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亚一家-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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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用说那孩子有多无知了。除了一点儿英文,他什么都不懂。。根本没有天才!”
“但他非常聪明,亲爱的女士,”威拉萨反驳道。
“也可能,”聪慧的希尔维拉冷冷地回了句。
她又转过去对着坐在她身旁,象石膏做的那样一动不动的小欧泽比奥说:“亲爱的孩子,给威拉萨先生背背你学过的那些美丽的诗句。。别不好意思开口!背啊,欧泽比奥,好乖乖。。”但是,这个无精打采的忧郁的小男孩都不愿从他姨母的裙子旁边挪动一下。她不得不扶他站起来,撑着他,唯恐他那双无力的小腿经受不住,这个幼弱的神童会摔倒,他妈妈应允说,如果他背了那首优美的诗,今晚可以同她睡在一起。。这话使他下了决心。他张开嘴,慢慢地、拖着长声背起来,那声音就象从没拧紧的水龙头,一串串往下流水。
夜,望乡之星,
艰难地穿过阴沉的夜空;
一抹湿润的轻纱,
遮住了你美丽白净的面孔。。
他毫无表情地背完了,小手向下垂着,无神的眼睛盯着姨母。他妈妈用钩针打着拍子。子爵夫人带着疲倦的微笑沉浸在这种单调、无力的节奏中,慢慢地眼皮垂了下来。
“好极了,好极了!”小欧泽比奥满身大汗地背完时,威拉萨称赞道,听得出,他是感动了。“多好的记性!多好的记性!他真是个天才!。。”仆人进来送茶。牌友们也玩完了。古斯多蒂欧手端茶杯站在那儿使劲地抱怨另外两个绅士占了他的便宜。
翌日是星期天,有早弥撒,因此女士们九点半就退席了。殷勤的检查官把胳膊伸给堂娜欧仁妮亚。庄园的一个仆人打灯在前面引路,希尔维拉的一个年轻仆人抱着小欧泽比奥,那孩子象个黑色的包裹,头上用条大围巾裹得严严实实。
晚饭后,客人们都离去了,威拉萨陪伴着阿丰苏走到书房,在那儿他总是按英国的方式在休息前喝杯白兰地掺苏打。
黑檀木的书架使这间屋子显出一种忧郁的气氛。窗幔拉上了,烟囱里缭绕着炉火的余烬,枝形吊灯的玻璃罩透出的柔和灯光洒到摊满书籍的桌子上,整个房间暖烘烘地沉浸在朦朦胧胧的宁静之中。下面庭院里,静谧的夜幕中,只听得喷泉噗噗的吐水声。
仆人把一个放着玻璃杯和苏打水瓶的小轮桌朝着阿丰苏的扶手椅推了过来。威拉萨手揣在口袋里站着,盯住那白色灰烬里正在慢慢熄火的圆木,沉思着。然后,他抬起头,好象偶然地轻轻说了句:“那小男孩是聪明。。”“谁?小欧泽比奥?”阿丰苏问道,这时他已经坐到壁炉旁边,在兴冲冲地装烟斗。“我一在这所房子里看见他,就发抖,威拉萨!卡洛斯不喜欢他,为这我们可是闹了一场吓人的事。。说话已经有几个月了。有一次游行①,小欧泽比奥打扮成天使。希尔维拉姐妹——这些出类拔萃的女人,可怜虫们——让他穿着天使的衣服给子爵夫人看看。好了,我的老伙计,我们没留神,正在到处转悠的卡洛斯一把抓住了他,把他拉上了阁楼,亲爱的成拉萨,。。一开始他就要打死他,因为他受不了天使。这还不是最糟的哪。你想想看,我们吓成什么样子。当我们赶到的时候,小欧泽比奥正哭着叫姨母。他蓬头散发,狼狈不堪,一只翅膀丢了,另一只就剩一根线连着,耷拉到脚根上;玫瑰花冠缠在脖子上;他那金色的穗带,蒙面纱和金色光片——天使的整套衣服都成了碎片!一句话,一个天使给拔了毛,揍坏了!。。我几乎把卡洛斯揍了个半死。”
他喝了半杯苏打水,用手捋捋胡子又颇为满意他说:“他是个小魔鬼,威拉萨!”
