
她头戴一顶三角羽毛帽,身着英国狩猎女人穿的绯红色衣服,背景是漫天飞舞的雪花。旁边的一个小厅为音乐室,一派十八世纪的情调,屋内摆设着金色雕花家具,光闪闪的印花丝绸,两块褪了色的法国著名哥贝林的银灰色挂毯遮住了四面墙壁,挂毯上的牧人和树木栩栩如生。
音乐室对面是台球室,室内铺了一块琼斯?布勒带来的时髦的皮革,上面,茂密的绿荫之中,银鹤展翅飞翔,隔壁一间是吸烟室,是葵花大院最舒适的一个厅:长沙发松软而宽大,有一种温暖恬静的舒适感。
走廊的尽头是阿丰苏的书房,挂着红缎子,象一位教长古色古香的寝室。结实的黑檀木写字台,硬木雕花的矮书架,装帧华美的书籍,这一切都给人一种肃静的治学气氛——而鲁本斯①的那幅画更渲染了这一气氛。那画是马亚家的传家之宝,画的上方是钉在十字架上的那稣,那残阳如血的背景衬托出他那竞技勇士般的赤裸身躯。紧挨着壁炉,卡洛斯为爷爷安排了一块地方,用一面金丝线绣的日本屏风隔开,还放了一张白熊皮的地毯和一把古式安乐倚,椅垫上还看得出褪了色的丝绒绣的马亚家族的纹章。
三楼的走廊上,挂着全家的照片,阿丰苏的卧室就在这层。卡洛斯把自己的住房安排在另一角,有个专门的人口,窗户朝向花园。这是个三间相通的住室,没有门相隔,地毯也是一整块。那松软的靠垫,那贴着丝绸的墙壁,都使威拉萨感到了这不是个医生的住室,倒应该是个舞蹈女演员的闺阁!
楼房整修后,仍然有一段时间无人居住,因为卡洛斯毕业后到欧洲做了一次长时间的旅行。直到他归来的前夕——八七五年这个秋高气爽的季节,阿丰苏才最后下定决心离开圣奥拉维亚,搬进葵花大院居祝他有二十五年没来里斯本了,没过几天,他就向威拉萨吐露,他还是想念绿树成荫的奥拉维亚。可他有什么办法呢!他不愿意总和孙子分开住,而卡洛斯现在又有认真干一番事业的念头,必然要住在里斯本。。再说,他也并不讨厌葵花大院,尽管卡洛斯由于对奢侈的御寒气氛的喜爱,不惜花大钱购置了许多挂毯、门帘和丝绒。这种阳光沐浴下的郊外的恬静、优美的环境,倒也十分中他的意。他也喜爱院内的小花园,虽说无法与圣奥拉维亚的花园相比,但还是使人感到亲切:凉台两侧葵花成行;一棵南洋杉和一棵翠柏如同一对忧伤①康斯特布尔(1776— 1837),英国著名风景画家。
①鲁本斯(1577— 1640),佛兰德斯画家。
的朋友朝夕相伴;园中那尊洁白无暇的维纳斯塑像看上去象是来自凡尔赛宫,出自文艺复兴时代。。只要不缺水,花园后面的小瀑布就会流水潺潺。
这是用三块巨石交错砌成的一个酷似天然的陡壁。在这铺满阳光的园内,滴滴流水落入了一个大理石的托盆,发出轻微的凄戚之声,好象水中的女神跑进了庭院,在哭泣。
起初,使阿丰苏惋惜的是凉台的视野。过去,从这里能眺望大海。但是,近几年来,四周盖起的楼房挡住了这一美景。现在,葵花大院能看到的全部景致,就是隔街相望的两座五层大楼之间露出的一线水和一片山,然而,阿丰苏总算发现了它独特的迷人之处。从这里往外看,眼前好象是洁白的石块框起的一幅山水画,悬在蓝天上,置于凉台前。从这幅画上能看到变幻无穷的色彩和阳光,看到河上那一现即逝的宁静生活:时而,从特拉法利亚①驶来一只小船,迎风悠悠而过;时而,徐徐轻风中,一只满帆的三桅船,披着晚霞,顺风驶进。有时,一艘大邮船的孤帆只影顺流而下,一闪即逝,犹如被喜怒无常的大海所吞噬;有时,接连数日在金光闪闪的沉寂的中午,能够看到英国铁甲舰的黑影。。极目远望,还可见一片墨绿的山坡,顶上有座停滞的风车;在水边,有两幢白房子,那表情如此多变——有时,光闪闪,窗玻璃反射出红似火焰的阳光;有时,又象在沉思默想,那是薄暮时分,披上了落日的玫瑰色余晖,真象一张羞红了的面孔。在阴雨的日子里,它们又可怜地发抖,在灰蒙蒙的天气中显得那么孤零惨淡,暴露无遗。
