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素描-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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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斑鸠上树尾拖拖,画眉唱出海南歌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太阳从大海升起来。阳光透过雨淋淋的树枝树叶,照耀在草树葱笼的山路上,空气清新极了,仿佛要把人身体和内心都清洗干净似的。
采采跟在玲表姐后面,走过一排又一排营房——所谓营房,就是从前的军营,是白色破旧的矮房子,从山脚一直延伸到山腰。这里的驻军早已撤走,山脚下的营房已经做了本地简陋的学校;而半山的营房大多空置,玻璃窗户破落不堪。采采踮着脚尖,把脑袋探进去看,只见破裂的地板长出了高高的野草,野草丛中不知什么动了一下,似乎里头藏匿着敏捷的小兽。
营房旁边的山坡,粉红色的山菍仔树已经成片成片地开花了,小山溪旁,不知名的野兰草舒开了修长的叶子,每一片叶子都显得精神抖擞。半山的平地,被从前的军队修成了操场,还残留着单杠双杠,蓝球架和花圃,花圃里明黄色的迎春蔓生出来,铺满了操场一角。采采拨开荆棘走入花丛,折了一枝又一枝。玲表姐却不看花,只是抬头看相思树上的鸟儿,不时有鸟宛转鸣唱,在清早寂静的山林中,在无限的绿意里,每一声鸟鸣都像一朵彩色花,倏忽绽放,又倏忽消逝。一边走路,一边流连,两人在短短的山路上走了好久。走着走着,玲表姐唱起歌来:“斑鸠上树尾拖拖,画眉唱出海南歌……”
玲表姐唱完了,采采也念起歌来:“山斑鸠,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
“忘了娘不好,‘尾拖拖’才好玩儿。”玲表姐接过她手上的迎春花枝,把它们弯着绕着,很快做成一个花环,戴在采采头上。
“嘻嘻——玲姐就是画眉鸟,唱出海南歌。”江采采笑着跑前面去了。
“我看你乱编排,看我也来编排你——山鸡不如采采靓呀,采采头上顶个鸡窝!”
两人一下子跑上山头,来到最高的一排营房前面,这排营房早被改造成牛栏了,玲表姐的小黄牛就拴在正中央。
她们解开小黄牛,牛儿便自个儿朝后山走去。江采采穿着玲表姐暖融融的红棉衣,走到后山的荒地时,身上就开始出汗了。
“今天好热呢,就让牛在这儿吃草,我们喝水去。”
两人脱下棉衣,把它们高高地挂在田头的香子树上,就跑到对面的村子去。说是村子,其实总共只有十多间房屋,像一个小小的巴掌藏在山岰之间。采采走进村庄,发现整个村子没有一个人,甚至看不到一条狗。
采采回头看看小黄牛,小黄牛心无旁骛,正专注地低头吃青草。小黄牛身后的香子树上,一红一蓝两件棉衣在风中飘动,如同两面鲜艳的旗帜。
采采好奇地看着旁边的房子,有些屋开着门,有些屋关着门,年深日久无人料理,门上贴着的对联和门神被风吹烂了,又被雨洗得发白。采采喜欢村庄前面的石头小路,因为好久没人走了,石缝间长满野草,但石头仍然光洁漂亮,如同刚刚铺上一般。
“这是哪里?”采采越往前走,越觉得奇怪。
“这就是望海岭啦。刚才牛吃草的地方是他们的田啦。我们现在去找他们的水井啦。这里井水清甜清甜的,比我们的好喝多了。”
“但是,他们人呢?哪里去了?”
