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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后宫·如懿传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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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微微颔首:“这样的话不仅不该出自皇后口中,皇后更应该弹压流言,免得宫中妄语成风,人心自乱。”



 



皇后恭谨道:“臣妾知道了。回去后自会训示六宫宫人,不许他们再胡言乱语。”



 



皇帝的笑幽幽暗暗,口气却温和到了极处:“嘉嫔素来口无遮拦,人却是直肠子,有什么话都不瞒着朕。所以她说什么,你听一耳朵便罢了,不必事事过心。”他见皇后的脸容渐渐有雪色,越发笑容可掬,“对了,还有一事,朕要嘱咐皇后。愉嫔生子是喜事,更有皇后替朕料理后宫的苦心。朕想着有子承欢膝下,皇后也可添欣慰。所以,六宫上下同赏半年份例。”



 



皇后勉强笑着,见皇帝倚窗而坐,这样风姿秀逸的男子,如玉山巍峨,纵然光华万丈,她却只能高山仰止,从来都难以接近,只能由着如是情意,默默淌过。只是此刻,他的欣慰和欢喜也是对着她的,倒并不像是只为添了个皇子,更是多年夫妻的一份安慰和亲近。不知怎的,她心里便软了几分。哪怕多年来时时处处顾着富察氏的恩荣,多年相伴,到底是有几分倾心的,何况又为他生儿育女。远远的儿啼声犹在耳畔,她蓦然念及自己早逝的永琏,心底狠狠一搐,牵动四肢百骸都一同抽痛起来,滴出猩红黏腻的血珠子。她极力将腮边的笑容撑得如十五无缺的月:“是。皇上的庶子,也是臣妾的庶子,都是一样的。只可惜臣妾与皇上膝下都只有一个公主,若是多几个玉雪可爱的女儿,那便更好了。只是说来说去,都怪臣妾无能,保不住皇上与臣妾的永琏。”



 



这一句“庶子”,骤然挑动了皇帝欢喜中的情肠,有如缕的悲愁蔓延上他微垂的唇角,他情不自禁地握住皇后皓腻的手腕,切切道:“女儿也罢,庶子也罢。皇后,朕与你终究是要有个嫡子的。”



 



皇后含着朦胧而酸楚的笑意:“皇上,臣妾侍奉您多年,必有许多不是之处。可臣妾一心所念,唯有皇上。臣妾无论如何,也会生下嫡子,以慰皇上心愿。”



 



皇帝握一握她的手:“皇后,无须说这样的话。”



 



皇后盈盈睇着皇帝,不觉泫然:“臣妾身为皇后,是不该出此软弱之语。可臣妾上有皇额娘,下有公主,又有母家荣华。可臣妾所能倚仗的,不过是皇上而已。”



 



皇帝轻嘘一口气,轻抚她肩头:“皇后的心思,朕懂得。皇后亦不要自怨自艾了。”



 



他懂得么?皇后在心底里轻笑出来,宫里的女子那么多,对着他个个都是笑靥如花,自己的艰难辛酸、如履薄冰,他如何能懂?就如她一般,哪怕相伴多年,很多时候,他的心思,她也是难以捉摸。



 



一世夫妻,唯有表面的荣光……



 



皇后这般念着,转身处,终于忍不住低首落下泪来。






第二章 魂梦



  海兰醒来是在黄昏时分。彼时如懿已守了她一日,累得腰肢酸软,不过咬牙挺着罢了。李玉在午后时分便已来过,千珍万重地将一个玛瑙巧雕梅枝双鹊捧珠镶盒交到她手中。那镶盒以大块深红与雪白的双色玛瑙挖成,白玛瑙为底,质地细腻,中间夹杂白色或透明纹路,留出鲜艳的俏色深红玛瑙雕出梅枝,枝干虬曲,花朵盛放,面上嵌青金、珊瑚、绿松、碧玺和水晶,点缀出碧叶红梅雪光明耀之样,两侧以珍珠浮雕衔环铺首,中间一颗拇指大的贝珠包金为纽,一看便知是连城之物。



 



李玉在她身侧,悄声道:“只为这盒子上的梅花,皇上便画了不下百次,真真是用心。奴才说句不好听的话,娘娘在冷宫的时候,皇上虽然不闻不问,但一人书画的时候,画的梅花比往日里多多了。原可从那些里头挑一幅好的便是了,可皇上还是觉着不够好,又画了好些,叫工匠们细细描摹了,做得不好便废置。饶是这样,这盒子也是出到第三个才好,只可惜了前头那些好玛瑙。啧啧!”



