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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骚动之秋-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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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待处来,说要亲眼看着她穿上跳一次舞。晚上她去了,他却失约了。她回到家中时,一件被剪得七零八落的蝙蝠衫出现在院门的扭柄上。她惊诧不已,但也很快猜到了因由。不久羸官与岳鹏程分手了。虽然任谁也没有透露这方面的信息,秋玲却明白,那儿子的决绝离去,与自己并非全无关联。羸官在小桑园干出了功业,两人绝无往来。偶尔碰面,羸官不是回避便是傲然睥睨。秋玲也只能低头匆匆而过,心中却总要泛起几多懊恼。

人生难得几知己。岳鹏程算得上一个知己,但她更需要一个可以相互依偎、共同走完生命航程的知己。她已经失掉了一次机会,决不能再失掉第二次!

一个女人即使浪迹天涯,终了也需得一个归宿。贺子磊便是秋玲的归宿。

秋玲急于见到贺子磊,正像一个久别的少妇急于见到自己的丈夫一样。昨晚从岳鹏程办公室出来,她直接跑到建筑公司。那间“工程师室”门上把着铁将军。人们告诉他贺子磊到烟台一号工地了。头午秋玲从电话里知道贺子磊回来了,正在休息。她不忍心去打扰他,拿定全意下班后再去。送走外宾后,她却等不下去了。

“有客人来你们接待一下。有人问,就说我马上回来。”秋玲向那几个姑娘说。

“秋玲姐,你就尽管走吧!”姑娘们笑嘻嘻地把她驱逐出门。对于秋玲与贺子磊的关系,她们早就心照不宣,等待吃喜糖的那一天了。

秋玲出门先奔宾馆,装作有事似地跟值班员拉了几句呱,这才当作顺路,朝建筑公司那边去。

贺子磊原是大连一个设计院的工程师。毕业于同济大学,据说在学校时就曾得到过著名土木工程专家李国豪教授的青睐。到设计院一年,他的才华便显露出来。

他设计的星洲住宅区、黄石会馆,在行业评比中连获“最佳”。党委书记看中了他,培养他人了党,提前晋升为工程师,并把毕业于师范大学、分配到一个研究所工作的“千金”嫁给了他。那“千金”在大学时有过一个情人,被拆散后仍然暗中卿卿我我。一次两人正在做爱,被贺子磊撞见抓获。他断然提出离婚。党委书记和“千金”为了保全自己的声誉,抢先行动,反诬贺子磊道德败坏,与女流氓勾结。仅三天功夫,贺子磊便被逐出了设计院和那座海滨城市。他在村里推了三年小车,前年岳鹏程闻讯后专程前往,张口月薪三百,把他聘了来。过去建筑公司出去,挣的只是个功夫钱力气钱。贺子磊来后,设计施工一揽子兜过,利润一下翻了几番。“请来一个坏分子,变成一个财神爷。哪儿有这种坏分子,你们尽管朝我这儿送!岳鹏程在外边时常夸口。他当然不会想到,这个变成财神爷的坏分子,后来还会变成他的“情敌”!

秋玲与贺子磊真正相识,是在一次陪同外宾考察时。那是专门研究中国农村建筑史的几位学者。因为专业性太强,只好请贺子磊一起陪同介绍。那几位学者开始没有瞧得起这位根子扎在泥土里的工程师。只谈了十几分钟,学者们就愕然了。流利的专业性极强的英语,古今中外南北东西乡村建筑的异同演变,以及贯串于这些介绍中的独到的见解,使学者们夸张地把他称为“中国未来一代的贝幸铭”。秋玲从那一次才知道,这位沉默寡言的“坏分子财神爷”,是一个远没有发挥全部才学的卧龙伏凤式的人物。

他们交往增多了。先是秋玲跟他学习英语。贺子磊德语和日语也懂得几句,秋玲也学。但真正弹拨起秋玲心弦的,还是另外一件事。那次因为工作上的事,贺子磊找到秋玲家中。当时彭彪子正倚在墙根的泥土地上,露着又脏又丑的肚皮晒太阳。

秋玲怕丢人,连忙要把彭彪子喊起来。贺子磊却上前尊敬地叫了声:“大爷,晒太阳啦!”在秋玲记忆中,见了爹的人只有捂鼻子。斜眼睛、吐口水和扔土坷垃的。

喊声“彪子叔”“彪子哥”的极少,而且算是极大的情面。叫“大爷”并且问候的,这是开天辟地第一次。这已经使秋玲受了感动。贺子磊讲完事情后,又特意过去与彭彪子拉了几句呱,让他保重身体,还拿过一块塑料布让他垫到身子下边。“大爷这一辈子也真是不容易。”离去时贺子磊对秋玲说。

