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近似于透明的蓝-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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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着冲绳拿来的唱片。
〃你怎么这么无精打来的呀?〃
〃没有啊。〃
〃前几天我见到黑川,那家伙说他现在特别绝望。我听不懂他想说什么。他去了阿尔及利亚,还参加了那里的游击队,不像我这种人光说不做。你和他的想法一样不一样呢?〃
〃黑川?我和他不一样。我只是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小时候还有些意思,可是现在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所以我想以后要多见见世面,长长见识。〃
冲绳沏的咖啡太浓了,没法喝,我又兑了些开水。
〃那么,你想去印度吗?〃
〃干嘛去印度?〃
〃去印度增长见识呀。〃
〃为什么非要去印度呢,没必要。在日本就可以见世面,用不着去印度、〃
〃那么你想过警察局了?想进行各种尝试吗?天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想要干什么。不过印度是不会去的。我没有想去的地方。最近,我常常一个人从窗户里看外面的景色。看下雨,看飞鸟,看路上的行人。我能这样看好长时间,很有趣的。我所说的长见识就是这个意思。不知为什么,我觉得那些景色特别新鲜。〃
〃别说那么老气横秋的话,阿龙。觉得景色新鲜是老化的标志。〃
〃乱弹琴,我说的是另一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你比我小,不懂得的。我看你还是学长笛吧。你必须这么做。别和良子那种傻瓜来往,好好学长笛吧。有一次我过生日时,记得你还为我吹过呢。〃
那次是在铃子的店里,我听了特别高兴,特别兴奋,真是难以形容我当时的心情,感觉是那么温馨。我不会表达,反正就好像和争吵过的人重新和好时的那种心情。当时我想,你是个多么幸福的家伙呀,真羡慕你。是你使我产生了那样的心情的。实际上只有自己才最了解自己。我只是一个没用的吸毒者,海洛因一接不上,就难受得受不了。我有时真想为了吸到海洛因去杀人。我觉得有某种东西存在,我是说我和海洛因之间应该有某种东西存在。我浑身哆噱得疯了似地想打海洛因,可是只有我和海洛因的话又似乎缺少了点什么,打了针之后便什么也不想了。缺少的是什么呢?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不是铃子,也不是母亲,而是你那次吹的长笛的声音。我一直想对你这么说。我不知道你吹长笛时是什么心情,反正我立刻就兴奋起来,我一直盼望能听到这美妙的声音。每次我准备打海洛因时,就想到了你的长笛。我已经完了,身体已经腐烂了,你瞧,脸上的肉这么松弛,活不了多久了。什么时候死我都不在乎,根本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只是我很想弄明白那次听长笛时的愉快心情究竟是什么。我只想知道那感受到底是什么。如果弄明白了,我也可能去戒毒的。你不相信吧。不管怎么说,你学长笛吧。我把海洛因卖掉,给你买一个质量好的长笛。〃
冲绳的眼睛红红的。他一直端着咖啡说话,有几滴咖啡溅到了他的裤衩上。
〃给我买吧,村松的不错。〃
〃你说什么?〃
〃村松是长笛名牌,我想要村松牌的。〃
〃村松的吗,知道了。等你过生日时送给你。到时候你一定要给我吹支曲子。〃
〃阿龙,你赶快去劝劝吧,我可不想和那两个人搅在一起了。我的腿好疼啊。〃
和夫气喘嘘嘘地推fi进来,说:〃良子在打阿开呢。〃
冲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这时,从屋顶传来阿开的尖叫声。显然是被欧打时,忍不住疼痛的嚎叫声。
和夫端起桌上那杯本来给良子彻的咖啡,喝起来,然后点上根烟,开始换绷带,一边对我说:
〃不快点去,要出人命的。良子是个疯子!〃
冲绳抬起身子对和夫说:
〃甭管他们,让他们打个痛快,烦死人了。和夫,你的腿怎么样了?〃
〃唉,被那个日比谷的警卫打的,不去那儿就好了。〃
〃骨折了吗?〃