这时已经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的总管轻声笑了笑,然后又一声不吭地瞧着阿丰苏,双手放在膝上,象把什么都忘了似的出神。他刚想开口,又犹豫了一下,就轻轻地咳了声,继续对着圆木上一个个闪灭的火星沉思冥想。
阿丰苏?达?马亚把腿朝着炉火伸了伸,又接着讲起希尔维拉家的孩子。他比卡洛斯大三、四个月,但是很单雹虚弱。这么大了还和保姆睡在一张床上,从来不洗澡,怕着了凉。他总裹着一圈法兰绒!他天天拽着姨母的裙子过日子,背诵诗句和整页整页的《坚定信念教义问答手册》。出于好奇,一天阿丰苏打开了这个小册子,上面有“太阳绕着地球转(在伽里略之前就这么说了),每天清晨我们的主给太阳发命令,应何处去,应何处歇,”等等,等等。他们就是这样来训练这孩子,让他有一颗哲人的心灵。。威拉萨又是一声不吭地微微一笑。接着,象是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把指头按得嘎嘎直响,说了下面一句话:“老爷,那个蒙弗特又出现了,您知道吗?”
阿仁苏头都没回,往扶手椅上一靠,烟斗里飘出的青烟包围了他。他平静地问道:“是在里斯本吗?”
“不,老爷,在巴黎。阿连卡,就是经常到亚罗友斯区的那所房子去的,写书的那个年轻人,他在巴黎见到了她。。他连她的家都去过啦!”
两个人都沉默了。他们之间已经多年不提玛丽娅?蒙弗特了。起初,阿丰苏回到圣奥拉维亚时,最急切关心的就是找到她带走的女儿。可那时候,没人知道玛丽娅和她的亲王逃到哪儿去了。就连通过葡萄牙驻国外的使馆,甚至不惜对在巴黎、伦敦或马德里的秘密警察出大钱,他也没发现她们的“藏身处”——那时威拉萨就是这么说的。那两个人一定改名换姓了。就凭他们那种波希米亚人的脾性,他们那会儿是不是正在美国、印度和那些最富有异国情调的他乡游荡呢?后来,阿丰苏渐渐被这些徒然的努力弄得失去了信心,他就和小孙子相依为命了。那孩子在他身边逐渐出落得英竣健壮;他的全部感情有了寄托,也就开始忘掉那个蒙弗特和他那个孙女儿了;她是那么遥远,那么模模糊糊,他不知道她的长相,连名字也已记不起来。现①指天主教的圣像游行。
在,突然,这个蒙弗特又一次出现了,在巴黎!可他那可怜的彼得罗已经死啦!而现在睡在走廊另一端的那个孩子从来就不知道他的母亲。。他站起身来,低着头在书房里沉重地但是慢慢地来回踱着步,桌子旁,灯下的威拉萨在一张张地翻着他钱包里的纸条。
“她是和那个意大利人在巴黎吗?”阿丰苏从屋里黑暗的角落问道。
威拉萨从钱包上拾起头来,说:
“不是,老爷,谁给她钱,她就和谁在一块儿。”
阿丰苏一声没吭地走到桌旁,这时威拉萨给了他一张折着的纸,说道:“所有这些都是很重要的情况,阿丰苏?达?马亚先生,我不想只相信自己的记忆,所以就求阿连卡这个好小伙子把他对我说的都在信里写给我,这样咱们就有了凭证。除了信上写的,其他我就不知道了。老爷,您可以看看信。。”阿丰苏打开了折着的两张纸。一个极其简单的故事,但经过这位诗人、《黎明之声》的作者、文体家、《艾尔维拉》的作者阿连卡用鲜花和镀金饰带一点缀,就象节日的小教堂般绚丽多彩了。
一天晚上在离开“金屋”的时候,他看见了蒙弗特和两个打着白领结的男人一同从一辆四轮马车上下来。他们立刻互相认了出来。但在那一刹那,在煤气灯下的人行道上,两人相对犹豫了片刻,接着是她拿定了主意,大笑着把手伸给了阿连卡,请他去看望她,并告诉了他地址及姓名,让他找勒斯多拉德夫人。翌日清晨,在她的闺房里蒙弗特对他讲了许多关于自己的事:她和丹格勒杜亲王及父亲在维也纳住了三年——父亲后来也到了他们那儿,依然象在亚罗友斯时一样,在房间的角落里躲着,替女儿付服装费,慈爱地拍着她情人的肩膀,就同以前拍她丈夫的肩膀一样。以后,他们到了摩纳哥,在那儿,据阿连卡讲,“她暗示说,在一场忧伤的爱情悲剧中,”那个那不勒斯人在决斗中死去。同年,她父亲也去世了。他的家产所剩已廖廖无几,还留下了在维也纳那所房子的家具。女儿的奢侈挥霍,一处处的旅行及亲王玩牌输钱,使老人破了产。