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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绿色素描-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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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邮惫馍畲Υ础皻G乃”一声,把她从恍惚中唤醒,她傻乎乎擦亮眼,发现门前江水鲜绿明媚,于是她满眼绿意,满心欢喜。

她一整天微笑着。

又上图画课了,陈老师让孩子们照着美术书上的样子,画一个正在跳绳的小女孩。她画着画着又走神了。她微笑着走神。江铃笑画好了,把扎着蝴蝶结的脑袋凑过来,看见她笔下出现了一艘笨拙的蛋家艇,蛋家艇上面,是老树枝般的几缕“炊烟”。

“煮饭?”

“嗯,煮完了,正摇船。”

“摇船?去哪?”

她不回答,取过铃笑的颜色盒,在画纸的空白处涂上一波波绿色的江水。

“我心里想的样子,为什么就画不出来哇?”她懊恼地放下彩笔,说话的声音不自觉提高了。

“你要画什么?”

“江水,渔船,渔翁,竹林——‘欸乃’一声山水绿!……”

“三水绿?”不知什么时候,陈老师已经站在她身后。

她不敢吭声了。

陈老师让她站在校务处的窗前,已经站了好一会儿。江校长泡了一杯茶,到陈老师的位子上坐下了,饶有兴趣地问她:“采采,为什么被罚站?”

她不说话,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每天下午最后一节,是全校的活动课,陈老师正在晒谷场上,教班上的孩子玩“抢军棋”。大家都在奔跑欢笑,就连最文静的女生也在树下跳绳——而她,这会儿,却不得不站在这儿,甚至不得不收回贪玩的目光,看着自己黑乎乎的脚趾头!

“打架了?”

她摇摇头。

“上堂讲话?”

她点点头。

“陈老师这么凶恶?”江校长摇头叹息着,“只是讲了一点话,就把采采关起来不准活动,太惨了!”

“不只是讲话……”她觉得这样对陈老师不公平,决定解释一下,“我违反纪律。”

“你违反什么纪律?”

“我没有做陈老师的作业。我本来想,本来想……”

她无法表达,急得直跺脚,差点把脚下的地板跺出一个无底洞来。江校长慢条斯理喝着茶,不时点点头,让她说下去。她说呀,说呀,不知不觉,说出了一大堆的话——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话要说——她啰里啰嗦,说到了春眠不觉晓,说到了清泉石上流,又说到欸乃一声山水绿,她说她自己最大的苦恼,是没有办法把那幅画画出来。

江校长教她抬头观看,高高的墙壁上贴着大幅的图画,那是照相机拍下来放大的,盛开着桃花的西湖:“是这样的画吗?”

她拼命摇头。不是这样的,完全不是这样!她要的是活的风景,是活生生的江水、野树,是活生生的蟛蜞、虾蚬,是活生生的石头、小路,是活生生的桥和渡船……而这幅图,只是死去的风景的尸骸罢了。

她想说出心中的想法,却又哑口无言。她觉得满腔话儿无法言说——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准确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真正地表达自己?

然而她很快就看到西湖下面的挂历了。挂历上印刷着《太湖之春》的国画,乱纷纷的雨点似的杏花,在水墨氤氲的太湖对岸,开出了唐诗般的景致。她跑过去,踮起小小的脚尖,贪婪地翻看,十二个月,十二幅画,她翻了又翻,看了又看。就这样就可以了,对她来说,就这样就可以满意了,有这样的几幅画,就可以证明她的心意了,就可以证明,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向往着诗里的风景。

她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她小小的心怦怦地跳着。

江校长不知什么时候走开了。

陈老师回来,苦口婆口把她教育一翻,惩罚她放学后过来打扫办公室,还要给花圃里的美人蕉浇水。

陈老师一讲完,放学铃就响了。她高高兴兴接受了惩罚,对她来说,就是让她清扫厕所,也比站在校务处一动也不动,要愉快一些。

28、说不完的故事

她沉迷在自己的世界,没有发现她的江村正悄悄发生着变化。

东江对岸的村庄附近,不知什么时候少了一片农田,多了两家工厂。那两家工厂,一家是做塑料假花的,另一家,做烟花和炮仗。

等到素馨约了她,一同过了渡船,到假花厂开了一个本子,领回来一大堆塑料做的花枝和绸布做的花瓣,她才意识到,她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一放学就到外面疯跑了。

