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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布登勃洛克一家-第39章

小说: 布登勃洛克一家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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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是这样的人!”冬妮说……“哼!他们都是这样人!唉,老天,我从前是只笨鹅,是个傻瓜,妈妈,现在我可把什么都看透了,他们大部分是无赖……一点也不假。格仑利希……!”

她耸着肩膀,眼睛望着空中喊出这个名字来,那声音像一声尖锐的号角,战士们冲锋前的呐喊!

 。。



第六章

...
身材瘦小的西威尔特·蒂布修斯长着一个大脑袋,蓄着稀疏的金黄色的长络腮胡子,从中一分两半,为了方便的缘故他常常把这长胡须稍向两边肩膀后一披。他的溜圆的头盖骨上盖着一层羊毛般的小卷发。他的耳朵很大,很触目,耳朵边向里卷着,上端非常尖,活像狐狸耳朵。他的鼻子像一枚硬币似地贴地脸上,颧骨凸出,灰色的眼睛平时总是眯缝着,浑浑沌沌地看人,在特定时刻却有着令人惊奇的向外扩展的能力,越睁越大,眼球仿佛眼看着就要掉出来似的……这就是生在利加的蒂布修斯牧师。他在德国中部地区布了几年的道,现在在回乡的路上经过这里,他准备在回家以后,继续自己的老本行。他带着一位曾在孟街尝过仿制的甲鱼汤和葱汁火腿的同僚给他开的介绍信,到这里拜谒参议夫人,按照惯例,参议夫人挽留他住上几天,结果他就在楼下走廊边的一间宽大的、专门接待客人的房间里住下了。

规定的时间到了,他却还在这里逗留。已经过了八天了,他还有这一处那一处名胜要参观,什么圣玛利教堂的死的舞蹈和使徒钟啊,船员之家啊,市政大厦啊,或者是钟楼上带活动眼睛的太阳啊等等。过了十天了,他几次向大家道别,但是只要别人稍微一挽留,他便又住下来。

比起姚纳坦先生和眼泪汪汪的特利什克来,他是一个更好的人。安冬妮太太丰满的肉体对他没有丝毫诱获力,也没有给她写过信。然而他对于克拉拉,冬妮的那位端庄的小妹妹,却非常注意。

在克拉拉面前,在她讲话或者走近的时候,他的眼睛就出奇地扩展开,越睁越大,眼球似乎随时都会掉出来的样子……而且他差不多整天都厮守在她身边,跟她谈宗教的事啊,谈家常啊,还愿意为她讲故事……他的声音又尖又高,带着他家乡波罗的海边上的可笑的断断续续的口音。

他来的第一天就说:“请允许我大胆向您说一句,参议太太,您的女儿克拉拉真是上帝赐给您的一件无价之宝啊。她实在是与众不同!”

“您说得对,”参议夫人回答说。可是在他无数遍的重复之后,这就使得她不得不把自己的清澈的蓝眼睛扫过去,仔细地对他观察一番,而且也引逗他比较详细地介绍一下自己的身世、经济情况和前途的发展了。原来牧师先生的父亲也是位商人,母亲已经去世,他是个独生子,他的父亲因为年老已经告退,靠着一笔丰厚的资产过活,早晚有一天,这笔财产也要落到牧师的口袋里。此外他目前的职业也保证他有一笔为数不小的收入。

讲到克拉拉·布登勃洛克,她现在已经是十九岁的大姑娘了。黑黑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棕色的眼睛严肃又带着一些梦幻的色彩,鼻梁微微勾着,嘴巴总是闭得紧紧的,高高的身材,生得很是窈窕。总起来说,她已经长成为一个神情严峻的、有着自己独特风韵的美丽的姑娘了。在家里,她跟那个可怜的、同她一样虔诚的克罗蒂尔德最要好,克罗蒂尔德的父亲刚刚去世,她一心想不久能“安顿下来”,就是说,带着父亲留给她的一点钱财和家具,在公寓里安一份家……自然,从为了有口饭吃而不得不卑躬屈膝和驯服忍耐这个角度来讲,克拉拉和她一点也没有共同之处。相反地,克拉拉在和仆役说话时,甚至在和她的哥哥姐姐以及她母亲的言谈间,天生语调异常严肃,她的声音低沉,似乎只会降低以表示决定,不会抬高表示征询,永远带着发号施令的性质。有时候她的声调听来那么斩截生硬、不耐烦、傲慢……这在生活中是常常出现的,譬如说,在她害头痛病的日子里。

