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短篇小说集(国内篇)-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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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城里,胖子和瘦子是一对朋友。一个胖得出奇,一个瘦得惊人。这胖子等于瘦子四个左右。那时,胖子走红运,当官儿必须是胖子,画家专画胖子,女人也要挑胖男人做丈夫。人人说胖子块头大,身壮力不亏,能显出真正的男人气。于是就出现了愈胖愈好的趋势。这位本城最胖的胖子就受到格外重视,人们都向他讨教“胖身术”。他的照片、言论、轶事,到处争相刊载。其中他的两句发胖经验“多吃多睡,动不如静”,被全城人当作口头禅与座右铭。照这两句话去做,果真见效!本城的胖子就愈来愈多,但一时胖不起来而鼓腮挺肚、假装胖子的也不乏其人。一次,胖子被一群记者纠缠住,非请他说一说发胖的秘诀不可,他信口说一句:“要衣松带宽!”当日全城加肥衣服就被抢购一空,各种腰带也滞销了。此刻,任何有能耐的大导演、演员、球星、发明家、魔术大师、特异功能者,都压不过胖子的名气。
某日,胖子兴致勃勃地去找老朋友瘦子。他见瘦子依旧瘦骨伶仃,便伸出肉磙儿一般的食指直指瘦子的肋骨说:“现在城里人人都学我,你是我的好朋友,为什么反不学我?天下还有比你更瘦的人吗?”
瘦子淡淡一笑,颇自负地说:“别看你一时走红,等你过了劲儿,就该轮到我了,不信走着瞧吧!”
过了一年,真有了变化。不知哪来一种说法:人胖,发喘,出汗,行动不便,脂肪囤积多,容易患心血管病,有百害而无一利。当人们对一种东西的好奇与兴致渐渐淡了,相反的东西就现出魅力。这说法即刻像一阵风吹遍全城,跟着,有人在报纸上发表整版一篇文章,曰《瘦子好》。文章扬瘦抑胖,议论周密,又十分有理。他说,瘦子灵便,体轻,占用空间小,心脏负担也小,不易患心血管病;据统计,长寿的人中,百分之九十八是瘦子,百分之一是不胖不瘦的,只有百分之一是胖子,看来胖子长命纯属偶然。
自此,人们又开始关心“瘦身法”了,那个一直被世人遗忘的瘦子,终于被人们当作一件稀世的宝贝发现了。瘦子的经验刚好与胖子的相反。他要人们:节食,素食,少吃糖,不喝啤酒,早起打拳,饭后散步,生命在于运动……于是,原先写文章称颂胖子的那些人,又笔锋一转,纷纷撰文,引经据典,有理有据,证实瘦子的经验如何宝贵、可靠和正确。瘦子像片羽毛,一阵风,上了天。他的照片、轶事、经验、趣闻、言论、访问记、报告文学,像漫天飞花,风靡一时。
这天,瘦子在街上遇见胖子。胖子被冷落了,灰头灰脑,无精打采,他感慨地对瘦子说:“当初你的话还真说对了,早知听你的话,提早设法变瘦,如今一下子很难瘦下去!”
瘦子听了,摇了摇他干树枝般的手指说:“不!你应该保持这样,说不定哪天又时兴胖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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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叶新:饱学之士
观念更新,姑娘们的婚恋观最善于更新。解放前别提了,那时候姑娘们没自主权,“全凭父母一句话,屎克螂、癞蛤蟆都要嫁”。解放了,姑娘们才开始有权选择意中人。五十年代那会儿,当兵最光荣,姑娘们“不爱金,不爱银,最爱肩上有星星”,大都爱找当官的。到了“文革”,又不一样了,“只要成分好,别的不计较”,所以当时的国营企业工人、三代贫下中农最容易娶到如花似玉的老婆。八十年代初,又一变,有那么一阵子是“姑娘找老公,专找海陆空”,凡是有海外关系的、落实政策补还一大笔钱的,家有空房的,姑娘们都趋之若鹜,你争我夺。这几年,随着改革开放,姑娘们的心也搞活了,找港商,找洋人,找什么样的人都有;还有一些“华籍美人”,专找那“美籍华人”的。但也有许多不同流俗的姑娘,由于“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社会风气使然,别具眼光,爱才若命,“只要学问高,就把彩球抛”,专找那有真才实学的郎君。