这个在贺子磊看来十分自然的情形,在秋玲心田却播下一颗种子,一颗用敬重和爱戴浇灌的种子。一个晚上,当她听完了他平静地讲述的那段被开除还乡的往事时,那颗种子便萌生出了爱情的芽苗。这次是贺子磊感到惊讶,秋玲却觉得是再顺理自然不过的事了。……建筑公司是宾馆的近邻,不过几分钟工夫,秋玲已经推开那扇“工程师室”的门了。工程师室由里外两间大屋组成,里间是两张单人床,外间摆着几张特制的斜面设计案。室内很静,一个腰身颇为高挺的身影正伏案在画着什么。

门是虚掩的,秋玲蹑步上前,那人丝毫没有察觉,便被突如其来的两只手捂住了眼睛。

贺子磊只一刻便猜出了来人,却故意胡乱地说出几个名字。“噢!你个小笨蛋!”

直到那两只小手在娇嗔的责怪中松开,贺子磊才惊醒似的霍然站起,把秋玲揽进怀里。

静静的,谁也不说一句话,只有两颗心咚咚咚,在敲着古代两军阵前进攻的鼓点。

秋玲凝起眸子,踮着脚尖(他高出她半头来呢),在那因忙碌而有些疲倦的眼睛、面颊和长满了生硬胡髭的唇上,落下几记“蜻蜓点水”。那胡髭好厉害,扎得她心里怪痒痒的。

“到工地去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昨儿一夜没阖眼是不是?中午吃过饭了吗?……”

一连串的问号。问号后边随着的是熟鸡蛋、煮花生和洗好熨好的衣服。

她逼着他吃、看着他吃,逼着他和看着他换下身上那套还说不上脏的衣服。贺子磊被一种涓细而又激越的情流冲击着,感激而顺从地服从着她的一切指挥。时而还一个立正,一个“女王陛下”,逗得秋玲娇嗔地嘟起嘴唇,翘起蛾眉。

这是她的男人!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真正属于她的男人!——虽然“男人”二字现在并不完全确切。

“跟你说个好消息,你的户口公安局已经应声了,马上就可以迁过来了。”

“真的?那么快?”

“骗你是小狗。你是特殊人材嘛!”

贺子磊并没有显示出秋玲希求看到的那种兴奋。他打开抽屉,找出——封信。

那是潍坊一个国营公司发来的,邀请贺子磊到他们那儿工作。信中言辞恳切,许诺只要贺子磊同意,公职和职称可以恢复,待遇可以比大桑园高,必要时还可以安排一定职务,把家属子女也一并带去。

“你怎么给他们回信的?”秋玲带着几分急迫地问。

“我这不是刚给你看嘛。”

“金壳篓银壳篓,不如自家的草壳篓;金有价银有价,人心人情没有价。你要是奔着铁饭碗和那点待遇去,我才不稀罕!”秋玲似是劝说,似是倾诉期待。

“回信等你来写,总可以了吧?”

贺子磊笑笑,把信交到秋玲手里。秋玲只一打愣,随即把信又塞回抽屉。她搂住贺子磊的脖子,把一颗心偎依到那宽厚、坚实的胸膛上了。

从中午起,云层就在李龙顶后面的天空上汇聚。上班时,这边艳阳高照,那边云层已经厚重得象一道漆黑的铁幕。只是这种汇聚是在蹑手蹑脚中进行,而且遥远,隔着一重山,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下半晌,秋玲去找贺子磊时,地面上仍是一片平静。高空里出现的一股巨大的力量,悄然地把远方那道厚重、漆黑的铁幕推上李龙顶,又从李龙顶缓缓向这边推来。遥望这个情景,有经验的人们喊一声:“不好!”

赶忙收起地里已经割倒\场上和平房顶上正在晾晒的庄稼和粮食,把院子里堆放的怕雨淋的衣物家什搬回屋里,或者盖上蓬布苦上草帘。不等这些事情做完,风忽然从地面卷起,以异常迅猛的态势,把地上的枯枝败叶、尘土砂石,乃至能够捕捉到的一切物体,统统抛向半空。房屋和山崖阻挡了风的去路。立时,两股更加凶狠迅猛的旋风形成了。房子被揭去屋顶,树木被连根拔起,两个巨大而灰暗的旋风圈遮住半边天空,摧枯拉朽般地向远方推去。

