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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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下就猜到。“他偷了牛奶?”
“因为他肚子饿,”莫里斯解释说。“他睡在地窖里。”
“我快要饿死了,”弗兰克说。
“干吗不找个活干?”艾达问他。
“我都找遍了。”
后来,艾达对弗兰克说,“吃完了,请你上别处去。”她转朝她丈夫说,“莫里斯,叫他上别处去吧。我们是穷人。”
“这他知道。”
“我走,”弗兰克说,“照太太的吩咐。”
“今晚已经太迟了,”莫里斯说。“叫他整夜在街上转吗?”
“我可不愿意他留在这儿。”她有点慌张。
“那你叫他到哪儿去呢?”
弗兰克把咖啡杯放在碟子上,注意地听着。
“这不关我的事,”艾达回答。
“谁都不用着急,”弗兰克说,“我过十分钟就走。你有香烟吗,莫里斯?”
掌柜走到柜边,从抽屉里拿出一包揉皱了的香烟。
“都跑了味了,”他道歉地说。
“没有关系。”弗兰克点了一支走味的香烟,高高兴兴地吸着。
“过一会儿我就走,”他对艾达说。
“我不喜欢招麻烦,”她解释道。
“我不会惹麻烦的。穿着这身衣服,我可能象个流浪汉,实际上我不是。我这辈子都是和正经人一起生活过来的。”
“今晚上让他留在这儿长沙发上过夜吧,”莫里斯对艾达说。
“不,还是给他一块钱好,让他去别的地方。”
“地窖就够好的了,”弗兰克说。
“太潮了,又有耗子。”
“要是你们让我再在这儿过一夜,我保证明天一大早就走。你们用不着担心,相信我好了,我是个规矩人。”
“你可以在这儿睡,”莫里斯说。
“莫里斯,你疯了,”艾达嚷道。
“我愿意干活来报答你们,”弗兰克说,“不管我花费你们多少,我会还给你们的。你叫我干什么,我都干。”
“我们回头再说吧,”莫里斯说。
“不行,”艾达坚持说。
可是,莫里斯占了上风,他们上楼去,撇下弗兰克在后间里,煤气取暖炉还点着。
“他会把铺子搬空的,”艾达怒气冲冲地说。
“他哪来的卡车?”莫里斯微笑着说。然后又一本正经地说,“他是个怪可怜的小伙子,我替他难过。”
伙计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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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上了床。艾达睡得不好,好几次被噩梦吓醒。随后,她醒了过来,坐在床上,竖起耳朵听店堂里有没有声音——弗兰克把杂货装进大口袋偷走的声音。但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她梦见自己早晨下楼,看到所有的货物全没了,货架上是空的,就象剔去了肉的死鸟的骨架。她也梦见这个意大利人偷偷溜进屋来,在海伦的房门钥匙孔里窥看。直到莫里斯起床去开店门,艾达才断断续续地睡着一会。
掌柜硬撑着走下楼梯,头隐隐作痛,两条腿软弱无力。睡眠没使他恢复精力。
街上积雪已经清除,牛奶箱重又放在人行道的街沿上,一瓶也没丢。掌柜正要把牛奶箱拉进去,波兰女人走过来了。她走进店堂,在柜台上放了三个分币。他拿着装在棕色口袋里的面包卷走进来,切一块,包上。她一言不发拿了就走。
莫里斯从墙上的窗洞往里看。弗兰克和衣睡着在长沙发上,盖着大衣。他的胡子是黑的,嘴微张着。
掌柜走到外面街上,双手抓住两箱牛奶用劲一拉。有种形状象黑礼帽的东西在他脑袋里越来越大,接着散发出嘶嘶作响的金光,最后爆破了。他以为自己在升腾起来,但却感到自己倒下去了。
弗兰克把他拖进来,让他躺在长沙发上,他奔上楼去砰砰敲门。海伦抓起一件便服掩住睡衣,打开房门。她差一点叫出声来。
“告诉你母亲,你父亲昏厥过去了,我已经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她尖叫起来。弗兰克奔下楼梯的时候,听到艾达在呜咽。他奔进店堂后间。犹太人脸色惨白,一动也不动地躺在长沙发上。弗兰克轻轻地解下他的围裙,把带圈套在自己的脖子上,系上腰带。
“我需要做这行买卖的经验,”他咕哝道。
莫里斯头上的伤口又裂开了。救护车的随车医生——就是那次抢劫案以后替他治伤的——说他上次起床活动过早,把自己累垮了。他重新包扎好掌柜的头,还对艾达说,“这次让他好好在床上躺两个星期,等体力恢复再起来。”“请你跟他说吧,医生,”她央求,“他不听我的话。”于是,医生就吩咐莫里斯,莫里斯虚弱地点点头。整天和病人待在一起,艾达累得脸色苍白,差点病倒。海伦通知了她工作的那家女用内衣商店,也陪在病人身边。弗兰克·阿尔派恩干练地留在楼下店堂里。到中午,艾达才记起了他,就下楼来要他离开。想到昨夜的梦,她把他们家才发生的不幸跟他挂上了钩。她觉得,假如他没留下来过夜,这一切可能不会发生。
弗兰克已经借用莫里斯的保安剃刀,在后间把胡子刮得精光。他的浓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她一进来,他就跳起来打开现金出纳机的抽屉,给她看厚厚的一叠钞票。
“十五块,”他说,“你仔细点点。”
她感到惊讶。“怎么那么多?”