〃没有。可是,那根棒子上有钉子,必须得消毒,钉子最容易感染了。〃
在晾晒衣服的房顶上,良子抓着阿开的头发,使劲踢她的肚子。良子每踢一下,阿开就痛苦地呻吟一声。
我把良子拉开,阿开趴在地上直吐血,良子全身在出冷汗,肩膀的肌肉硬硬的。
阿开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着。牙齿咬得嘎吱直响,抓起被单捂住被增伤的部位。铃子从厨房晃晃悠悠地爬起来,狠狠地扬了正在哭泣的良子一个嘴巴。
和夫忍着疼给自己腿上的伤口消毒,然后涂上难闻的药膏。
冲绳用开水泡了一片迷幻药给阿开喝。
〃你可真行啊,你怎么能踢她的肚了呢?良子,你要是把阿开打死了,你就是杀人犯了。〃冲绳冲良子说道。
〃那我也一块儿去死好了。〃良子苦着脸说。和夫听了这话,嘿嘿地笑起来。
铃子将毛巾敷在阿开的额头上,又把她脸上的血擦去。看看她的肚子,青一块紫一块的。阿开说什么也不去医院。良子走过来,眼泪滴落在阿开的肚皮上。阿开的额头上浮现出青筋,又吐起黄色的液体来。右眼红肿着。铃子用药布擦去她牙齿间溢出的血。
〃对不起,对不起,阿开!〃良子声音沙哑地说。这时,和夫包扎完了自己的伤口,说道:〃自己打了人,再说对不起,太差劲了。〃
〃去洗洗脸吧。〃
铃子推了推良子。〃你这张脸让人受不了,先去洗洗吧。〃
阿开松开了捂着肚子的手,冲绳问她要不要打海洛因,她摇摇头,喘息着说:
〃真对不起,让大家费心了,扫了大家的兴。不过,总算一切都结束了,为了这个我才忍受了他的毒打。〃
〃哪里,别介意,没什么可扫兴的。〃冲绳笑着说。
〃阿开,求你别说结束了,别离开我,求求你了,千万原谅我呀,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冲绳把哭泣的良子往厨房推,
〃知道了,知道了,你先去洗脸吧。〃
良子点点头,用袖口擦着眼泪,朝厨房走去,传来一阵哗哗的流水声。
过一会儿,良子从厨房走出来,和夫看见他大叫了一声。冲绳摇摇头说:〃这家伙没救了。〃铃子见了也尖叫起来,紧闭上眼睛。原来良子割破了自己的左手腕,鲜血滴落到地毯上。
和夫站起来嚷着:〃阿龙,快叫救护车!〃
良子用右手支撑着晃动的左手,粗声粗气地对阿开说:〃这回你该明白我的心了。〃
我正要叫救护车去,阿开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不让我去。阿开在铃子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盯着鲜血淋漓的良子,然后走近他,摸了摸他的伤口,良子已经停止了哭泣。阿开把良子的左手腕拉到眼前瞧了瞧,张开肿起来的嘴唇,费力地说:
〃良子,我们现在去吃饭了,大家中午饭还没吃呢。你想死的话,就自己死好了。最好去外面死,不要死在阿龙这里。〃
手捧花束的护士从打蜡的走廊上走过。护士只穿了一只袜子,另一只脚包着绷带。我前面一个小女孩无聊地晃着两条腿,看见这束闪闪发亮的玻璃纸包着的鲜花,就拍了拍旁边坐着的,好像她母亲模样的女人的肩膀,耳语道:
〃那束花一定很贵吧。〃
一个左手抱着几本杂志,右手拄着丁字拐的男人从排队买药的队伍中横穿过去。他的右腿直直的,脚脖子向内弯曲,从脚背一直到指甲上都露出白粉末。其中小指和无名指就像是两个肉瘤一样难看。
我旁边坐着一位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绷带的老人,他正和对面织毛衣的女人说着话。
〃他们用力拽我的脖子。〃老人一说话,两鬓的白发便随之起伏着,眼睛眯成一条线,和满脸的皱纹都分不出来了,他看着女人有节奏地织毛衣的手继续说道:
〃那个痛劲就别提了,差点儿没疼死过去,真让人受不了啊。不知道有没有别的更适用于老年人的医疗方法。〃
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老人干咳了几声。那个脖子粗粗的,皮肤黝黑的女人一边织毛衣,一边瞧着老人说:
〃你可真受罪呀。〃
老人听了,笑了笑,抚摸着自己的被药水涂得五颜六色的脸,空咳了几声。
〃唉,到了我这岁数就不该开车了,我以后也不让老伴开车了。〃
包着白头巾的清洁工擦着良子滴在地上的血迹。女清洁工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擦。
〃怎么,割腕自杀吗?没死就是自杀未遂。不过,你不该这么做的。从人的身体构造来看,人不是那么容易死的,你若不是演戏,真想死的话,应该割破这个地方,就是耳朵下边这儿,一下子人就完了。叫急救车都来不及的。〃
