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动之秋-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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趟,终于未能如愿。对于肖云嫂的病,岳锐并不怀疑:那老太婆已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嘛!至于肖云嫂的处境,岳锐更无丝毫疑虑:那老太婆是蓬城人人皆知的老英雄老模范嘛!尽管如此,他还是急于知道她现在住的医院,急于早一点前去慰问和探视。昨晚,他几次要找淑贞,几次又都打消了念头:儿媳妇正病着,怎么好急急火火打扰她呢?
山风送来满山松涛单调、沉郁的吟唱,那吟唱如同一支无字的歌,在岳锐心扉上撞击滚动。
岳锐起身向山下走去。此时,弄清肖云嫂治病的医院,并且立即赶到肖云嫂身边去,成了他最急切的愿望。
越过一道平缓的山坳谷地,一条水草丰茂的溪流旁徜徉着一支羊群。羊群旁,阳光融融、暖风融融的草地上,躺着一个瘦小劲巴的少年。
“小同志,你是哪个村的?”岳锐来到面前。
少年坐起身,眼睛一眨,认出了面前这位书记的父亲。
“跟你一个村。”他待理不理地又躺到草地上。
“一个村?这么说你是大桑园的,还认识我?”岳锐忽然生出兴趣,在少年旁边的草地上坐下了。
少年却翻过几个身,躲开了一段距离。
“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少年白过一个眼珠,并不答话。
“不,你说你爹是谁吧。
“……石衡保”
“……那,你爷叫什么你知道吗?”
“听俺二大爷说,叫石老成。”
“哦,老成!这么说你是老成的孙子?好,太好啦!”
石硼丁儿被岳锐的情绪感染了,翻身又坐了起来:“你认识俺爷?”
“不但认识,小时候还一起打过羊腚哪!”
石硼丁儿眯缝着两眼,露出了几分悦色。
“哎,老成的孙子,我跟你打听个人行吗?”
“跟我?”
“是啊。咱村原先有一个老太婆,是书记,管全村事儿的,年岁跟我差不多……”
“那不是肖老太吗?谁不知道哇!”
“对对,就是你肖老太!你知道你肖老太现今在哪儿,住在哪个医院里吗?”
“医院?……”石硼丁儿有些茫然地瞟着岳锐。
岳锐,“是啊。她得了重病,住在哪个大医院里……”
石硼丁儿审视的目光在岳锐身上打了几个来回,突然跳起来,嚷着:“你坏!
你儿子书记差点把肖老太整死!肖老太病那么重,管都不管!还大医院味!说得多好听啊!”
岳锐猛地惊住了。山坳里一阵豪风吹过,松涛又呜呜地唱起了那支无字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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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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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岳锐离开县委大院的同时,羸官坐着他那辆小上海也从县农行出来,正忙着向回赶。
这两天,他一直在为“二龙戏珠”奔忙。第一条龙,果品的那条龙,并没有让他多费口舌,便热热闹闹活动起来了。问题在第二条龙,建水泥厂的那条龙上。问题的关键,又在贷款上:五十万元贷款拿不到手,任你有张铁嘴,初胜利、张仁那帮小子们的劲儿,也难以鼓得起来。
经过两天紧张的“运动”,现在问题总算有了眉目。球又该踢回到初胜利、张仁那帮小子们手里了!从农行出来,他办的第一件事,就是通知那帮小子们火速到小桑园会齐,同时告诉吴海江,以最快速度,按最高规格,准备一桌酒宴。
小上海驶进罐头厂颇为气派的大门时,初胜利、张仁那伙人已大部分到齐,正在吹着电扇、喝着“龙泉”,咒“秋老虎”——秋天的太阳太毒,咒羸官比“秋老虎”还毒,搞得他们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布条儿不泡在汗水里。
吴海江亲自端茶递烟招待,伙房里还在忙个不休。
“羸官这是玩的么花招!有迎宾室不让去,把咱兄弟们搞到你这个破厂子里来!”
初胜利发着愤慨。
“叫你们尝尝我的罐头呗!”吴海江故作诡秘地眨眨眼,说:“不是我吹,你那老同学在小桑园施展这几年,我这罐头厂,是他最得意、最显了脸的地场。你信不信?”
“得了得了,我就知道你老给他吹!”
“吹?吹也得有东西吹呀!办厂那一阵儿……”
“噢,我明白啦!把我们找这儿,是要你给上一课的。来来来!”初胜利半真半假地招呼着张仁他们,“咱们先听海江厂长来一堂革命传统教育课,怎么样?”