后来,她到伦敦住了一段时间,从那儿又跟着勒斯多拉德先生到了巴黎,那人是个赌棍,又好决斗,他毁了她,然后又抛弃了她,只留给了她一个勒斯多拉德的姓氏,而这个姓氏对他本人已无用了,因为他又用了一个更响亮的姓氏,蒙得威子爵。最后,贫穷、美貌、愚蠢、奢侈的她走上了那些女人的道路,阿连卡说,“那位苍白的马格丽达?戈蒂埃,那位可爱的‘茶儿女’是这类女人中最杰出的典范,是诗的象征,人们爱她越深,她就越能得到原谅。”但诗人在结尾写道:“她仍是如花似月的年华,但皱纹将会出现,以后,她将在自己的周围看到什么?那枯萎的、血迹斑斑的、做新嫁娘时的玫瑰花环。我是带着一颗痛苦的心走出那芳香的闺房,我亲爱的威拉萨!我是在想我那可怜的彼得罗,此刻他已经躺在那披着月光的柏树下。残酷的生活把我唤醒,我走到那林荫路上的苦艾树间,度过了忘却一切的一个小时。”
阿丰苏?达?马亚把信往旁边一扔。这位作者装腔作势的情感比信里讲的下贱故事更使他恶心。
他又开始来回地踱步,这当儿,威拉萨虔诚地捡起这纸证辞,他把它已经反复读过多遍,欣赏着那纸上表达的感情、风格和想法。
“那女孩儿呢?”阿丰苏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阿连卡没和她谈到她的女儿,因为他并不知道她把女儿带走了。在里斯本没人知道这事。那件丑闻流传的时候,就是这个细节被人们疏忽了。不过依我看,那孩子一定死了。要是没死——您明白我的推测吧,老爷——要是那小姑娘还活着,她妈妈是可以提出这孩子的合法继承权的。。她知道您的财产。一定会有那么一天,她感到连一个英镑也是好的,因为这类女人的生活常常是这样。。以教育或是扶养那孩子为借口,她早就会找咱们了。。她什么都干得出来。如果她没这么干,那一定是因为女儿已经死了。您说对吗?”“或许是这样,”阿丰苏答道。
然后,他站到威拉萨面前;后者此时又盯住那熄灭的炭火,按着手指关节,又加了一句:“或许。。咱们就当她们俩都死了,别再谈这件事了。”
钟敲了午夜十二点,两位老人就歇息了。
威拉萨以后在圣奥拉维亚度过的几天里,再没提起过玛丽娅?蒙弗特。
但在总管启程赴里斯本的前夕,阿丰苏来到威拉萨的房间,把卡洛斯送给小威拉萨的复活节礼物,一只镶着华丽的蓝宝石的领带别针,交给他。激动的老威拉萨结结巴巴地道了几声谢,这时阿丰苏又说道:“还有件事,威拉萨,我想了想,我要给我的表弟诺罗尼亚,就是那个安德烈写封信,你也知道他住在巴黎,让他找找那个女人,给她十至十五个康托①,如果她能把女儿给我。。当然,她还活着的话。。我想请你从那个阿连卡那儿弄到那女人在巴黎的住址。”
威拉萨没有立刻回答,他正忙着往箱子最底层的衬衫中放那个装着别针的小盒子。之后,他才面对着阿丰苏,若有所思地抓了抓自己的下巴。
“喂,你怎么想,威拉萨?”
“在我看来,这太冒险了。”
他列举了原因。那女孩儿该有十三岁了,差不多是个大人了,她的气质已定,性格也显露出来了,或许甚至还有她的习惯。。是啊,她可能连葡萄牙语都不会讲。她会非常想念她的母亲。结果,阿丰苏先生可能会把一个陌生人弄到家中。。“你的话有些道理,威拉萨。但是这个母亲是个妓女,而孩子可是我的骨肉。”
就在这时,刚才在走廊里喊爷爷的卡洛斯闯进屋来,他蓬头散发,脸红得象个石榴。布朗找到了一只小猫头鹰!他想让爷爷去看看;他在屋子里都把爷爷找了个遍。真要笑死人啦!非常小,非常丑,光秃秃的,两只象大人一样的眼睛。。而且他还知道它的窝在哪儿。。“快来,爷爷!快点儿,我们得把它放回窝去,不然老猫头鹰可要伤心啦。布朗给它橄榄油喝呢。喂,威拉萨,来看看吧!来呀,爷爷,看在上帝的面上!它的脸可有意思了!快点呀,快点,不然老猫头鹰该发现它不在那儿了。。”笑眯眯的爷爷这么慢慢腾腾,对老猫头鹰的不安这么漠不关心,他不耐烦了,砰地关上门,跑了出去。
“有多好的心眼儿啊!”威拉萨感动地叫道。“还替猫头鹰的感情着想。。可他的母亲对他却没有一点儿感情!我常说,她是只禽兽!”
①葡萄牙货币单位。
阿丰苏悲伤地耸耸肩。他们已经来到了走廊上,站了片刻之后,他压低声音说:“我忘记告诉你了,威拉萨,卡洛斯知道他父亲是自杀的。”
威拉萨吃惊得眼睛都瞪圆了。这是真的。一天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