医生检查着良子的手腕说。良子在急诊室里不停地操眼睛。
脖子上缠着绷带的老人对清洁工说:
〃擦得掉吗?〃
〃趁着湿的时候擦,容易擦掉。〃
〃够你忙的。〃
〃没什么。〃
几个坐轮椅上的孩子正在院子里玩球。三个孩子的脖子都很细,一个护士在旁边捡球。其中一个孩子没有手,他用手腕来打球,每次都把球打落在地上,孩子咧着嘴笑着。
〃要擦掉这些血迹太费劲了。我没打过仗,没见过流血的场面,看见这些血我还真受不了呢。〃老人说道。
〃我也没打过仗呀。〃清洁工说着往擦不掉的血迹上洒了一些白粉,跪在地上用刷子剧起来。
球滚到了水洼里,护士用毛巾把球擦干。
〃据说用盐酸能擦掉。〃
〃盐酸只能用于洗便盆,擦地的话,地板就完蛋了。〃
远处的树叶随风摇动。护士把球放到孩子跟前。从公共汽车上下来许多挺着大肚子的孕妇,朝医院走来。
一个年轻男子捧着一束花跑上楼梯。织毛衣的女人看着那男人。
清扫工还在哼刚才那只曲子,脖子不能弯曲的老人高高地举着报纸看。
良子的血迹和白粉混在一起后,成了粉红色泡沫。
〃阿龙,真对不起,我要存钱去印度。我去打工挣钱,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良子一直不停地说着。他的塑料拖鞋和脚趾上都沾了血,不时地摸摸绷带。虽然脸色苍白,但他说已经不太疼了。我扔到白杨树下的菠萝还在地上,虽说是傍晚,却不见小鸟的影子。
和夫不在屋子里,铃子说他早就回来了。
〃那家伙说佩服良子的勇气,这个傻瓜,居然说这种话。〃
冲绳打了第三支海洛因后,滚到了地板上,阿开的脸已消肿了一些。良子坐在电视机前。
〃正演凡高传呢,阿龙也来看吧。〃良子对我说。
我叫铃子给我彻杯咖啡来,她没理睬。
良子对阿开说他决定要去印度,阿开只是说了句〃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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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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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子站起来,抓住叼着烟的冲绳的肩膀摇晃着,问道:〃你把剩下的放哪儿了?〃
〃混蛋,已经没有了,都打完了。你想打就自己去买吧。〃冲绳说完被铃子狠狠踢了一脚。烟灰掉在冲绳赤裸的胸脯上,冲绳笑了笑,还是躺着不动。铃子气得把冲绳的注射器摔碎了。
〃你要负责打扫干净啊。〃我的话她就像没听见似的,一下子吃了五颗迷幻药。冲绳晃晃悠悠地一个劲儿地傻笑。转过头对我说:
〃阿龙,吹长笛听听吧。〃
电视里道格拉斯扮演的凡高,正哆哆喧嚷要割去耳朵。
〃良子准是在模仿他呢,你就是喜欢模仿啊。〃阿开说道。
〃我这会儿没心情吹长笛。〃
凡高发出一声毛骨悚然的尖叫,除冲绳外,大家都把目光转向了电视机。
良子一边摸着渗血的绷带,一边不时跟阿开说话:
〃你的肚子真的不疼了?我下定决心了,要去印度,你先到新加坡,我去接你,我们可以一起去夏威夷。〃
阿开一句话也不回答。
冲绳悠然地说:
〃铃子,去出卖色相,就有钱买海洛因啦。这是杰克逊告诉我的。阿龙,你把她带到杰克逊那儿去吧,他说随时可以去的。我冲绳没有用,还是去找杰克逊吧。〃
铃子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冲绳扭着身子笑着,铃子冲他喊道:
〃嘴笑什么?我不是乞丐,也不和乞丐在一起。我已经受够你了,孬种!我要把店卖了,阿龙,我还要买车,这样可以随时到你这儿来,我去当杰克孙的女人,萨布洛也可以。〃
〃我要买一辆能住人的汽车,每天搞聚会,好吗,阿龙,帮我去买一辆来。〃
冲绳坐起来点了根烟,目光茫然,无力地吐着烟圈。
〃铃子,你还是回冲绳去吧。我跟你一起回去。你继续学习美容,我去说服我妈妈,你不能在这儿呆下去了。〃
〃开什么玩笑,冲绳,你好好躺着吧,反正以后别想再跟我借钱了。是你自己想回去吧?我可不给你旅费。无论你再怎么哭着求我借你钱去买海洛因,也别想得到一分钱。你才该回冲绳去呢!〃
冲绳又躺了下去,喃喃地说:〃随你的便吧。〃又对我说:〃阿龙,吹一支曲子吧!〃
〃我不是说了没心情吹吗?〃
良子默默地看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