“忒!”吴海江红了脸,搁下茶壶出门去了。
会客室里一阵哄笑。其实,羸官办罐头厂的那段经历,初胜利他们没有谁是不清楚的。
小桑园葡萄见果的第二年是个好收成。石柱铁丝搭起的几百亩架子上,嘟嘟噜噜,不知挂起了多少串珠宝。事先讲好的,全部卖给“光裕葡萄酒公司”。临下枝时,因为县里与“光裕”闹了矛盾,人家一口咬定拒收蓬城的葡萄。那时人家是天下独此一门,原料来源多得是。小桑园却被坑苦了。二十几万斤葡萄下不了架,羸官紧急动员起全村老少,把葡萄向市场上送,卖回了一笔款子。但还是两眼睁睁,看着几万斤葡萄烂在了地里。羸官发了狠:不能把命运拴在别人的裤腰带上!不能把眼睛只盯在自己的家门口!罐头厂应运而生。不仅葡萄,苹果。梨、杏、山植,以及杂鱼、蠓子虾等等,统统纳入视野。“八方交友,千里联姻”的方针也随之形成。第一批产品出来后,羸官、吴海江带着样品跑了近半个中国。在清江他们结识了新成立的“运河贸易公司”总经理安天生。这是位有胆有识的经营家,羸官与他倾心袒腹一拍即合。合同很快签下了:小桑园每年发送五十万瓶罐头,由“运贸”
包销。
五十万瓶罐头分作几批,如期发往清江去了。清江却突然来人,要求退货,废除合同。理由很简单:“运河贸易公司”不属于国营单位,按照上边的“新精神”,原先贷给他们的二百万资金被银行收回,公司面临倒闭,无力支付这笔罐头的款项,也无力开展贸易活动了。来人一再转达安天生的歉意,一再恳请羸官谅解他们的苦衷。
摆在羸官面前的只有一条路:按照合同规定向对方索取一部分赔偿费,然后将五十万瓶罐头在当地另寻出路。这是件麻烦事。但羸官相信,凭着产品的质量和自己的手段,那批罐头决不至于砸在手里。
十万火急。当晚,羸官与吴海江便随同来人下了清江。
事实与来人来信所言无二。一度雄心勃勃的安天生,只有面壁长叹,表示愿意尽自己所能,赔偿按照合同规定所应支付的那部分违约金,听凭货物另行处理。羸官也只能安慰劝导一番,黯然而退。
消息不知被谁走漏了。第二天起床,羸官还没来得及洗脸,当地几家国营贸易公司和食品商店的负责人便闯进他下榻的清江宾馆三○二号房间。
一位自称山东老乡的贸易公司经理,十分亲热爽快地拍着羸官的肩膀,说:“亲不亲一乡人。你小老弟在这儿遇到难题儿,我这个老乡没二话:五十万瓶罐头我包圆儿啦!就按你原先给‘运贸’的价,不让你吃一分钱的亏!”
“哎,那不行!”一个果品商店的主任连忙说,“见一面分一半儿。我们店小,要十万瓶。
“我也要十万!”
“我要二十万,一瓶加一分钱!”
“我要三十万,一瓶加一分五!”
这真是做梦难寻的美事儿!愁思满腹的吴海江当即便要签约敲定。
羸官笑笑说:“各位老乡、领导这么信任和支持我们,真是感激不尽。可我们刚到这儿,总得先喘口气,总得先跟‘运贸’把事情办利索了才好说吧?”
毁啦!这个嘴上没毛的乡下小子原来是个猴精!不须说,这是看出货高热手,要摸行情的。笑眯眯的老乡、你争我抢的同行们露出一脸的不快。不过态度还是非常友好的。买卖不成仁义在嘛!何况小岳经理刚到,轻松几天再谈生意上的事,完全应该,完全应该!嘴上这样说,心里自然还有另外一种说法:你姓岳的小子再猴精,清江就这么大块地面,不经我们几个大户,你那五十万瓶罐头想要轻轻易易出手,恐怕也难。你总不能丢进江里,或者再花一笔运费倒腾到别处去吧?到那时,嘿嘿!……客人们礼貌地告辞了。告辞的同时各人留下一张名片,声明说:有事可以随时联系,他们愿意随时效劳。吴海江看出羸官的棋,自己进行了好一番反省。
果然,当天羸官对清江罐头生产的情况、市场销售价格及趋势,进行了详细调查。结果是令人满意的:每瓶罐头至少可以再提高三分钱,一万五千元额外利润可以稳拿。羸官很为自己得意了一番,晚饭时对吴海江说:“这才叫作‘塞翁失马,安知非福?’‘运贸’倒台,倒让咱们捞了便宜!行,晚上给留下名片的那几位通通气,约他们明天来正式谈。”
晚上联系通了,但那几位象是预谋好了似地,一律回话:明天实在抽不出时间再谈,多多包涵,多多包涵!至于什么时候抽得出时间,回答也大同小异:小岳经理大老远地来一趟不容易,清江也算苏北名城,名胜景观很多,可以先好好观赏观赏,玩上几天再说嘛。
忒!一碟子端得走的清江,从早到晚灰灰蒙蒙,别说真正的名胜景观并无几处,即使有兴致何来?那五十万瓶罐头在库房多压一天,便要多付一天的费用呢!