绝代佳人黄娅便是不同流俗的姑娘。
黄娅今年27,不算小了,之所以至今尚未婚配,就是想找一个饱学之士。找呀,找呀找,还真让她找到了。
那天,黄娅在书店,面对浩瀚的书海,深感自己的浅陋无知。
“有没有《美学入门》?”黄娅不那么自信地问营业员。
“有”。营业员说。可他找了很多书架,一层一层地找,也没找到这本书。
一个男子不知何时来到黄娅的身边,他突然用一种似乎转速不对的声音一口气说道:
“浅表层次信息载体积淀于框架深层之书的群落耗散无序之网络淡化视象之走向致使文化消费呈现危机氛围”。
他说什么?黄娅不知其所云。但从这男子的语气和态度上推断,黄娅似乎感到他是在说书摆得不好,所以找不到。但他干吗不直说呢?而且说得又没有标点。黄娅想也许有学问的人都是这么说话的;假如说得平淡如水,那还有什么学问可言?黄娅侧身看了看这个男子,只见他高挑的身材,清瘦的面孔,戴副金丝边眼镜,头微仰,下巴前伸,目光居高临下。没学问的人是不可能有这种架式的。黄娅顿时肃然起敬。男子又说道:“种姓符号余非社会角色诗人”
黄娅似懂非懂,心想他大概是在作自我介绍:他叫余非,是个诗人。不,也许他是说我不是个诗人。说话没有标点,真难断句。
此时这个可能叫余非的诗人或者他不叫余非也不是诗人的男子又向黄娅伸出手来:
“一丁角色期待使用非语言的重声姿态符号期待与另一角色系统的沟通and反馈”
这下黄娅可懂了,她的懂并不是听懂了,而是看懂了。谁都可能看得出一个人向你伸出手来意味着什么。黄娅很高兴地也伸出手去,她想这可能就是对方期待的反馈。他们就这么认识了,而且很快就进行了约会。
他是叫余非,也确实是个诗人。第一次约会,余非就向黄娅出示了他的诗作,标题为《熵与性的倒错及孤独的裂变》,全诗有四句:绿色的乳房挂在透明的树枝上/在厕所尽量把蓝色的屁放响/叫春的猫排泄出一碗酒刺/负面超越人生
黄娅怀着崇敬之心将这首诗反复吟诵了三遍,她不敢说不懂,这倒不是担心会显露自己的无知,而是怕伤害诗人的自尊,所以她尽力做出充分理解并被感动的样子。但最后一行的三个字她实在不解其意,还是忍不住问了:“最后三个字是不是缺了几笔?”诗人摇摇头,不屑一答。“您这是什么诗派?”
诗人拿出一纸宣言,递给黄娅,上面写道:
“超前意识诗派主张诗歌是诗人超前意识的排泄是诗人边缘意识的错乱是诗人人格分裂的击撞是诗人孤独情感的呼吸是他妈的滚他娘的闹着玩”
越是不懂,黄娅越是对诗人崇拜。经过和诗人的几次接触之后,她深感自己的才疏学浅。为了缩短她与诗人的差距,她要诗人介绍几本高层次的书籍供她学习。诗人开列了一个长长的书单,并一一指示快速阅读的门径。于是黄娅沉下心来,闭门谢客,发奋攻读。不出半年,她便自觉学有所成,为了感激她的启蒙者,也为了向诗人表达自己的爱慕之心,她请诗人来家中一叙。诗人来后刚一坐下,黄娅便激动地说道:
“为了拓展你我之间的情感张力为了构建新的角色组合为了使我们两性之间的亚稳结构嬗变为超稳定系统特通过语言媒介向您传播爱的代码请求您多元的多层次的多视角的全方位的对我观照反思我多么期望我的爱能化释你被压抑的伊特能涵盖你的心能通过原发过程在你的口唇区获得心灵的对应物”
据说,不久黄娅就与诗人结合了,而且也成了一位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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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金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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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应博学鸿词杭郡金农字寿门别号冬心先生、稽留山民、龙仙客、苏伐罗吉苏伐罗,早上起来觉得很无聊。
他刚从杭州扫墓回来。给祖坟加了加土,吩咐族侄把聚族而居的老宅子修理修理,花了一笔钱。杭州官员馈赠的程仪殊不丰厚,倒是送了不少花雕和莼菜,坛坛罐罐,装了半船。装莼菜的瓷罐子里多一半是西湖水。我能够老是饮花雕酒喝莼菜汤过日脚么?开玩笑!