风带着碜人的凉气,呜呜地掠过地面,在人们身上留下“层鸡皮疙瘩。这时,那道森严的铁幕仍然离得很远,但已经触目可见了。就是三岁的孩子,也知道一场大雨就要降临了。

然而,形势突然发生了变化。风蓦然刹住,一丝丝儿也不见了。树叶不摇,羽毛不摆。黑幕那边骤然发出一片白光。不是阳光,不是惊雷撞击的电火,是一片惨白得恰同一张失去血色的死人的面孔。在一片真空般的寂静中,先是几颗核桃大的雨点落到地上,溅起一串带着泥腥气味的土雾。接着自远而近,传来万马奔腾般的大雨注地的声响。那声响越来越重地敲击着人们的耳鼓,引动得那些挤在门楼下、过道里,等待着观光的人们伸长起脖子。

大雨在人们的等待和欢呼中降临了。没有雷鸣电闪,没有狂风呼啸,只有粗犷浓密的雨柱,遮天盖地占领整个空间。

海滨山区的人们都知道,这种雨比起那种又是狂风又是雷电,呼呼隆隆大叫大嚷的雨,不知要厉害多少倍。

秋玲是在旋风席卷中离开工程公司的。她跑到接待处检查了一遍门窗,又向家中奔去。在一片惨白的寂静和震动耳鼓的大雨的脚步声中,她收起了刮落到地上的几件衣服。没等她遮盖起院里怕淋的东西,雨点便毫无情面地倾落到她的头上、脸上,又向她身上没来。

她跑回屋,稍许平静了下怦怦乱跳的心房,才发现整个家院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爹!小晖!一她喊。

喊过三声,街上观雨的过道那边,才传来小弟隐隐约约的回答。

“小晖!回来——”

向晖顶着一个苇编的大草帽,挽着裤腿,光着脚丫子,像一只鸟儿飞进屋里。

“爹哪去啦?”

“我怎么知道!”

“真是恨死人啦!”秋玲牙根发痒。这种天,这种雨,闹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秋玲找出一件雨衣给向晖套到身上,又把草帽扣到他头上,说:“快去找!别跑远啦,就在村边口,千万不准到河边去!听清了没?”

向晖答应着,消失到雨雾里。

秋玲脱下裙子,套上一身厚料旧单衣,把裤腿衣袖挽到最上边,打起一把雨伞也出了门。

“爹!——”清水桥边,传来向晖尖锐的童音。

“爹!——”秋玲用力撑着伞,抵御着暴雨的凌厉攻势,朝另一个方向,朝马雅河那边奔去。

彭彪子并不“彪”,赶在雨前他便从马雅河边回到了村子。这时,他正跷着二郎腿,躺在村北那棵老白果树下的一块石板上:老鹰架在树枝上,几米长的溜绳系在石板旁的一株小槐树上。老白果树厚密张扬的枝叶,撑起一把巨大的绿伞,使倾倒的大河,只疏疏落落漏下几滴水珠水雾。彭彪子肚皮朝天;任凭水珠在肚皮上发出鼓一般喜人的声响。水珠落到头上脸上,他扭扭脖子,张开嘴接住。接多了,嫌苦涩,吐出来又接。雨下大了、久了,树上漏下的水珠水雾,也大了、稠了。老鹰被淋得换了几个枝权,彭彪子只把两手在肚皮上、脸面上不断地抹来抹去,像是找到了一个难得的天然浴场。

他听到向晖透过雨幕传来的喊声,心里骂:“喊个毬!老子还没死哩!”秋玲的喊声也传来了,很近,直向河边那儿去。他支起身子想应,却又恨恨地躺下了;好像是嫌喊声噪人。又用两手把耳朵捂了个严严实实。

上午与石硼丁儿打了一架,虽然由于鹰和羊的缘故,下响两人就和解了。但石硼丁儿讲的那件扎心的事儿,依然扎在彭彪子心上。他朝着柳树墩子和马雅河水,把岳鹏程咒了个底儿朝天,却自知连人家一根汗毛也不敢去碰上一碰,咒得满嘴白沫干了也就罢了。他恨秋玲,恨闺女不要脸找拐汉子,恨闺女在外边给他丢人现眼。

“妈拉个巴子,还有脸管我。”他骂。发誓赌咒往后不把秋玲瞅到眼里,不服她管。

下雨他不肯回家,一是觉得外边有乐趣,一是赌气不愿回去见秋玲的面儿。心下寻思:她说不准正和姓岳的那龟儿子在干好事哩!听到秋玲喊叫,知道她正为自己着急,心里反而得意起来:让你们喊,喊破大天老子就是不应,看你们跳马雅河了不能!

老鹰尾铃的脆响,还是把向晖招到老白果树下。

“爹,满山找你,你聋啦?”

“我聋啦?谁让你满山找的哩!”

“你快回家!俺姐还在找你哪!”

“谁找也不回!反正……不回!”

彭彪子换个地方,躺到一片被雨打得半湿的草地上四仰八叉,好不舒展。

“你真的不回?我找俺姐去!”向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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