“清楚了吧,这才是咱们的老乡和同行!”羸官说。这本也是情理中事。做生意嘛,哪个不要点手腕?任凭别人稀柿子一样捏巴的能有几个?但只要货在行情在,一点小小手腕终究改变不了大局。一段小小的插曲罢了。
令人纳罕的是:羸官当晚竟然睡翻了夜似地在床上碾了半宿,把吴海江也搅得一夜未得安生。
“今天怎么办?”清早起来,吴海江问。
“什么怎么办?人家不是要咱们多玩几天吗?玩!这一次咱们非玩上个够不可!”
事到而今有什么办法呢?或许也只有以逸待劳可以稳住阵脚了。
羸官全然不是一副悲天悯人无精打采的气色。吃过早饭,从宾馆租来一辆小上海,直奔“运贸”和与“运贸”有关的几个单位,去跟人家拉呗闲聊。闲聊的中心是那位倒了台的总经理安天生。他原先都干过什么工作,怎么想起要办“运贸”和砸了自己铁饭碗的?“运贸”办起一年多开展了哪几项大的业务活动,都是怎么开展的?他手下有几个助手,家中有几个孩子,爱人为人如何?此人与上下左右关系如何,与客户关系如何,与家庭关系如何?“运贸”倒台,各方面对他有何评论和反应?……问题无所不包,不厌其详。吴海江认定羸官只是出于无聊或好奇心,至多也不过是想从“运贸”总经理的成功与失败中,汲取某些教训罢了。果然,羸官第二天便对安天生失去了兴趣,开始了真正的“玩”。他们登上航轮,先向北至台儿庄,又向南至扬州、镇江、杭州,遍览中运河、里运河和江南运河两岸风光。中途每到一地,还要对当地风土人情、物产经济进行一番考察。羸官一路考察的情况记了满满一大本子,以至吴海江询问他,是不是有意要步安天生之后尘,在运河上开辟一条新的“丝绸之路”,是不是有意效法古代名士徐霞客,写一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岳羸官游记》。
这自然是戏语、玩笑话。
然而,五十万瓶罐头的主人失踪二十多天,对于那几位打下如意算盘、留下名片的老乡和同行们,却不是开玩笑的事情。羸官回到宾馆不过半小时,他们便不约而同汇聚而来。冷落自然是不见了。除了初次的热情之外又增加了慷慨:价格可以再适当增加一点;更重要的增加,是“一点”江苏特产、清江特产和几张邀请前去品尝“便宴”的请柬。
主动权又一次回到羸官手里!这次是该刹一刹“地头蛇”们锐气威风的时候了!
吴海江兴奋不已。
羸官却连连赔着情儿,对来客说,那五十万瓶罐头已经全部有主了。
惊愕,愤怒,冷笑……客人们拂袖而去。
吴海江大惑不解:天!这是搞的什么鬼名堂嘛!你四处兜风这么多天,不就是迫使对方就范?辞了几家大户,那五十万瓶罐头销给准?难道真要推进清江再增加一点污染不成?
更使吴海江大惑不解的还在晚上。
晚上。按照预先约定的时间,安天生带着好不容易凑起的赔偿金来到清江宾馆时,羸官已经摆起一桌酒宴。与酒宴同时,还有一纸新拟的补充合同:五十万瓶罐头的价款,待销售后补交;小桑园综合开发公司自愿暂借十万元人民币,作为“运河贸易公司”开展业务的临时经费。
安天生惊呆了。望着一纸补充合同,恍恍惚惚,如同坠入十里云雾。
“总经理,我知道你是个英雄,现在正是落难的当儿。”羸官诚恳而豪爽地说,“我岳羸官算不上英雄,但英雄落难,我愿意搭一把手。我只有一句话:希望你不要因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