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登勃洛克一家-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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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的微妙关系,马上就开始向上苍祈祷,吁请威恩申克先生能成为她家的座上客。
她的期望没有落空。他出现在二楼上,受到三位太太小姐……外祖母、母亲和女儿的热情款待。他和她们交谈了十分钟,答应在下午喝咖啡的时间再来拜访,那时大家可以无拘无束地谈一阵。
下午威恩申克先生果然又来了,他们彼此作了一番了解。经理原籍是西利西亚人,在故乡,他的老父仍然健在;他的家庭似乎不应该成为考虑的对象,因为胡果·威恩申克勿宁说是一个白手起家的人。这一点可以从他那骄矜自负的神气中看出来……并不是开赋的、有把握的,而是带着几分夸大的,几分不信任的矜持。他也不是没有缺点,他的谈吐非常拙呐。此外他那带着些寒酸相的礼服有的地方已经磨得发亮,他那扣着黑玻璃袖扣的白袖头也并不很干净整齐。他左手的中指因为受到某种伤害指甲完全干瘪了,变得乌黑……总之,他不是一个长相讨人喜欢的人,然而这却不影响胡果·威恩申克成为一个年薪一万二千马克的、精力饱满、勤奋、令人起敬的人,而且在伊瑞卡的眼中他甚至还是个帅小伙。
佩尔曼内德太太很快地就观察清楚,准确地预测了事态的可能变化。她坦白地把自己的意见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老参议夫人和议员。非常明显,在这件事上双方的利益不但吻合,而且还可以互相补充。此外,威恩申克经理和伊瑞卡一样和社交界没有任何联系,他们可以做到互相理解、信任对方,真是般配。经理已经年近四十,顶发已经开始斑白了,以他的收入和地位来说,他早该成家立业了;如果他有这个意思的话,那么他和伊瑞卡·格仑利希的结合,还可以给他一个台阶步入本城一个第一流的人家,这对他职业的晋升和地位的巩固都是有利无弊的。讲到伊瑞卡的幸福,起码能让佩尔曼内德太太放心的是,她的女儿这次决不会步自己的后尘。胡果·威恩申克没有一点儿和佩尔曼内德先生相似之处;他和本迪可思·格仑利希也不相同,他是一个正直高尚、有稳定收入的高级职员,当然,这样的人也并不乏发展前途。
总而言之,彼此都很有诚意。威恩申克经理的午后访问来得越来越勤,到了一月……一八六七年一月……他终于用简单、直率的口吻和并不太体贴的话语向伊瑞卡·格仑利希提出求婚。
他现在是家族的一员了,他开始参加“儿童日”,受到新娘家属的殷勤招待。无疑他一定立刻就感觉出来,他和他们在有些方面没有任何共同点,但是他掩饰着这种感情,摆出一副更不在乎的姿态,而另一方面老参议夫人,尤斯图斯舅父,布登勃洛克议员……只有布来登街的三位布登勃洛克老小姐不是这样……对于这位勤奋的办公室职员、但在交际场上非常生疏的威恩申克先生处处迁就照顾。
这位保险公司经理也确实需要照顾;有时大家正在饭厅里团团坐在餐桌四周,经理对于伊瑞卡的面颊和胳臂突然表示过度的亲昵,或者他和别人聊天的时候,高声向人家打听,橘子果酱是不是面制食品……他把“面制食品”这四个字念得特别顿挫有节……,或者他就对大家说,他认为《罗密欧与朱丽叶》是席勒的一部作品……他说得又干脆又肯定,一边若无其事地搓着手,上半身斜靠在椅子的扶手上……大家会因为他的无知而安静片刻。为了驱散这种寂静,大家不得不说一句插科打诨的话,要么就另换一个新话题。
只有议员可以和他正常地交谈,议员无论是谈政治或是谈商业都知道怎样驾驭这场谈话,不使发生任何事故。最没有办法的是他和盖尔达·布登勃洛克的关系。这位太太的个性拒人于千里之外,他没有任何办法和她聊上两句话。他知道盖尔达会拉提琴,而且这件事给他的印象很深,于是每逢星期四会面的时候,他总要问一句不太严肃的话:“洋胡琴拉得怎么样啦?”……但是议员夫人在第三次听到这个问题以后就没有再作任何回答。
