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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绿色素描-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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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带回来了。

母亲坐在木凳子上搓麻绳,不时抬头望望他们,建议说:“你不如先教阿波,采采还小,手脚软没力气。”

可是江采采朝父亲举起双手,要求父亲再扔一次,一次又一次,她又喜欢又害怕。她玩上了瘾,喝了一肚子水,终于学会了独个儿游回来。从那以后,再急的水流也不能把这个野孩子冲走。那一年,她四周岁。

3、赶集

赶集的日子,江村的农妇会挑两个箩筐进城去,她们沿着东江一路走,要走上一个多钟头,才能到达墟市。

门前的露水还没干,母亲就悄悄挑了箩筐,关好门悄悄上路。不久,江采采醒来,发现母亲不在,她脸也不洗,赤着脚就朝大路追去。她一边跑一边哭,跑过两三个村子,终于追上了。母亲板着脸叫她回家,而她竟然扯住母亲的箩筐,死死不肯放手。母亲顺手折下路旁的青竹枝,一阵痛打,她大哭起来,越发把整个身子吊在母亲的担子上。母亲只得扔了竹枝,同意带她进城。她擦干眼泪,赤脚一路小跑,蹦蹦跳跳跑到前面去了。进了城她渐渐落在后面,母亲在路边小店停下,用一分钱买了一块的猪油糖,等她到了跟前,母亲剥开糖纸,把糖塞进她嘴里,她便又欢蹦活跳起来,精神抖擞地跟着母亲往前走。很快她们到了市集,母亲找了个空位,把箩筐里的番薯和鸡蛋摆在地上。

到了正午,东西卖完了,她们到云吞店吃汤面。吃完只歇一会儿,母亲又到市场去挑选猪苗。江采采学着母亲的样子跟猪农讨价还价,她大声压价,一点儿也不害羞。买猪苗,别人家喜欢买胖的壮的,每次只买一只,母亲为了省钱,总是挑瘦的小的买,而且每次都买两只。谈好了价钱,江采采抢着把猪仔抱进箩筐,左边放一个,右边放一个,她朝它们吹口哨、扮鬼脸,逗得它们张开小嘴巴,嗷嗷地叫唤。

母亲挑着猪仔,兜兜转转走了几条街,买齐了各种菜籽,打算回去种在保留地里。每年总会有一两回,母亲要到布市场扯几尺粗布做衣服,那是江采采最兴奋的时刻,她喜欢每一种有花的布,她挨匹挨匹看过去,伸出小小的手去抚摸那些美丽的纹路,她渴望拥有一件花衣裳。然而母亲永远只买青色的布。父亲的衣裳是青色的,母亲的衣裳是青色的,哥哥的衣裳也还是青色的——至于江采采,她没有自己的新衣裳,她整天穿着哥哥不合穿的旧衣服。

母亲的东西都买齐了,太阳已经落水,江水闪着金光,西天挂起彩霞。母亲挑了箩筐,带着采采到江边的小饭店吃一碟炒河粉。炒河粉热辣辣的,香喷喷的——要是天天都吃这个就好了!她吃着吃着,忽然抬起头冲她母亲笑起来:“我们有炒河粉吃,阿爸和阿哥没有炒河粉吃。”

母亲板着脸瞪她一眼:“快吃,天黑了。”

采采望望窗外,天果然黑了。

回家的路越走越长,采采越走越慢,越走越慢,她腿脚迈不动,眼皮直打架,她渐渐跟她的母亲拉开了一大段的距离。母亲不理会她,也不等她,只顾自个儿往前赶。天越来越暗,越来越黑了,迷蒙的雾气一层层从江面升起来,模糊了远方的树影,她看不到母亲的背影,听不到母亲的声音,她又急又怕,她一个人站在大路上,放声大哭。但是哭也没有用,她用力跺一跺脚,用尽全身力气拼了命往前跑。

就在前方的路口,她的母亲放下箩筐,正坐在暮色苍茫的大路上,等待着她。等她来到跟前,帮她擦干眼泪,母亲把两个小猪放在一头儿,把她抱进箩筐里,然而母亲挑起担子。走着走着,箩筐晃晃摇摇,小猪睡着了,江采采也睡着了。

4、水翁树

回到家门前,母亲放下箩筐,箩筐着地,采采醒来,抬头一看,只见满天星星,每一颗都朝她眨眼,她便快活地嚷嚷。然而母亲不理睬她,只顾把小猪抱到旁边的小猪屋,忙着给它们煮猪食。父亲便从龙眼树下走过来,把她从箩筐抱出。采采忽然尖叫起来——父亲手上燃烧的烟头烫伤了她的小腿。