“他们人都不见了,屋里好多鬼,你千万不要跑进人家屋里去。”
江采采脸都吓青了,她紧紧地抓住玲表姐的毛衣。
突然,有只野猫从一度门里窜出来,差点儿撞到她脚上。
“啊!有鬼!”她猛地扑进玲表姐怀里去。
玲表姐站不稳,一屁股坐下了。昨夜的雨还没有干,两个人在地上搂成一团,沾了一身泥点子。
“放手啦!不行啦!鬼来啦!”玲表姐一边笑,一边喊。
可是,江采采怕得厉害,手怎么也松不开。两人在地上打了个滚,她觉得又紧张,又好笑,终于憋不住,也大笑了。两个人滚到草丛中,笑岔了气。
10、大海的微笑
那眼井打在村头的老树下,那是一眼很老很老的井,井沿落满树叶,拨开树叶,青砖上长满苍苔。采采走近水井,把脑袋凑到井口,只看到许多青草,从井壁的缝隙长出来,透过青草的缝隙,她就看到了好几个癞蛤蟆,它们端坐在井壁残破的石块上,正瞪眼望着她,仿佛对她的打扰很不满意似的。再往下看,她就看到了井水,井水冒着热气,深不见底,井水里仿佛有一只巨大的眼睛,正看着她。
采采回过头,去看水井旁的老树。那是一棵很老很老的树,树身粗糙结实,不知道已经生长了多少年月。她沿着树身,抬头望上去,只见老树枝叶稀疏,丫杈处结了一个很大很大的蜜蜂窝,好多蜜蜂伏在蜂巢上,又有好多嗡嗡嗡飞个不停。采采大吃一惊,屏息静气,不敢做声。
玲表姐把食指放在嘴唇边:“嘘……不要大声说话——看我的——”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一个系着长绳子的小木桶,慢悠悠地把木桶放下水井,小木桶穿越了横生的青草,触到了下面的井水,就在它与水相触的瞬间,玲表姐突然用力一抖,桶口朝下沉下去,再提起来时,已经装满一桶清水。
玲表姐把木桶凑到嘴边,咕嘟咕嘟喝了半桶,然后把剩下的半桶水递给采采。采采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咕嘟咕嘟,井水温暖甘甜,果然不同凡响。
虽然四下阳光灿烂,玲表姐又反复强调,望海岭的人在十多年前集体偷渡去了香港,只是走得匆忙,那些人家才来不及把门关上。但是出于某种不知名的敬畏,她们不敢走进那些房子去。
采采在房屋周围转悠,一会儿她发现了一棵桃树,树上零星地开着粉色桃花,她爬上树去,想把花枝折下来,玲表姐却制止了她,说还是不摘了,到了热天,还得来吃桃子。过一会儿她又发现了一个大石磨,虽然木柄已经糜烂,但要是搬回江村,让父亲再安一个不就能用了吗?玲表姐还是制止了她,玲表姐说,这么大的石磨,别说搬回江村,就是搬出这望海岭,恐怕也得吐几口血哩。后来,采采竟然在一个乱蓬蓬的柴草窝里发现了一窝鸡蛋!她高兴极了,想到她家虽然也养了几个母鸡,但生下的蛋大都让母亲拿去卖掉,换了菜籽和油盐,能让她吃进肚子的,一年到头也没几个。她想脱下毛衣把鸡蛋包起来带回去,可是玲表姐仍然制止了:“不要拿!要是路上打破了,他们的土地神要怪罪的。”
采采只好离开那些屋子,朝小黄牛跑去。这一回,她们看到一群半大的鸡在荒田里觅食,一见她们走近,便都扑腾着翅膀,半飞半跑远匿在高高的草丛中。
她们回到树阴下,牛还在吃草,不过牛肚子已经圆圆地鼓了起来。她们拿下树上的衣服,把牛赶到山溪下面的水塘旁边。水塘对面,有一棵开白花的油柑树。采采顺着玲表姐的指点看过去,只见树身矮矮的,不会比她江采采更高,树叶绿盈盈的,开着细碎的白色花,花细得看不清楚。采采看了一会,觉得没什么稀奇,以为远远没有玲表姐所说的那么好。
“玲姐,让我去拿鸡蛋吧,就拿一个,不会破的……”
“不要去啦——以前,望海岭有老虎的。”玲表姐煞有介事地说,“有一个女孩子,好馋嘴的,整天闹着要吃鸡蛋——到了半夜还闹个不停。她妈把她推到外面,对她说:‘你这馋嘴猫,让灯笼仔吃了你。’说完,她妈就把门关上了。小女孩哭了很久,忽然她抬起头来,就看到远远的山路上,有两盏灯笼仔朝她走过来。她吓坏了,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力地拍门:‘阿妈,灯笼仔来了!灯笼仔来了!’她妈以为她说谎呢,任凭她怎么拍都不开门。小女孩就这样给老虎叼走了。第二天,她妈到处找她——当然找不到啦,只在山腰上找到一双小小的绣花鞋。”
“明明是老虎,为什么叫灯笼仔?”
“你妈那么聪明,怎么生得你这样笨哪!不告诉你了,自己想去。”
采采想呀想,想了好一会没有想明白,太阳却慢慢从山坡爬上她们的头顶,玲表姐把小黄牛拴在树阴下,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来时的山路上。当她们来到上坡路的尽头,采采迎面看到了大海。此时风平浪静,大海湛蓝宽广,阳光落在水面上,泛起一片金灿灿的波光,海浪由远而近,一波波打在山脚的岩石上,开出了许许多多银闪闪的浪花——许许多多的浪花,溅起来,又沉下去,像许许多多细碎的微笑——今天,大海为啥笑个不停呢?