至于克利斯蒂安则对这位新亲戚的一举一动都非常留意,以便在第二天对他的言谈举止作一番逼真的模仿。老约翰·布登勃洛克参议这个二儿子已经在鄂文医院治好了风湿性关节痛,但关节僵硬的毛病却越来越严重,另外他左半身的周期性的“酸疼”症……据说这是因为半边身体的筋脉太短所致……以及他常常犯的一些别的病症,像什么呼吸不畅啊,心跳不正常啊,咽嚼食物困难啊,麻痹征象或者至少是害怕出现麻痹的征象啊等等却并没有治好。他衰老得很厉害,与他的实际年龄极不相称。他的头已经完全秃了顶,只有后脑勺上和头盖骨两边还留着不多的稀疏疏的发红的头发,他的带着严肃不安左右扫视的一双小圆眼睛比以往更深地陷在眼眶里。他的大鹰勾鼻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高大地耸立在那张面无血色的脸上,悬在他的黄中透红的浓密的上须上面……他那质地坚固讲究的英国料子的裤子松软地罩在他的弯曲、削瘦的细腿外面。
自从回到家里以后,他还是住在原来的房间里,然而他在俱乐部的时间却比在孟街的时间多的多,因为在家里他的生活并不很舒服。从伊达·永格曼离开以后,李克新·塞维琳便接替她管理家务,当上了孟街老宅子里的新管家。李克新是一个二十七岁的茁壮的乡下女人,脸蛋又红又圆,厚嘴唇,她看待事物也完全用乡下人的眼光。既然一家之主,议员先生对他都是抬着眼皮视而不见,她对这位整天无所事事,一门心思地模仿别人,并以此为乐的人,这位有时行为滑稽有时又病恹恹的人物,自然也就用不着过分尊重。她对他的一些需求干脆就置之不理。“呀,布登勃洛克先生!
”她会说。“我很忙,您自己照顾自己吧!”于是克利斯蒂安皱着鼻子瞪着她,好像要说:你一点也不害臊吗?……接着就僵直着两条腿走开了。
“你知道有时候我连蜡烛都没得用?”他对冬妮说……“我很少有蜡烛……常常我上床的时候不得不用火柴照亮……”要么他就宣布说……因为他母亲给他的零用钱太少了……:“这样的日子让我怎么过啊!……是的,从前一切都不是这样的!你以为是什么样子呢?……现在我常常不得不跟别人借五先令买牙粉!”
“克利斯蒂安!”佩尔曼内德太太喊道,“多么不体面!用火柴照亮!借五先令!你不觉得丢人吗!”她又激动又愤怒,她感到自己的最神圣的感情受了侮辱;但是她的话也无力改变克利斯蒂安的处境……这五先令买牙粉的钱克利斯蒂安是从他的老朋友安德利阿斯·吉塞克,民法和刑法博士那里借来的。有这样一位朋友是克利斯蒂安的运气,是很能抬高他的身价的;因为吉塞克律师,一位不折不扣的纨衤夸子弟,懂得怎么样维持自己的显赫地位,去年冬天,当卡斯帕尔·鄂威尔狄克长眠不醒,朗哈尔斯博士攀上了他的位置以后,吉塞克又当选为议员。然而他的生活方式却并没有因此而受影响。所有人都了解他的生活态度,他自从和一位胡诺斯小姐结了婚,除了在城里有一所宽大的住宅以外,在圣·葛尔特路德郊区还有一所掩映在浓荫里的舒适的小别墅,那是他金屋藏娇的所在。大门上几个镀金的字母闪闪发光,写的是“吉西姗娜”,这所安静的小房子在全城里也就以这个名字知名。大家在议论这件事的时候,常常喜欢把“姗”字读得轻飘飘的,而“娜”字又故意读得很沉浊。克利斯蒂安·布登勃洛克,作为吉塞克议员的密友,也可以自由出入这所别墅。他在这里也像在汉堡阿林娜·普乌格尔太太那儿或者在伦敦,在瓦尔帕瑞索以及地球上许许多多地方类似的场合一样,又成功地做起了老本行。他“说了几段故事”,“略示一点温柔”,于是他现在出入这所小绿房子的频繁也不减于吉塞克议员了。他这样作吉塞克博士是否知道,或者是否同意,外人是不知道的。但是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吉塞克必须从给妻子的花销中拿出大量金钱才能在“吉西姗娜”买来的情趣,克利斯蒂安·布登勃洛克却能一分钱也不花。