其实当老参议还在世的时候,她在交际场合中,不管是在家里或是在地位相同的朋友家里,就总摆出一副凛然难犯的傲慢派头……参议夫人望着她,心里也很清楚,尽管陪嫁费很多,克拉拉治家也很能干,但很难找到愿娶她做老婆的人。在她四周那些不信神、嗜酒如命、寻欢作乐的商人们中没有人愿意应命,只有传教师或许愿意站在这位性格严肃、笃信上帝的小姐身旁。由于参议夫人心里早就打了这样的主意,因此当蒂布修斯暗示他的想法时立刻受到她有节制的欢迎。

而这件事果然像预期的那样毫厘不差地发展下去。在七月里一天温暖晴朗的下午,一家人到郊野游玩。参议夫人、安冬妮、克利斯蒂安、克罗蒂尔德、克拉拉、伊瑞卡·格仑利希和永格曼小姐,蒂布修斯牧师夹在她们中间,浩浩荡荡地出了城门,预备到远处乡间一家小旅馆,在露天里坐在木头桌子旁边吃草莓,喝牛奶或者杨梅冻,等到天擦黑以后再到一个大果园里去玩。这个果园种着各式各样的浓荫匝地的果树、刺莓矮林,醋栗、也有芦笋和马铃薯菜田,非常广阔的一个果园一直伸展到河畔。

西威尔特·蒂布修斯和克拉拉·布登勃洛克有意落在众人后面。与克拉拉的身材相比,蒂布修斯矮了很多,他把阔沿草帽从他的大脑袋上摘下来,胡须分开甩在肩膀后面,眼睛睁得很大,不停地用一块手帕擦拭脑门上的汗,一面柔声细语地跟她作了一番很长的谈话。在谈话进行中两个人都站住了,克拉拉用威严而平静的声音答应了一声“好”。

尽兴而归以后,参议夫人有一些疲倦,躁热,独自一个坐在风景厅里,蒂布修斯牧师这时走进来,在她身旁坐下。四处都笼罩在星期日午后的寂静里。夏天落日的光辉射进来,照在他的身上。

他开始跟参议夫人又低声谈了很长的一阵话。当听明白他的意思之后,参议夫人说:“好了,我亲爱的牧师先生……您的求婚很中我作母亲的心意,而且我可以向您保证,对于您也是一次正确的选择。谁想得到,您这次进我家门作了几天客竟得到这样大的福分呢!……今天我还不能作最后决定,您知道,我的儿子在外国,我得先写信通知他。你明天就要回利加去,到您的工作岗位上,我默祝您一路平安,今后的几个星期,我们准备在海边度过……您很快地就会接到我的回信,愿上帝祝福我们,让我们平安地再会面。”

 。。



第七章


亲爱的母亲!

您的来信已收到,获悉一切。关于信中提到的那件事,承您征求我的同意,使我十分感激,因此我立即给您这封复信。这件事我当然万分同意,不但同意,而且我还要向他们表示衷心的祝贺,因为我深知您和克拉拉的选择一定很有见识的。蒂布修斯这个家族的姓氏非常有名,我相信,爸爸跟他家的老人在商业上一定有过来往。不论怎么说,克拉拉将来的环境是很愉快的,而且她的性格也非常适合做牧师夫人。

您是说蒂布修斯已经动身到利加去,要在八月间再来看望他的新娘吗?好啦,到了那个时候,咱们孟街可真要热闹起来啦,我真盼望这一天早点到来,因为你们不会知道,为什么原因克拉拉小姐订婚的事使我这样又惊又喜,也不会知道,那时候是怎么样一次快乐的聚会。是的,亲爱的母亲,假如我今天愿意把我对克拉拉的幸福的婚姻的庄严的同意从阿姆斯特丹寄往波罗的海的话,我也想请求您一件事,我希望在您的回信中也能得到您对于同样性质的一件事的同意,假如我能看到你们读这封信时的面孔,能亲眼见到您,特别是冬妮勇敢地接受这件事,我情愿出三块金币!可是还是让我把这件事说清楚吧。

我住的一所整洁的小旅馆座落在城里,面对运河,风景极美,还有一个优点是,离证券交易所不远。我这次来办的几件事,都是为了建立一个很可宝贵的新关系,您知道,这样的事我是喜欢亲自来处理的。这次办事从一开始就进展得一帆风顺。我因为从求学的时代对这个城市就很熟悉,所以我到这里以后虽然正赶上到海滨避暑的季节,但我仍然忙于应酬那些热心的朋友。我参加过凡·亨克多姆斯和摩仑斯两家举行的小型晚会,结果我刚来第三天就只得换上庄重的礼服,参加我的从前的老板凡·戴尔·凯伦先生的宴会。这个时节本来是不举办宴会的,他显然是为了招待我才这样做的。在宴会上我遇见了……你们肯定猜不到。遇见了阿尔诺德逊小姐,盖尔达·阿尔诺德逊,冬妮从前的同学。阿尔诺德逊和她的父亲,一位伟大的提琴家兼出色的商人,连同他的一位已出嫁的女儿和姑爷也都应邀赴宴。

