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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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爱吹牛的人。”
“早晚他会成为一个阔律师的。”
“我可不喜欢他。”
“还有路易斯·卡普也喜欢她。我希望她肯给他个机会。”
“一个傻瓜,”莫里斯说,“就象他父亲。”
“除了莫里斯·博伯,人人都是傻瓜。”
他瞪着眼望后院。
“吃好了去睡吧,”她不耐烦地说。
他喝完汤走上楼去。上楼还比下楼容易些。到了卧室里,他松了口气,拉下黑色窗帘。他已经快要睡着了,睡眼蒙胧可真舒服。睡觉是他唯一的真正恢复精力的办法,一想到睡觉,他就高兴。莫里斯脱下围裙、领带和裤子,放在椅子上。他坐在凹陷下去的大床沿上,解开他那双变了形的鞋上的带子,穿着衬衫、长内裤和白短袜就朝冰凉的被窝里钻。他轻轻把眼睛埋在枕头里,等周身暖过来。他慢悠悠地进入黑甜乡。可是楼上,泰锡·福索正在开动吸尘器。虽然他竭力想把尼克上德国人店里去这件事忘掉,但他还是记起来,而且是在快要睡着的时候,真不痛快。
他回想起自已经历过的困苦日子,如今却比过去更苦,简直没法过。他的店铺一直处于风雨飘摇中,今天好,明天坏。一夜之间生意会萧条得令人痛心。可是照例又慢慢缓过气来——有时候好象永远好下去了——好一点,也好不了多少,说不上真有起色,只是不坏下去而已。他最初买进这家杂货铺的时候,这一带上还象个样子;这一带的情况越来越坏,他的铺子也每况愈下。就说一年之前,靠一周营业七天,一天连开十六小时,他还能凑合着过日子。怎么个过法?——对付着活呗,人总得活下去。如今,尽管他照旧操劳那么多钟点,他眼看就要破产,他的耐心也磨光了。过去,市面不好的时候,他好歹也挣扎过来了;市面一好,他多少也沾到点光。可是现在,自从十个月前马路那边来了海·施米茨以后,境况就没有一天好过。
去年,一个破产的裁缝——妻子害病的可怜虫——锁上店门跑了。那铺子一出空,莫里斯就感到锥心的焦虑。他带着踌躇的心情去找了卡普,这幢房子的主人,求他别让再开杂货铺。在这一带,一家已经嫌多了。要是再挤进来一家,那么两家都得挨饿。卡普回答说,这一带居民的经济情况要比莫里斯估计的好一些(就杜松子酒来说,也许是的,掌柜心里想),但他还是答应再找个裁缝或者鞋匠当房客。他说是这样说了,可是掌柜的并不相信他。好几个星期过去了,店面一直关着。虽然艾达对他的焦虑嗤之以鼻,莫里斯却无法克服他心底的恐惧。后来有一天,果然不出他所料,空关着的铺子的橱窗上果真出现了一张招贴,说是一家出售精美熟食和食品杂货的新铺子就要开张了。
莫里斯赶紧跑去找卡普。“瞧你给我干的好事!”
卖酒的耸耸一个肩膀说,“这铺子空关了多久,你是看到的。谁替我付税?你不要着急,”他补充说,“以后他多卖点熟食,你多卖点杂货。等着瞧吧,他会给你带来顾客的。”
莫里斯叫苦:他知道自己的命运定了。
然而,一天天过去,铺子依然空关着——显得更空了。他发觉自己在这样想:这家新店也许开不成了。那家伙也许改了主意。也可能,他看到这一带很穷,不打算开了。莫里斯很想去问问卡普究竟自己猜对了没有,但是,再去自讨没趣,他却受不了。
他常常在晚上杂货铺关门落锁以后,悄悄地绕过街角,穿过沉寂的马路,走到对面。空关的店堂就在街角药房的左隔壁。里面黑魆魆,没有一个人影儿。每当四下无人,掌柜就从积满灰尘的窗户往里张,想透过黑影看看里面空荡荡的样子有没有改变。连着两个月,一直老样子,这样,每天晚上走开的时候他感到暂时松一口气。以后有一次——就在他发现卡普前所未有地竟然故意回避他之后——他张见后墙上突然冒出来一格格货架,这下把他抱着的希望砸了个粉碎。