“你看海那边的山岛,就是香港。”
采采一路走下山,一路都可以看到大海,香港看起来一点儿也不远——从这儿走下海去,一路游一路游,一直游到香港,也不需要很久吧?
“玲姐,望海岭的人,是游水过香港的吗?”
“傻瓜,这么远,怎么游哪?人家开个船回来,一下子全接过去了。”
“坐船真没意思,游水多好玩啊。”
“‘宁欺山莫欺水’,大海好危险,以前游水偷渡的人,有好多都回不来了。”
“为什么回不来?”
“有的一口气接不上来,淹死了;有的遇上鲨鱼,给吃掉了。”
她们走进山下的松树林,大海看不见了,阳光疏疏落落从枝叶间漏下来。江采采想到大海,想到商店里摆满糖果的香港,想到大海里牙齿锋利的鲨鱼,想到那些在海里死去的人,不知怎的又想到排仔角,排仔角满是海螺和海胆。她还想到,大海深处,那么深那么阔大的地方,不知道该有多神秘多有趣呢。想着想着,她嘴巴馋得不行,要是明天能弄到新鲜的海螺和海胆,该有多好啊!她便打消了游水过香港的念头,一心打算到排子角去一趟。
那一回,采采没能去成排仔角。即使玲表姐为她求了情,母亲还是很坚决要把她带回家。大舅从大包里拿出两套新衣服,一套是哥哥的,一套是她的。玲表姐也收拾了几件花布旧衣裳放进她母亲的行李袋子。
她穿了漂亮的新衣裳坐在回家的火车上,脖子上挂着玲表姐送的贝壳颈链,她想到排子角水石缝中的海胆,旁边生着柔软的海带海草;想到望海岭温暖甜美的井水上头蹲着蛤蟆;想到那天中午,笑个不停的大海……火车越开越远,她知道不能再去亲近它们,便闭上眼睛,使劲地在心中还原它们的模样——一个画面又一个画面,直到每一个细节都烂熟于心,她才歪在座位上放心地睡去,在睡梦中,她笑了起来。(3。6修改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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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江村悲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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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青竹洲的呼唤
回到江村,回到东江、水翁树、花生田、水稻田、和甘蔗林的世界,采采并没有忘记舅舅家的大鹏湾,只是那里的山树和海水,越来越像一个梦。对大山和大海的恋念,常常勾起采采对远方的渴望和想象。她不知道怎样才能把她看到过的美好事物留下来,便常常靠在着墙角发呆,有时要等到母亲拿起棍子,她才能回过神来。她慢腾腾地拿起扫帚,还没把地板扫净,她的念头又飞远了——她想到远方去,远方如此广阔如此美好——为了什么她只能呆在小小的江村,一年只能出一次远门——唉,这是多么遗憾啊!
江村依然如故,丝毫不介意她的孩子生出了离她而去的念头。
到了元宵,天气还是很冷,江村的女人搓面粉做汤圆。汤圆圆圆的、甜甜的,才吃一碗身上就热了,身子一热,孩子们便欢天喜地跑出门去,玩到天黑才回家来。
过了元宵就到了二月二,二月二龙抬头,天总是下着冷雨。一大早,女人带着孩子,提了竹蓝子,到还没开耕的稻田去,等太阳升到竹竿高,篮子里便装了满满的艾草。女人回到家里,磨面筛粉,忙大半天,做出香喷喷的艾草角子。采采每件衣服都有两个衣兜,每条裤子都有两个裤兜,她往衣兜裤兜里塞了满满的艾草角子,一溜烟跑出门去,如果她自己不想回家,谁都找不到她在哪里。
等到三月清明,燕子归来,阳光明媚。家族内的女人便聚在一起杀鸡煮饭,蒸了肉包子,买了红桔子。吃过午饭,大伙儿把祭品搬上木艇子,男人把木艇划到江心的青竹洲去。青竹洲长了密密麻麻的竹子,江村所有的先人都埋葬在竹林里。爸爸他们去祭祖,有时带上江采采,有时不带,因为她是女孩子,去不去都没有关系。
乍暖还寒的夜晚,人们坐在家里,时时有人串门,讲东家西家的闲话。等到所有的闲话都说完了,屋里的人便呆坐着,沉默着,静静面对着门外的江景。他们看到时光如同流水缓缓经过。他们看到水边茂密的植物倒映在水里,形成大片大片的阴影。大片大片的阴影下面,有些神秘的气氛,仿佛传说中的水鬼、狐仙和妖女就要破水而出。
这时,青竹洲清越的笛声翩然越过流水,顺着风传来。风向有时并不确定,风力有时大些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