我记得很清楚,盖尔达…原谅我直呼她的名字…是在少女时代,是在她还在米伦布林克的卫希布洛特小姐那里求学的时代,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在我又看到她了:她长得更高,更美丽,更丰满,身体和精神两方面都趋于完美……请允许我不来描写她本人吧,也许我会说得太过火了,反正你们不久就会亲眼看到她的。

接下去,我不说你们也会知道,在饭桌上有的是话题可谈,但是我们刚吃过第一道菜便丢开了那些轶事旧闻,转入一些更严肃、更引人的事情上。我承认在音乐方面我比她差远了,因为很遗憾,我们布登勃洛克一家人对这方面知道的太少了。但是谈到荷兰的绘画,她却不如我在行,在文学方面我们也谈得非常投机。

在不知不觉间时间过得飞快。吃过饭后我被介绍给阿尔诺德逊老先生,他对我的态度特别热情。以后在客厅里,他演奏了好几段乐曲,盖尔达也表演了。简直无法形容她表演时的姿态,虽然我对于提琴演奏一窍不通,但是我知道,她懂得怎么使她的乐器(一把真正的斯特拉狄瓦利)发出优美的宛如歌唱一般的声音,感动得听众几乎热泪盈眶。

我于次日到比登刊街去拜访阿尔诺德逊家。首先接待我的是一个给盖尔达作伴的年纪比较大的妇人,我们用法文交谈,过了一会儿盖尔达就出来了,我们又像头一天似地谈了一个来钟头的话:

这使我们的关系更加紧密了,而且两人都想更多地相互了解、认识。我们谈到了您,妈妈,冬妮也是话题之一,也谈到咱们那个可爱的古老的城镇以及我的工作等等……从那以后我就下定了决心:不是这个姑娘,便谁都不要,不是现在便永远不娶!以后在我的朋友凡·斯文德林的花园茶话会上我又碰到她一次,阿尔诺德逊又请我参加过一次小型的音乐会,在这次晚会上我试探地把我的意思对这位小姐表示了一下,结果受到她的默许……五天以前的一个上午,我到阿尔诺德逊先生那里去,请求他允许我向他的女儿求婚。他在自己的私人办公室里招待了我。“我亲爱的参议,”他说,“我是非常欢迎您的,虽然对我这个老鳏夫说,我的女儿离开我会使我非常痛苦。可您还不知道她的想法呢!她曾经表示过不结婚。她这个决心从来没有动摇过。也许您的运气好吧?”当我告诉他,盖尔达小姐曾经鼓励我,使我抱有希望,他听了不禁大吃一惊。

他让她把这件事好好考虑几天,而且也有可能阻止过她。但是一切都无效,她已经选中了我,到昨天下午,我们的订婚便算办妥了。

不,亲爱的母亲,请您不要为了祝福此事而给我来信了,因为我后天就动身离开此地。但是我已经得到阿尔诺德逊一家人的诺言,他们……父亲,盖尔达,以及她的已婚的姊姊……将在八月里来拜访我们。到那时候您一定会承认,她真是最适合于我的人了。我想,不会因为盖尔达比我小四岁您就反对我们订婚吧!您一定从来没有想过,我会从摩仑多尔夫……朗哈尔斯、吉斯登麦克……哈根施特罗姆这一群人里边带回家一个小姑娘来吧。

还有我一想到陪嫁费的事就心跳加快,一旦陪嫁费传扬出去,不论施台凡·吉斯登麦克和亥尔曼·哈根施特罗姆也好,彼得·多尔曼和尤斯图斯舅舅也好,全城的人都会对我侧目而视的;因为盖尔达的父亲是位货真价实的大财主啊……天啊,人们对这事要说些什么呢?我们身上原来有很多矛盾的地方,可以任意解释。我对于盖尔达·阿尔诺德逊从心坎里感到敬爱,但是我决不想为了辨别清楚,她的陪嫁是否也促进我对她的敬重,促进了多少而去挖掘我的思想深处。关于陪嫁的事我在认识她的当天就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我爱她,不过,在娶她的同时,我们的公司将能获得一大笔资金这件事也确实使我更为幸福,更为骄傲。

这封信我就写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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