没过几天,货架沿着另外几面墙伸展开去。一下子,整个店堂层层叠叠,粉刷得闪亮。莫里斯叮嘱自己别再走近去,可是身不由己,一到晚上就来察看、打量,然后估摸一下会带给自己的损失——用现金计算。每次晚上来张望的时候,他心底里暗暗把店堂里的装修捣毁,还竭力想不把它当回事。可是事情发展得太快了。那地方的室内装置花样百出——流线型的柜台、最新式的电冰柜、日光灯、水果陈列架、镀铬的现金出纳机;随后从批发商那儿运来的纸板箱、木箱,各式大小都有,堆积如山。一天晚上,白晃晃的灯光下出现一个陌生人,一个瘦骨嶙峋的德国人,留着德国发式,头发从额头往后梳得高高的。在静静的夜晚,他花了不少时间,嘴叼一截灭了的雪茄烟,把贴着花哨商标的坛坛罐罐和亮晶晶的玻璃瓶排成对称行列。莫里斯恨这家新铺子;同时,他又莫名其妙地爱上了它,以致有时候他走进自己的老式店堂,一看那副样子就受不了。这下他明白那天早上尼克·福索为什么奔过街角、穿过马路的道理了——去领略那家铺子的新鲜风味,并且让海因里希·施米茨,一个象医生那样穿着白衣服的精力充沛的德国人,侍候一下。别的许多老主顾也往那儿跑,而且成了常客。于是他的可怜巴巴的生意就糟糕地打了个对折。
莫里斯千方百计想入睡,可就是睡不着,在床上辗转翻侧。又过了一刻钟,他决定穿好衣服下楼去,可是就在这时候,他那久离人间的孩子伊弗雷姆的脸容和体形,从容而毫不悲伤地飘上他心头,于是他平静地睡着了。
海伦·博伯在地铁车厢里挤在两个女人当中坐了下来。她正好念到书中一章的最后一页,站在她面前的一个男人不见了,换了另外一个。不用看,她就知道站在那儿的是纳特·帕尔。她本来想照旧看书,但是看不下去,就把书合上。
“海伦,你好。”纳特的手上戴着手套,往新帽子上碰了碰。他亲切热情,但跟往常一样,隐瞒着一点儿什么——他的未来。他带着一本厚厚的法学书,幸好她自己手上也拿着一本可以招架,但还是抵挡不住,突然间她觉得自己的衣帽一副寒酸相,其实是她多了心眼,这帽子和外衣穿在她身上还过得去。
“在看《堂吉诃德》?”
她点点头。
他显得很恭敬,随后低声说,“好久没见你。躲哪儿去了?”
她害臊得浑身不自在。
“我哪儿让你生气了?”
坐在她两旁的女人显出一副聋得什么也听不见的样子。其中一个胖手里握着一串念珠。
“没有。”是她自已生自己的气。
“那么,究竟怎么回事?”纳特的嗓音低沉,灰眼睛里露出烦恼的神色。
“没有事。”
“怎么会这样的?”
“你是你,我是我。”
这话他考虑了一下,接着说:“我不大会猜哑谜。”
她觉得没有话要讲了。
他换了个方式试探。“贝蒂问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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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计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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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我问她好。”她并没有说笑的意思,但是这话昕起来怪滑稽的,因为他们两家就住在一条街上,只隔开一幢房子。
他咬着牙,打开书本。她也重新埋头看书,把思绪藏到疯疯癫癫的堂吉诃德的古怪行径后面去,直到后来,往事的回忆湮没了那个疯疯癫癫的人,她发觉自己被夏天的一幕幕情景缠住了。虽然她喜爱这一季节,可是这些情景她真想抹掉才好。然而,夏天干过的事,到秋天又重干了一次——半推半就地,怎么抹得掉呢?她本以为自己失去童贞并不感到悲哀;但是出乎她的意料,竟会受到良心的折磨,莫非因为她不象她期望的那样受到尊重而感到失望?纳特·帕尔长得挺英俊,下巴中间有点凹下去,既有才能,又有大志,曾经想要不太费事地找个女人睡觉,而她一半出于恋情,依了他,又后悔。悔的不是欢爱一场,而是自己过了这么久才明白,他所要的竟然就只那么一点儿。他要的并不是她海伦·博伯。