每天放了学,江村的女孩子便都搬出一个木盆,坐在自家门前做假花。素馨是不紧不慢的,一个月下来,却也挣了三块钱。采采手爪快,第一个月领到五块。

领到钱那天,她一路跑回来,她把钱紧紧地拽在手里,仿佛拽住了一只小鸟,生怕它飞走了似的。回到家,她欢天喜地跑到母亲跟前,把钱交上去。母亲接过那张汗津津的五块钱,忽然把她的头紧紧地搂进怀里。

不久,她听说做炮仗更能挣钱,虽然脏,虽然危险,但一个月下来,少说也有十来块。她便又跟素馨一块儿过渡船,到炮仗厂领了一个小本子。

从那以后,她便把学校之外的所有空余时间,都用来做炮仗了。一天又一天,她长久地坐在红砖地板上,打散一盘盘炮仗,麻利地抓起一个又一个,把它们编成长长的一串又一串。那么单调的工作,那么漫长的时光,长久地保持蹲坐的姿势,渐渐觉得腿脚发麻,她便站起来,拧开收音机。

拧开收音机,听得最清楚的是香港电台,她喜欢香港话,觉得那种调子柔媚亲切,润滑温和,适合拉扯家长里短。相比之下,珠江台的广州话要生硬得多,清脆得多,像未经打磨的石头,珠江台总是讲述严肃的话题。

她喜欢香港台的“说不完的故事”——说不完的故事,每天都有一个。那是一棵巨大的、会结果子的树,每天结一个果子,掰开一个果子,就是一个新故事——这些故事跟爷爷讲过的完全不同,这是真正的广播剧,每个角色都有不同的表情和声音,随着情节的进展,配着时而缓时而紧的音乐,推波助澜,在凄凉处教人悄然落泪。

有过长长的一段时间,他们一个接一个演绎聊斋里的狐鬼故事,美丽处如春花秋月,恐怖处让人毛骨悚然,哀怨处却又催人泪下。采采喜欢聊斋的每个故事,它们都有鲜明的颜色和声音,每个情节,都有诡异独特的气息。故事听了很多,她也都喜欢,记住了樱宁、小倩、翩翩的名字。但是,这些故事虽然新奇有趣,却似乎没有真正打动她。

每天黄昏六点她听珠江台的小说联播,她听张业佳讲《水浒传》,听林少明讲《西游记》。她天天追着听,渐渐熟知故事里的每一个人,她提起鲁达和林冲的名字,比说起她的同学江明江亮江虾仔还要亲切些。

不过真正让她着迷的还不是这些故事,而是每个周未下午三点珠江台播出的“文学海洋”,虽然表面上要单调得多——只有一个女主持人,有时介绍作品,有时朗读作品,中间穿插着白开水一样的轻音乐。

她永远记得那个下着雨的下午,她已经在地板上埋头工作了很久,天气闷热——是白花花的雨点也无法缓解的闷热,天上有雷声,门外有蝉鸣,水翁不知为什么落了一地黄叶。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广播,广播里的女人正在朗读一个小说。江采采骤然抬起头,打起精神,就听到了这样的一段话:“……几年过去了,至今矮男人还是单身寡居,只在周日,他从外边把孩子接回来,与他为伴。大楼里的人们看着他矮礅礅而孤寂的身影,想到他十多年来一桩桩事,渐渐好像悟到他坚持这种独身生活的缘故……逢到下雨天气,矮男人打伞去上班时,可能由于习惯,仍旧半举着伞。这时,人们有种奇妙的感觉,觉得伞下好像有长长一块空间,空空的,世界上任什么东西也填补不上。”

小说念完了,收音机里有长长的一个停顿,没有歌声,也没有人语,她不自觉地擦擦眼睛,发现泪水淌了一脸。那是第一次,她察觉到故事和小说的微妙差别,察觉到自己所迷恋的,是寂寞的文字和细节。

29、唱着来唱着去

她渴望经历更多相似的时刻,期望跟更美好的小说相遇,然而收音机每每让她失望,于是她走上前去,重新调台。一个频道又一个频道,她调出来的,全是音乐节目。收音机唱一支歌,又唱一支歌,她蹲在地上跟着唱,唱了一遍,又唱一遍,唱到最后,那些歌便从收音机里飞出来,栖息在她鸡窝般的脑袋里。

她坐着唱,行着也唱,走着也唱,她最爱唱的,是那首《葡萄园》:

微风吹遍愉快葡萄园,

红里透绿问有几颗酸,

篱笆高处悬着缤纷梦,

绿叶下艳红万串;