 



如懿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只是道:“这算是千金换一笑么?”



 



李玉哪里懂这个,摇头晃脑继续道:“这盒子也罢了,小主快打开看看里头的东西,才叫用心呢!”



 



如懿见海兰尚未醒来,遂也打开一看,只见两掌大的玛瑙盒子里,罗列着一排排绿梅的花苞,盈盈未开,如绿珠点点。更有一薄薄的红梅胭脂笺,她取过展开,却是皇帝亲笔,写着“疏疏帘幕映娉婷,初试晓妆新①”



 



那字写得小巧,如懿几乎能想见他落笔时唇角得意的笑纹。她眉心微曲,诧异道:“如今是二月里了,哪里还来这些含苞未放的绿梅?”她轻轻一嗅,“仿佛有脂粉的香气,并不尽是梅花香?”



 



李玉笑得合不拢嘴,抚掌道:“可不是?先用密陀僧、白檀、蛤粉、冰片各一钱,又以当季开得最盛的白芷、白芨、白莲蕊、白丁香、白茯苓、白蜀葵花、山柰、甘松、鹿角胶、青木香、笃耨香研至绝细,和以珍珠末、蛋清为粉。然后寻最巧手的宫女折来新鲜饱满的绿梅花苞,把这粉小心灌进花苞里,用线扎其花尖,将粉密封于花房之内蒸熟,再藏于玛瑙盒内,静置足月。如此花香沁粉,更能令面容莹似白梅凝雪,乃汉宫第一方。皇上知道小主喜爱绿梅,便称此物为绿梅粉,专供小主一人所用。”



 



李玉说得畅然尽兴,如懿只听到笃耨香一节,已经暗暗惊动。她出身贵戚,寻常宝物自然入不得她的眼,便是皇帝也每每好与她谈论奇珍。皇帝所用制香粉之法,传自明熹宗懿安皇后张氏的玉簪花粉法,只是玉簪花能存香粉,绿梅花苞却难,且用料更为奢华珍异。那笃耨香出真腊国,乃树之脂也。其色白而透明者名白笃耨,盛夏不融,香气清远,实在万金难得。如今却轻易用来做敷面香粉,珍重之余只觉心惊,若是为旁人所知,不知又要惹来何等闲话是非。



 



李玉极是乖觉,忙低声道:“用什么东西做这绿梅粉,都是皇上亲自定下的,所以内务府并不曾记档。”



 



不是不感动的。他记着她喜欢绿梅,惦着她的容颜憔悴,盼着她红颜如昨,为此不惜费尽心思,靡尽珍宝。但是在冷宫那些苟延残喘的日子之后,这些感动也仅仅只是感动而已。身外华物,哪里抵得上腔子里的一口热气,绝境里一双扶持的暖手。



 



珍重连城,也不过是一座城池的代价而已。



 



所以,再欢悦,亦有凉薄之意,沁染入心。然而她面上还是笑的,思忖片刻,取过笔饱蘸了墨汁,用一色的红梅胭脂笺一字一字郑重写道:“梅梢弄粉香犹嫩。欲寄江南春信。别后寸肠萦损。说与伊争稳。②”写罢,便依旧封了交予李玉手中:“只许教皇上瞧见。皇上见了,便知本宫心意。”她想一想,又道,“你虽有心帮我,但面上不可露了分毫。王钦之事后,皇上最不喜宫人窥测他心意。你到这个位子不易,一切小心。”



 



李玉诺诺离去,她方将那绿梅粉并玛瑙盒交予惢心一并送回了翊坤宫中。半倚在榻前,闭目凝神的瞬息里,想起自己所写,原是欧阳修的《桃源忆故人》,她只写了上半阕,却不肯写出那下半阕。只为上半阕的相思,便也是下半阙里她三年冷宫韶华苍苍的哀情。



 



“小炉独守寒灰烬。忍泪低头画尽。眉上万重新恨。竟日无人问。”她低低呢喃,在暖融融的殿内细细抚摸自己的十指。与旁人不同的是,她的手固然也戴着宝石嵌金的戒指,佩着华丽而尖细的珐琅点翠蓝晶护甲,纤手摇曳的瞬间,那些名贵的珠宝会映出彩虹般的华泽,曳翠销金,教人目眩神迷。可是细细分辨去,哪怕有鹅脂调了珍珠蜜日日浸手,但天气乍暖微寒的时节,旧时冻疮的寒痛热痒,无不提醒着她岁月斧凿后留在她身体上的斑驳痕迹。



 



唤醒她迷蒙心意的,是海兰初初醒转时低切的呼唤:“姐姐。”如懿如梦初醒,不觉大喜过望,才觉得悬着的一颗心实实归了原位。海兰虚弱地靠在宝石绿榴花喜鹊纹迎枕上,红红翠翠的底子锦华光灿,愈显得她的脸苍白得如一张薄薄的纸。她的神思仍在飘忽:“姐姐,真的是你?”