他是昨天日落酉时回扬州的。刚一进门,洗了脸,给他装裱字画、收拾图书的陈聋子就告诉他:袁子才把十张灯退回来了。是托李馥馨茶叶庄的船带回来的。附有一封信。另外还有十套《随园诗话》。金冬心当时哼了一声。
去年秋后,来求冬心先生写字画画的不多,他又买了两块大砚台,一块红丝碧端,一块蕉叶白,手头就有些紧。进了腊月,他忽然想起一个主意:叫陈聋子用乌木做了十张方灯的架子,四面由他自己书画。自以为这主意很别致。他知道他的字画在扬州实在不大卖得动了,——太多了,几乎家家都有。过了正月初六,就叫陈聋子搭了李馥馨的船到南京找袁子才,托他代卖。凭子才的面子,他在南京的交往,估计不难推销出去。他希望一张卖五十两。少说,也能卖二十两。不说别的,单是乌木灯架,也值个三两二两的。那么,不无小补。
袁子才在小仓山房接见了陈聋子,很殷勤地询问了冬心先生的起居,最近又有什么轰动一时的诗文,说:“灯是好灯!诗、书、画,可称三绝。先放在我这里吧。”
金冬心原以为过了元宵,袁子才就会兑了银子来。不想过了清明,还没有消息。
现在,退回来了!
袁枚的信写得很有风致:“……金陵人只解吃鸭月肃,光天白日,尚无目识字画,安能于光烛影中别其媸妍耶?……”这个老奸巨猾!不帮我卖灯,倒给我弄来十部《诗话》,让我替他向扬州的鹾贾打秋风!——俗!
晚上吃了一碗鸡丝面,早早就睡了。
今天一起来,很无聊。
喝了几杯苏州新到的碧萝春,念了两遍《金刚经》,趿着鞋,到小花圃里看了看。宝珠山茶开得正好,含笑也都有了骨朵了。然而提不起多大兴致。他惦记着那十盆兰花。他去杭州之前,瞿家花园新从福建运到十盆素心兰。那样大的一盆,每盆不愁有百十个箭子!索价五两一盆,不贵!要是袁子才替他把灯卖出去,这十盆剑兰就会摆在他的小花圃苇棚下的石条上。这样的兰花,除了冬心先生,谁配?然而……他踱回书斋里,把袁枚的信摊开又看了一遍,觉得袁枚的字很讨厌,而且从字里行间嚼出一点挖苦的意味。他想起陈聋子描绘的随园:有几颗柳树,几块石头,有一个半干的水池子,池子边种了十来棵木芙蓉,到处是草,草里有蜈蚣……这样一个破园子,会是江宁织造的大观园么?可笑!①此人惯会吹牛,装模作样!他顺手把《随园诗话》打开翻了几页,到处是倚人自重,借别人的赏识,为自己吹嘘。有的诗,还算清新,然而,小聪明而已。正如此公自道:“诗被人嫌只为多!”再看看标举的那些某夫人、某太夫人的诗,都不见佳。哈哈,竟然对毕秋帆也揄扬了一通!毕秋帆是什么?——商人耳!郑板桥对袁子才曾作过一句总评,说他是“斯文走狗”,不为过分!
他觉得心里痛快了一点,——不过,还是无聊。
他把陈聋子叫来,问问这些天有什么函件简帖。陈聋子捧出了一叠。金冬心拆看了,几封,都没有什么意思,问:“还有没有?”
陈聋子把脑门子一拍,说:“有!——我差一点忘了,我把它单独放在拜匣里了:程雪门有一张请帖,来了三天了!”“程雪门?”
“对对对!请你陪客。”
“请谁?”
“铁大人。”
“哪个铁大人?”
“新放的两淮盐务道铁保珊铁大人。”
“几时?”
“今天!中饭!平山堂!”
“你多误事!——去把帖子给我拿来!——去订一顶轿子!——你真是!——快去!——哎哟!”
金冬心开始觉得今天有点意思了。
等着催请了两次,到第三次催请时,冬心先生换了衣履,坐上轿子,直奔平山堂。
程雪门是扬州一号大盐商,今天宴请新任盐务道,非比寻常!果然,等金冬心下了轿,往平山堂一看,只见扬州的名流显贵都已到齐。藩臬二司、河工漕运、当地耆绅、清客名士,济济一堂。花翎补服,辉煌耀眼;轻衣缓带,意态萧闲。程雪门已在正面榻座上陪着铁保珊说话,一眼看见金冬心来了,站起身来,铁保珊早抢步迎了出来。
“冬心先生!久仰!久仰得很哪!”
“岂敢岂敢!臣本布衣,幸瞻丰采!铁大人从都里来,一路风霜,辛苦了!”
“请!”
“请!请!”
铁保珊拉了金冬心入座。程雪门道了一声“得罪!”自去应酬别的客人。大家只见铁保珊倾侧着身子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