凉台有二扇玻璃门通向书房——正是在这间主教用的古雅圣室里,阿丰苏很快就习惯了在孙子为他在炉边精心安排的那个舒适的角落里度日。老人在英国多年的生活,使他养成了在炉火边消磨悠闲时光的癖好。在圣奥拉维亚,壁炉中的火直到四月还点着。熄火以后,那里就摆满一束束的鲜花,布置得象一个家庭神坛。也正是在这个地方,在这芳香沁人的炉旁,他舒舒服服地抽着烟斗,读着塔西怕①或拉伯雷②的作品。
但是阿丰苏远非他自己常说的那样,是个总爱窝在家里的人。尽管已经高龄,但是他不论寒冬盛暑,总是日出即起,到院中走走,作完早祷就到冷水中泡上一阵。他对水都爱到了迷信的程度。他常说,对人来说,最好的东西莫过于水——水的味道,水的声音和水的颜色。圣奥拉维亚最使他留恋的正是那里不尽的流水:泉眼,喷水池,一平如镜的湖水,还有那灌溉田地的切切细语的溪水。。他认为正是由于水的力量,他从本世纪初以来就没患过病痛,一直保持着他家的好传统,即健康结实的身体,经受住了人世间的甜酸苦辣和岁月的磨难。他安然无恙地经历了这一切,犹如岁月和狂风对圣奥拉维亚的像树无可奈何一样。
阿丰苏个子不高,但身子墩实,双肩端方有力,宽宽的脸膛,鹰钩鼻于,肤色红润,剪得象刷于一般的短发,长长的雪白胡须。卡洛斯常说,这副模样使人想起了堂杜亚特?孟内择斯③或是阿丰苏?德?阿尔布格尔格④那英雄时代的强悍男子汉。这话很使老头儿开心,他风趣地提醒孙子,外表可①特拉法利亚,里斯本附近海滨小镇。
①塔西佗(55?—120?),古罗马历史学家。
②拉伯雷(1483— 1553),法国小说家。
③堂杜亚特?孟内择斯,葡萄牙第十一任国王。
④阿丰苏?德:阿尔布格尔格(1453— 1515),十六世纪葡萄牙军人,曾任印度值民地的总督。
会使人上当!
不,他既不是孟内择斯,也不是阿尔布格尔格,他仅仅是个喜欢看书,贪恋沙发的舒适和在壁炉旁玩惠斯特①的慈爱长者。他常说,他十分自私——其实不然,他的心从来没象现在到了晚年这样慷慨大度。他的一部分收入广为施舍于慈善事业。他对穷人和弱者的爱护,日盛一日。在奥拉维亚,孩子们知道他既慈祥又好脾气,总是从自家门口朝他跑去。凡是有生命的东西他都爱护——既怕踩死一只蚂蚁,也怜悯那些缺水的树木。
威拉萨常说,每当他看到老人坐在壁炉旁,穿着那件引人发笑的晨衣,安详地微笑着,手持书卷,那只老猫蜷缩在脚边,他就想起了那些对老家长的议论,自从那只讨人喜爱的巴西种牧羊狗托比亚斯死后,这只带着金色花斑的安哥拉大自猫就成了阿丰苏的忠实伙伴。它生在奥拉维亚,最初名叫波尼法希奥,等长大了,开始捕捉老鼠时,又给它起了个更有绅士风度的名字,叫堂波尼法希奥?德?卡拉特拉瓦。现在,这只猫又胖又贪睡,到了该隐居的晚年,有如宗教界的长者,于是又成了“尊敬的圣波尼法希奥”。。阿丰苏的一生井非总象夏日的河流那样宽阔,平静,清澈透底。这位正坐在炉边,在玫瑰花前双眼闪现着慈祥目光,津津有味地重又读着他的吉佐的老者,有一段时期曾经是他自己父亲眼里全葡萄牙最坚定的雅各宾分子。
这位可爱的青年的热情表现在阅读卢梭、沃尔涅②、爱尔维修③和百科全书。
他流着热泪读了法国的宪法,戴着自由派的运动帽和宽大的蓝领带,在共济会的会所诵唱歌颂“宇宙最高建筑师”①的赞美诗。而这一切都很使他的父亲恼火。凯塔诺?达?马亚是个古板而诚实的葡萄牙人;一听到罗伯斯庇尔的名字,就划十字祈求上帝保佑。他是个虔诚多病的贵族,事事不甚关心,但却有一种强烈的感情——对雅各宾派的厌恶和憎恨。他认为,殖民地的丢失,他的痛风病等等,一切国家和个人的祸害都是他们造成的。为了把全国的雅各宾分子铲除,他把全部的爱都倾注给有神圣魔力的救世主和复兴者——堂米盖尔王子②。。有那么一个雅各宾派的儿子,对他来说,这种苦难只能和约怕③的苦难相比!
起初,他还盼望孩子能改邪归正,对其只是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有时讽刺地叫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