 



如懿握住她冰凉的手:“海兰,是我。我在。”



 



海兰嘘一口气,迷茫道:“姐姐,我以为自己熬不过来了。”



 



如懿闻言,眼便湿了。她端了止痛汤细细喂海兰服下,又将熬得糯烂的参片鸡汁粥喂了半碗,轻语安慰:“别胡说,我总在这儿。”



 



海兰问过孩子康健,长松了一口气:“万佛护佑,我终于替自己和姐姐生下了孩子。无论如何,只要孩子长大,咱们的下半生便有了些许依靠了。”



 



一句话便招落了如懿的泪:“只要你好好儿的,还提什么孩子不孩子。昨夜你九死一生,我只看着,只怕也要将自己填了进去了。”



 



海兰艰难地笑着,很快冷下脸道:“姐姐不能填进去,我更不能填进去。她们费尽心机,下的药让我变胖,变得丑陋,再不能得皇上宠爱。还让我的孩子难以出生,以致我吃尽了千辛万苦。若不是姐姐在旁陪伴,我一个撑不住,母子俱损,岂不更遂了她们的心愿。”



 



如懿替她掖好被角,柔声道:“如今你虚着,别想那么多。”



 



海兰冷笑道:“如何不想那么多!她们步步算计,只恨我自己蠢,后知后觉罢了!此事之恨,有生之年,断不能忘!”



 



如懿半垂着脸颊,伤感不已:“旁人害你,我自然是恨在心上。可是海兰,我的手也不干净。我的手害死过性命,只是我没有生养孩子,所以今日的事伤在你身上,否则便是这报应落在我身上了。”



 



海兰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露出不屑之色:“姐姐居然相信天意报应?如果世上有报应,她们数次残害姐姐,为什么还没有受到老天爷的报应!所谓报应,从无天意,只在人为。今日她们要我和姐姐所受的种种,来日我都要一一还报在她们身上!若老天爷真要怜悯她们,恨我们狠毒,那就全都报应在我珂里叶特氏海兰身上。我只要姐姐和我的孩子万全就是!”



 



如懿心中震动不已,再多的委屈心酸,有这样的姐妹在身侧,深宫中茕茕独行,亦有何畏惧?她伸出手,紧紧拥住海兰,任由感动的泪水潸潸落下。



 



用过了晚膳,海兰便又歇下了。海兰的精神并不大好,总是渴睡。还是三宝回来,将火场之事一一告知如懿。



 



如懿悠悠拨着手上的鎏金红宝石戒指:“如今都认定是本宫逼死了阿箬,所以她死后还要闹鬼作怪,是么?”



 



三宝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道:“可不是!宫中最喜欢这些鬼怪之语,怎么禁也禁不住,何况又是棺身起了蓝火那么诡异!也难怪大家都害怕。奴才方才去火场,几个替阿箬烧尸的太监吓得都说胡话了,满嘴胡言乱语,偷偷给她烧纸钱呢!”



 



如懿叹道:“冤有头债有主,谁是真正害死她的人,自然她就找谁去,本宫怕什么呢?”



 



三宝答应了一声:“还有一事,奴才见伺候愉嫔娘娘生产的两位太医,都曾悄悄见过启祥宫嘉嫔小主身边的陪嫁侍女贞淑。奴才记得有次贞淑自己说过,在李朝时她便是医女出身。奴才怀疑,愉嫔小主生产时被猛下催产药的事,只怕和启祥宫有干系。”



 



有乌云重重的阴沉凝在了如懿眉心。这样的神色不过一瞬,她已然冷笑道:“嘉嫔!本宫与她相处多年,一直以为她只是口舌上尖酸刻薄,爱讨便宜罢了。原来黄雀在后,也不是个省心的!”



 



三宝目光一凉,低声道:“这才叫日久见人心呢。时间久了,什么飞禽走兽都忍不住要出来了。小主,咱们要不要把那些太医截下来,向皇上告发嘉嫔?”



 



夜的羽翼缓缓垂落,掩去天际最后一缕蛋青色的光,将无尽的墨色席卷于紫禁城辽阔的天空。那种黑暗的郁积,教人望穿了双眼,也望不到渴盼的一丝明亮的慰藉。窗台上供着的一束腊梅送进一缕若有若无的清幽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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