胡果·威恩申克经理和伊瑞卡·格仑利希订婚不久,就给这位舅父安排了份工作,克利斯蒂安也确实为保险公司会计处作了两个星期的事。可惜的是,两个星期以后,不但他左半部身体“酸痛症”又复发作,并且别的莫名其妙的病也越来越严重,此外又因为经理是个脾气暴躁得不近人情的上司,常常因为一点点失误竟毫不客气地叫他舅父作“笨蛋”……克利斯蒂安只得又放弃了这个位置。
这些日子里最幸福的人要算佩尔曼内德太太了,她的欢畅的情绪从挂在她口边的一些警句里也可以看得出来。譬如,她最近就常常喜欢说,人这一辈子,总也有时来运转的时候。确实也是这样,她仿佛又回到无忧无虑的时代,她手脚不停闲,满脑子的主意和计划,又张罗房子,又忙于置办嫁妆,这一切又使她清清楚楚地想起自己当初初次订婚的情形来了。她不禁觉得年纪也轻了,对生活也持乐观的态度了。不论是她的仪容还是她的举动,那处女时代的秀美的奕奕精神都恢复了许多。
是的,某一次“耶路撒冷晚会”的整个庄严气氛竟被她的放肆无忌的快乐破坏无遗,害得丽亚·盖尔哈特《圣经》也不念了,用一个聋子的猜忌的大眼睛向大厅四周茫然张望着。
母女俩的感情使她们不愿分开。在得到经理的同意后,不,也可以说在他的请求下,安冬妮太太决定随着女儿住(起码先住上一段时间),这样她可以帮助没有经验的女儿操理家务……使她内心洋溢起美妙的感觉的也正是这件事。地球上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本迪可思·格仑利希,也从来没有过阿罗伊斯·佩尔曼内德,她所有痛苦、失望的挫折仿佛都已弥补过来,她如今又能满怀希望地再一次从头开始了。虽然她也提醒伊瑞卡,叫伊瑞卡感谢上帝赐给她幸福生活的保障,而她自己,她这作母亲的,却因为责任和理智不得不牺牲掉自己真挚的初恋;虽然她用那由于喜悦而有些颤抖着的手和经理的名字一起登在家庭记事簿里的是伊瑞卡的名字……但她,冬妮·布登勃洛克才是真正的主角。用内行的手摸拭窗帷和地毯的是她,在木器店和服装店里穿出穿进的是她,再一次看定一所华贵的住宅而作主租赁下来的也是她!她这次又可以离开娘家这所虔诚、空旷的老房子,不用接受别人那鄙夷的目光了;她又可以扬起头来开始一个新生活了,又有资格引起人们普遍注意,为家庭增光了……一点也不错,这一切是真的吗?竟连睡衣也出现在眼前了:两件睡衣,她和伊瑞卡一人一件,用的是柔软的丝料子,长大曳地的后摆,天鹅绒环带被密密地缀成许多圈,从领口一直缝到下面的底边!
结婚的日期快到了,伊瑞卡·格仑利希深闺独处的日子眼看着就要结束了。一对新人只拜访了不多几家人,因为经理是个秉性严肃、不善交际的正经作事的人,他即使无事可做也不愿走出温暖的卧室……订婚宴是在渔夫巷新房子的大厅里举办的,参加的人除了托马斯、盖尔达、新婚夫妇,和三位布登勃洛克老小姐……亨利叶特、弗利德利克、菲菲以外,剩下的只有几位议员的至友。这场宴席又由于经理不停手地拍打伊瑞卡的裸露在外面的脖颈弄得大家困窘不堪……婚礼一天比一天近了。
圆柱大厅正像当年格仑利希太太头戴桃金时一样,又成了举行婚礼的场所。铸钟街的史笃特太太,就是那个惯和上流社会交往的女人,这次又来帮助新娘摆弄白缎子婚礼服上的皱褶,还为她化妆。布登勃洛克议员和克利斯蒂安的朋友吉塞克议员分别担当正副伴郎,伊瑞卡的过去在膳宿学校时的两个同学作伴娘。胡果·威恩申克经理装扮得庄严而威武,在走向临时搭起的祭坛的路上,只有一次踩到伊瑞卡的曳地的长头纱。普灵斯亥姆牧师双臂交叠在下巴底下,像往常一样,主持婚礼仪式时既和蔼又神圣。总之,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隆重,合乎礼节。当戒指交换过,在一片沉静中,一个沉浊和一个清脆的声音……虽然两个声音都有一些激动……都说出一声“是的”以后,佩尔曼内德太太看到现在,回想起过去,瞻望未来,百感交集,不觉失声呜咽出来……和她小时候无所顾忌地失声痛哭模样完全相同。三位布登勃洛克小姐像平时遇到这种情形一样带着些酸味地偷笑起来……卫希布洛特小姐这一天也来了。苔瑞丝·卫希布洛特的身体与前几年相比显得更矮小了,她的细瘦的脖颈上带着一只椭圆形的别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