他凭什么要她?——哥伦比亚大学的荣誉毕业生,如今在法学院研究班念第二年了,而她只是个高中毕业生,上过一年夜大学,念的大半是文学方面的课程。他有着锦绣前程,又有阔朋友——他却从来不屑把她介绍给他们;而她很穷,一听她的姓就知道(她的姓博伯bober,俚语中的“一元钱”bob,bober可以使人联想“只有—元钱的人”),前途也没多大转机。她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她是否有意施点恩惠以逐步博得占有他的权利。她始终否认这一点。她承认她需要满足,但是不止是这样——她还需要对方尊重施予者,她毕竟把她能给的一切都给了他;她本来期待,事情会有所发展,不是始终停留在情欲上。她要的只是充满爱情的未来。快感,她多少有过一点;她觉得和男人尽情亲热是怪动人的事。尽管她还想再要,但事后带来良心责备、自尊心受损或者多此一举等等感受的,她可不要。因此她许下心愿,下回得调个方式:先是互相倾吐爱情,然后欢爱,这样也许神经不大好受,可是回想起来可以少揪心一点。她一直是这样打算的,直到九月份的一个晚上,她去看他姊姊贝蒂的时候,发觉自己跟纳特单独待在房间里,又干了她决意不再干的事情。事后她竭力想摆脱自怨自艾。从此以后,她一直回避着纳特·帕尔,也不告诉他什么原因。
在他们平常下车地点前两站,海伦合上书,默默地站起身来下了车。车子开走时,她在月台上瞥见纳特还站在她留下的空座位前面,若无其事地看着书。她一路走去,感到空虚,缺一点什么,却又什么也不要,很不痛快。
她沿地铁的台阶走上来,从边门进了公园,不顾风急衣旧,绕远路走回家去。那些光秃秃的树勾起她不应有的悲伤。她为春天来临前要度过的一段漫长时间感到伤心,她为冬季的寂寞感到害怕。心中想着要是没来才好,她离开了公园,一路端详着一些陌生人的脸,可是又受不了他们的瞪视。她沿着公园大道匆匆走去,怀着妒意朝那些私人宅邸的明亮的内部扫一眼。这些住宅没有她的份——除了凭经验,她也说不出她有什么理由要这样想。她许下心愿,她要尽可能节省每一分钱,到秋天好到纽约大学夜校部去注册选修全部课程。
她来到她家的那个地区,那是一排破落的黄砖房,底层都是些老式的店铺,上面是两层楼。这时,萨姆·帕尔在糖果店里,强忍着哈欠,正伸手进橱窗里去开灯。他啪的一声拉了一下拉线开关,蝇迹斑斑的圆灯泡发出昏黄的灯光照到她身上。海伦加快步子。萨姆原先是个出租汽车司机,大个子,戴一副双光眼镜,老是嚼着口香糖,对人非常和气。他向海伦笑了笑,她却装作没看见。一天中大部分时间,他坐着弓着身子,看几张铺在冷饮柜上的赛马内情简报。他一面抽烟,一面嚼口香糖,用一段铅笔头在马的名字下面涂些污七八糟的记号。他从不好好照管铺子,主要由他老婆戈尔迪管。可是她不大发牢骚,因为萨姆的赛马赌运好得出奇,他充裕地供儿子上大学,直到奖学金滚滚而来。
在街角上,透过放满瓶子的橱窗——闪烁着霓虹灯招牌:“卡普,出售各式果子酒和白干”——她瞥见浓眉大肚、嘴角流露出野心的朱利叶斯·卡普。他正拿起一只瓶子,好象上面有灰尘似地吹了吹,干净利索地把瓶子里的东西倒了五分之一在纸袋里。这时,他的儿子、也是继承人,两眼微暴的路易斯在剪他那倒楣的指甲,直剪到肉而隐隐作痛,听到一笔生意成交,就抬头看看,和蔼可亲地笑笑。卡普、帕尔和博伯三家住宅和铺子紧紧相连,其他方面都极为疏远,他们组成这个非犹太人社会中的小小犹太人集体。他们先后——第一个是她父亲,然后是卡普,最后是帕尔,不知怎的都一起漂泊到这儿。附近没有别的犹太人住,要到这地区尽头才有。原来他们三家的日子都混得很不顺利,但又穷得没法往别处搬。后来,靠一家鞋铺勉强糊口的卡普,在禁酒令扔进阴沟洞里、酒店营业执照公开颁发以后,灵机一动,想出个高明的主意,去找白胡须的阔伯父借了笔现款,申请执照。谁都没料到,他竟弄到了手,可是别人问他是怎样弄到的,他眨眨他那眼皮厚厚的眼睛,什么也不回答。廉价的皮鞋换成高价的瓶酒之后,过不多久,尽管这一带的居民很穷——照海伦的猜想,或许正因为这一带的居民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