他解释道,“一上午买卖很忙。很多人进来探问莫里斯出的事。”
艾达本来打算在自己接手前让海伦暂时代替他,这下她拿不定主意了。
“也许你可以留下,”她结结巴巴地说,“要是你愿意的话,你可以留到明天。”
“我睡在地窖里,太太。你不用为了我在这儿而心烦。我是再老实也没有的了。”
“不要睡在地窖里,”她声音哆嗦着说,“我丈夫说过让你睡在长沙发上。谁还能在这儿偷到什么呀?我们什么也没有。”
“他现在身体怎么样?”弗兰克低声问。
她擤了擤鼻子。
第二天早上,海伦牵肠挂肚地去上班。十点钟,艾达下楼看看店里的情况。这次,抽屉里只有八块钱,但比最近一段时间还是好一点。他抱歉地说,“今天买卖不那么好,但是我卖出去的东西样样都记下来了,这样你可以放心,我什么也没沾手。”他拿出一张写在包装纸上的卖掉的货单子。她无意中看到第一笔是三分面包钱。环顾四周,她看到他已经把昨天送来的几纸板箱货物,分开放好了。店堂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窗子也从里面擦洗过,架子上的罐头重新排过,显得整整齐齐。整个店堂看上去不那么死气沉沉。
白天里,他还忙着干一些零碎事。厨房的水斗下水太慢,他就把弯管收拾干净;店堂里的一盏灯因为拉线开关失灵而开不亮,他也把它修好。他们两人谁也不提起叫他走。艾达心里仍然不自在,想要叫他走,但是她没法再让海伦留在家里。一想到要两个星期孤零零一人照看这铺子,腿又痛,楼上还有个病人要侍候,她就觉得受不了。也许就让那意大利人住上十来天,等莫里斯恢复得相当好以后,就没有理由再留下他来了。在这段时间里他可以得到三餐象样的饮食和一张床,算是给他当看守兼干一些其他活儿的代价。归根结蒂,他们干的算什么买卖呢?趁莫里斯不在,她可以把她早就想改的一两桩事办妥。因此,送牛奶的来收前一天的空瓶时,她吩咐今后改用蜡纸盒装。弗兰克·阿尔派恩衷心赞成。他说,“我们何必让那些瓶子添麻烦呢?”