她推开她的父亲,挣扎着站起来,她讨厌她的父亲,一点儿也不依恋他,恨不得把他推进河里。她跑到母亲跟前,一步不离地跟随着,母亲正蹲在地上搅猪食,手上沾满谷糠,她紧紧扯住母亲的衣裳,不让她站起来。母亲轻声叫她走开,她不听,母亲大声叫她走开,她还是不听,母亲一下子举起手,一个巴掌重重地落在她的脸上。

她坐在地上,脸上沾满了湿漉漉的猪糠,她呜呜直哭,心里的委屈像河水一样涨起来,顷刻间弥漫了她的身体,一直涨上喉咙,涨上鼻子,涨上眼眶,涨上她的头顶。她一个人独坐在悲伤的深海里,孤独像黑暗一样笼罩着她小小的身体,她两手空空,无比急切地需要一个怀抱,后来她跑到老水翁树下,紧紧地抱住树干。

过了好久好久,她才停止哭泣。

夜深了,母亲把她抱进屋里,点着火水灯,母亲用火柴骨拨了拨灯芯,火苗顿时明亮起来。这时她看见了她的哥哥,他一个人坐在木凳子上,正看着门外发呆。

5、父亲

江一波快要上学的时候,父亲忽然来了兴致,开始教两个孩子数数,先从一数到十,又从十数到一百,接着他教孩子把两个数字加起来,先是一位数相加,接着两位数相加。孩子居然也很有兴致,数字记得牢靠,计算起来竟然又快又准。

学会了数数,江采采就去数地上的小石头,数村里的树,数天上的星星。

“阿哥,水翁树下有73粒石仔!”

她哥觉得她好蠢,想要甩开她。可是他跑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阿哥,村尾有28棵水翁树!”

江一波忍无可忍,他四下里看了看,还好没有别人听到,还好没有人嘲笑他们。

“你真蠢,傻姑!快走,不准跟着我。”他恶狠狠地骂她,赶她走。

这时便有好多小孩子围过来,拍着手,唱着歌,朝她吐口水:“风车转一转,傻姑高一寸。”——这是当时正在热播的香港电视剧《射雕英雄传》里的段子。

哥哥也跟那些人一样,拍着手,唱着歌,朝她吐口水:“风车转一转,傻姑高一寸。”

她咬着牙,狠狠地盯着他们,忽然她捡起地上的砖头,奋力朝他们砸去。孩子们大笑起来,一下子散开,跑远了。

她个头很小,可是跑得很快,可以追上村里最顽劣的男童。她言行古怪可笑,每个人都嘲笑她,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没有人再打她,谁都知道她的还击又快又狠——她曾经拿砖头砸破别人的头,虽然那个欺负她的男孩比她大好多岁。

他们不打她,却常常打她的哥哥。每次他们把江一波整得哭起来,她便会莫名其妙地站在旁边哭,哭得比她的哥哥还要伤心。他们觉得,这简直是好玩极了啦。因为这个原因,江一波更讨厌她了。

不过,某些时候,江一波也会喜欢跟她玩儿。父亲教他们学数数,很快便把自己懂得的数学教完了。他想要换个学科,便到商店里买了一副象棋。排开阵势,讲解了楚河汉界,马行日象行田,车可以横冲直撞,炮打人要架炮台。父亲跟孩子对弈,开始时总是赢,但是五天之后,江一波反败为胜,他用两个卒和一个炮把父亲将死了。父亲很不服气,一而再再而三地跟儿子对阵,但从此一败涂地,再也没有翻身。儿子戏弄他,把他的子一个一个吃掉,最后只剩下光杆司令。眼看着小卒步步紧迫,父亲只好举手投降。父亲觉得没意思,转而邀请采采上阵。采采上来,果然不负众望,输得一塌糊涂。父亲很高兴,父女俩下了一盘又一盘。等到父亲走开,江一波上来,采采兵败如山倒,兄妹俩下了一盘又一盘。

采采不喜欢下棋时的哥哥,他要把她的棋子赶尽杀绝,让她无法还手。但采采喜欢下棋时的父亲,每到胜券在握,他脸上升起不易察觉的洋洋自得,他一边自个儿走子,一边教孩子应对的办法。沉浸在游戏的乐趣中,他忘掉了生活的磨难和岁月的艰辛。为了小小的胜利,父亲露出难得的笑意,他把所有的招数毫无保留地教给孩子——后来采采上小学、中学、中师,一直到念完大学,她遇见过各种各样的老师,他们无一不比她的父亲更有学问,可是在她心中,父亲永远是最好的教师。没有谁在教她东西时更欢欣喜悦,没有谁在给她讲解时比她的父亲更质朴、更笨拙,也没有一个教师比他更平近、更谦卑。慢慢地,就连采采,也掌握了象棋致胜的窍门,终于有一天,她也反败为胜了。

江采采清楚地记得她艰难获胜的那一刻,父亲忽然一拍桌子,一下子把她举起来,高兴地说:“采采好犀利,好犀利!”