如果秋季重临葡萄园,

才会发现夏季多么短。

阳光深处藏着缤纷梦,

个个梦又甜又暖。

美丽的葡萄园,丰收的葡萄园,她想要拥有一个葡萄园。作文课上,陈老师要孩子们写《我的理想》。

江虾仔写道:“我最大的理想,是当一个拖拉机手。”

江铃笑写道:“我的理想,是当一个伟大的电影明星。”

江采采写道:“阳光深处藏着缤纷梦,其中有一个,是我小小的梦想。我有一个梦想,我想拥有一个大大的葡萄园。”她把“理想”写成了“梦想”,不过这一回,陈老师没有跟她计较,陈老师把她的作文贴到课室后面的墙壁上。

江虾仔整天疯玩,似乎没有把他的“理想”放在心上,能当成拖拉机手固然很好,当不上似乎也是不大要紧的。

江采采的葡萄园似乎只是白日梦,只偶尔想想而已。

铃笑却开始用功地了解香港明星们的事情。其时江村小卖部的商品已经有了些小改变,他们在店里加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一箱子录音带,同时他们还买回来一套音响,每天都开得那么大声,江村的上空,长久地荡漾着流行歌的波浪。

星期天,铃笑约了采采,两人牵了手,抄了稻田中间的近路,走去邻镇的中心市场,那儿热闹非凡,有许许多多卖衣服的店——虽然都是大人的衣服,她们穿不上,她们走到中学门口的地摊上,那儿摆满了香港明星的彩色贴纸,贴纸旁边还有各种式样的小镜子、小梳子、蝴蝶结,以及繁体字的娱乐杂志和流行歌集子,大幅大幅俊男美女图高高地挂在摊档上头,他们奇特的姿势让人眼花缭乱。

铃笑买了一个漂亮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地抄着一首又一首流行歌词。在歌与歌之间,铃笑画了好看的花边——有些花边是一串小树叶,一片接着一片,每一片都有快乐的表情;有些是许多小水果,苹果、梨子、香蕉,一个接一个,互相牵着手……采采喜欢铃笑画的花边,不大喜欢香港明星的彩色贴纸。

“我最喜欢王杰。”江铃笑打开一本香港杂志,书里把王杰称为“忧郁王子”,介绍了他的身高、体重、血型、星座,他最喜欢食咖喱鱼蛋。下了课,好多女孩儿凑在一起,捧着歌本,一起唱王杰的《几分伤心几分痴》——那是正在热播的电视剧的主题曲——那个长长的电视剧,是江村人民每天晚上的必修课。

采采不大喜欢王杰,她喜欢一个叫“beyond”的乐队,她的笔记本上抄着《大地》、《光辉岁月》、《海阔天空》的歌词。她爱“beyond”,也爱陈慧娴,她对他们的爱是两种不一样的爱。

“beyond”的歌让她生出向往的心,陈慧娴的歌声却直接进入了她的心。她觉得陈慧娴的声音像东江水一样清澈动人,她抄陈慧娴的歌,抄了大半个笔记本。独处的时候,她就拿着本子,一个人唱歌,一首接一首地唱下去,唱的是陈慧娴的《傻女》,《痴情意外》,《与泪抱拥》和《千千阙歌》,唱得肝肠寸断,伴着自虐般的伤心的快乐,她流一脸泪水。有时她唱得忘情,人家嘲笑她,她也不在意。

那些美妙的岁月,一首歌忽然流行起来,像一种无法医治的疾病,像一场无从躲避的雨,像一阵热风,不过几天时间,忽然大家都会唱了,女孩子忙着互相借了歌本来抄。

铃笑的消息是最灵通的,铃笑的歌本抄得最好,铃笑又最爱自己的歌本,她每抄一首新歌就在旁边画一幅好看的美女。采采羡慕极了,因为她画不能画得那么好。

他们刚刚唱熟了一首歌,很快又来了另一首。他们很快学会了新的,忘记了旧的。

各种各样的歌,有不一样的颜色,不一样的味道,不一样的欢喜和忧伤。采采想象着它们穿了各种式样的裙子,留着长的短的头发,身上挂着好看的小饰物,叮叮当当响着,纷纷在窗外飞舞,它们飞着舞着,忽然一首接一首来到她的面前。

她在路上走着,经过人家的窗子,不时遇上一首歌,她快乐地捡起那个调子,大声地唱起来。她一遍一遍地唱着,每一首歌都让她贫乏的心更丰富一些,使她忘掉她正身处小小的闭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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