尽管她在楼上有那么多事要做,而且最近她对他产生了好印象,艾达还是不断地到店堂里留神他的一举一动。她不放心的是,如今他留在店里,这事得由她而不是由莫里斯负责了。要是出了什么事,那是她的过失。因此,虽然她经常上楼去照料丈夫要这要那,她总是急匆匆赶下楼来,脸色苍白,气喘吁吁,看看弗兰克在干些什么。可正巧他在做的都是需要做的事。她的猜疑逐渐在消失,可是从来没有完全消失。
她尽量显出对他不太亲切,让他感到疏远的关系是没法长久维持的。不论两人在后间里,或者一同站在柜台后面的几分钟里,她总是不让他多谈,随乎捡点事来做,东抹抹,西擦擦,或者看报,就连教他做买卖,也没多少话好说。架子上的商品,莫里斯已经都加了货价标签,此外艾达还给了弗兰克一张价目单,上面肉啊,色拉啊,以及散装咖啡、米、豆之类各种没有标价的货物。她教他怎样包扎得又利落又整洁,就跟很久以前莫里斯教自己那样,还教他认秤,教他怎样安装和使用电动切肉刀。他理解得很快;她猜想他懂的远不止他说的那些。他算加法又快又准,斩的肉也不过量,重东西也不往磅秤上放得超负荷——她告诉过他千万别这样,包装纸该用多大,该用哪一号的袋子装货,他都估计得恰到好处,节省下价钱比较贵的大袋子。既然他学得很快,再加她也没发现他有丝毫不老实的迹象(肚子饿了偷一点牛奶和面包的人,尽管不无可疑,毕竟跟贼不一样),艾达强迫自己比较平静地留在楼上;这样她好侍候莫里斯吃药,洗自己两只发痛的脚,收拾房间——煤栈上刮过来的灰老是把房子搞得很脏。可是,一想到楼下有着那个外人,况且是个异教徒,她总是感到发愁,盼望他有走的一天。
虽然工作时间很长——早上六点到下午六点,直到六点钟她才给他开晚饭——弗兰克却心满意足。在店堂里,他摆脱了外面的世界,不受冻、不挨饿,也不必睡在湿漉漉的地上。他想抽烟的时候有烟抽,穿着莫里斯送下来的干净衣服,一条经艾达放长翻边和熨挺的裤子——这条裤子甚至很合身——感到舒适。店铺是固定的,象个洞窟,不动的。而他这辈子不管到哪里一直是流动的,如今在这儿,他说什么也不可能再这样了。在这儿,他可以立在窗口,看那芸芸众生来来往往,他待在这里感到满意。
这样的生活不赖。拂晓前他醒来,那位波兰太太已经象尊石像似的等候在门口,亮晶晶的小眼睛带着疑虑,担心他是否能及时开门,好让她赶去上工。为了倒楣的三分钱,半夜就起床,实在可笑;但是看在那个犹太人份上,他照办了。他把牛奶放好,偶尔发现一盒漏的,就倒过来放,接着打扫店堂,然后扫门前的人行道。在后间里,他洗脸、刮胡子、喝咖啡、吃一份三明治——最初夹的是火腿或烤肉切剩的零碎部分,过了几天以后就用最好的部分了。喝完咖啡,他一面抽着烟,一面考虑自己能做些什么来改进这个地方,仿佛这是他自己的铺子。有人走进来,他就霍地站起身,笑脸相迎,主动服务。弗兰克到铺子里的第一天,尼克·福索看到他在那儿,觉得诧异,因为他知道莫里斯雇不起店员。弗兰克却说,工资虽少,但另有好处。他们说东道西谈了一会,楼上那个房客听说弗兰克·阿尔派恩是意大利同胞,就邀他上楼去见见泰锡。她恳切地请他当晚来吃通心面。他说他愿意来,只要他们答应由他带通心面来。
最初的几天过去了,艾达开始又按从前的时间下楼,大约在十点光景,她干完家务之后。她忙于把收到和付清的账单记在笔记本上。她还用歪歪倒倒的字迹开几张数额很小的专户支票,有些账是不能直接把现款交给送货人的;她拖厨房里的地板,把垃圾倒进门外街沿口的铁箱;如果色拉已经卖完,就动手做一点。弗兰克仔细看她用切肉机切蔬菜来做蔬菜色拉。做的数量她计算得很仔细,因为一发酸就只好作垃圾处理。做土豆色拉,事情可就多了:她煮一大锅新鲜土豆,弗兰克帮她趁热把热气腾腾的土豆皮剥掉。每逢星期五,她做油煎鱼肉饼和满满一平底锅的家常烤糊豆。她先把豆子泡一宿,倒掉水,然后在烤以前在上面撒一层黄糖。她在泡过的豆子里加进一点她从火腿零头上切下来的碎片,那副神情引起他的注意。她厌恶碰火腿,他体会到她的这种反感,他也体会到对自己有点反感,为了以往他从没和犹太人那么接近过。午饭时分,买卖小小忙碌了一阵,那是因为煤栈里的几个满脸污垢的工人和本街区的一两个店员来买三明治和热咖啡。他们两人都站到柜台后面去应付。但是只忙了几分钟,就平静了。接着就是午后死气沉沉的时刻。艾达说他应该出去歇一会儿,可是他回答说,他没有特别要去的地方,就留在后间,靠在长沙发上看《每日新闻》,或者随手翻阅他从公共图书馆里借来的几本杂志——那家图书馆是他有一次在近处独自散步时候发现的。
到三点钟,艾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