采采忽然双脚离地,被高高地举上空中,她觉得自己像鸟儿一样一下子飞了起来,她满怀喜悦,想到自己“好犀利,好犀利”,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母亲煮晚饭的时候,父亲和孩子坐在江边水翁树下下象棋。东江两岸,每个厨房的烟囱都冒出炊烟,晚霞的颜色慢慢消褪了,天空淡蓝明远,宽广无边。为了对付江一波,父亲和采采联合起来,每走一步都要商量好久,往往连输几局之后,他们慢慢占据上风。眼看着就要赢了,父女俩兴奋得坐不住,江一波却忽然撒手不下了。采采只好把棋子和棋纸收进盒子。大家回屋吃饭,江一波便一整晚阴沉着脸,独个儿坐着,一句话也不说。采采不像哥哥那样看重输赢,跟父亲一样,她喜欢的是游戏本身。

象棋的热情过去之后,父亲打算教他的孩子做木工。他让两个孩子看他的工具箱,讲解了每个工具的用途。他有一把斧头,两把长锯,三个铁锤,四只长短不一的刨子,许多大大小小的凿子,墙边地上还有一排方方正正的钉子盒,里头装着密密麻麻的铁钉。父亲一边锯木头,一边讲解锯木的技巧,手要稳,眼要准。父亲话音低沉,采采竖着耳朵,站在旁边专注地听着。但父亲正眼也不瞅她,只盯着江一波。江一波是男孩子,学木工更合适些,不过他对木工没有兴趣,做木工很辛苦,而且让人看不起,而且挣不到钱。等不到父亲讲完,他一转身跑了。

父亲把木头锯开,又拿出刨子,把木头刨得又平又滑。每刨一下,木头就生出一朵木花。不一会儿,地上就铺满了一卷卷美丽的木花。母鸡成群结队追着木花跑,一边跑,一边欢快地叫唤:“咯咯咯,咯咯咯咯!”

正是冬天寒冷的日子,采采穿着厚厚的棉衣,像个大棕子似的在父亲跟前晃来晃去,她把木花抱在怀里,感触着木质的柔软和温暖,心里觉得踏实安稳。有时候,大风从远处吹来,把木花一卷一卷地吹落河里,它们欢快地浮在水面上,仿佛开了一河花朵,采采呆呆地看着,每次都要看好久好久。

“采采过来帮手,弹墨线了。”父亲常常叫她帮忙。

她连忙扔掉手中三角形四方形的小木块,跑过去拿起墨盒,父亲把长线拉到木板的另一头:“看清楚了,就这样——”

轻轻地,父亲用两个手指拈起长线,“达”一声,光洁的木板上便印上一道清晰的墨线。(第一章完)

 ..



第二章  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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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盒仔饭

天冷到深处,就到了岁末新年。每到新年,母亲总要带着两个孩子回娘家。

母亲的娘家那么远,总是天还没亮就起来走路,走到太阳升得老高老高,才走到石龙火车站。母亲一个人排队买票,叮嘱两个孩子坐在路边看管行李,不管谁来搭讪,都不要搭理。

母亲买好票回来,江一波却赖在地上不肯走了。母亲拉着他站起来,他就指着旁边的小摊档——他看上了一杆黑色的冲锋枪。

“不买,阿妈没有钱。”母亲挑起行李,“快走,我们到火车上吃盒仔饭去。”

江一波紧紧地扯住她的扁担绳子:“你骗人!你不是有钱吃盒仔饭吗?”

江采采走到母亲身边,大声地冲她的哥哥喊道:“你不吃饭会死的,不玩枪又不会死!”

“你看采采多乖,你比妹妹大两岁,一点儿也不懂事。”

那可能是母亲第一次夸奖她。那一整天,她都不能抑制内心的欢喜。她看不到哥哥沮丧的神情,更无暇想象生活对于另一个孩子的伤害。关于成长,那些艰辛的命题,要到许多许多年以后,在一次遥远的旅途中,她坐在另一趟车上,忽然回望童年,她才能慢慢地把视线从她自己身上移开,落在江一波的脸上,她才意识到一同生长的另一个孩子,以及更多更多的孩子,在贫乏中,永远失去了展翅飞翔的机会。

那天中午,他们在火车上吃了番茄炒鸡蛋的盒仔饭,酸酸的番茄,香香的鸡蛋,江采采把饭盒吃了个底朝天,差点儿把舌头也吃进肚子去。她坐在窗前,眼睛睁得像两个铜铃,她使劲地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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