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集-小说卷2-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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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真吗?”
菊子真不能相信我的话。然而我是的的确确见到他们做了一些比菊子同七弟还大胆的事。子明就因为明白我了解他们的关系,近来对我特别好。我是对子明以为无妨于事的。除了子明我倒有点儿怕琫。不过琫方面,若非菊子说,万不会失败。琫近来,纵常取笑我,但我相信这只是琫凭她聪明的眼睛看出一部分,绝不会知道我们当真就已怎样怎样的。
“我有点担心七弟的口。”我说,我意思是要菊子莫同他乱说。
“他也不知道,不过听了琫小姐取笑,故来套你的。”
然而我断定这明是菊子告他。要菊子莫同七弟谈这事,是无法。我说,“你嘱咐他口要紧,就是了。”
“好,”菊子起身了,转身就要走。
“慢一点,菊小姐。”
“怎么啦?”
我告你句话,还有什么可告的话?待着菊子近身来,闪不知,在她耳边吻了一下子。菊子半嗔半恨的把眼睛鼓了一下就走了。
夜里几人不下棋,在客厅跳舞,因为记到菊子的话,我留心子明对于那人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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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四月二十五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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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晴,趁到晴,我往市场去,卜我此后的命运。
匀姑来。匀姑因为同子明有了些把戏,给琫撞见,琫去告她妈,因此有了两月不敢过这边来了。听到子明昨天有事上天津,一时不会回,就从石虎胡同来看菊子同琫等。
几人一哄进到我房中。
必是菊子同匀说了我的什么话,一进房,几人便都笑。
“二哥房中真是香,怎不把我们一点香水使?”
琫说了,单向匀姑笑。
“咱们自己找吧。”匀姑说到什么就会动手做。
“我是不准野蛮的。”
“准不准,由得你?”
在我床头终于翻出那瓶香水了。匀姑也够坏,故意把香水瓶子下所贴好的价目单子高声念:“四块八角,好,二哥,可真了不得,也用这种香水!这不是男子用的,给了你的妹子吧。”
匀姑不客气,就当真把那小绿方瓶子捏着不放手。我不再做声。在这一群小姐中间我是做声不得的。这些人,虽说各人都有各人的毛病,但是我同姨的事,在她们心中,终是酸酸的!就中匀姑尤其是不饶人的女人,她并且有她理由。
“二哥,我吓你咧,看你舍得舍不得,谁知脸上颜色也变了。”匀姑说,带了笑,又同琫故意将我来打趣,“你瞧,琫小姐你瞧,二哥本来为别一人预备的东西,见我要拿它,说不出的苦,全给现在脸上!”
“本来是为你买的,知道你是今天要来的。”
话只是平常的一句话,但在语气上,我加了我们在过去曾纠缠过来的回忆,以及暗示,匀又同子明的关系,匀不能再做声了。我能猜出我的话在匀姑心上一击的分量。
菊子走过来,抢了匀姑手中的瓶子,“匀姑不要,让我拿,这几日,我正嫌我的香水不好哪。”
“菊妹妹,难道你要这个么?我听说七弟——”话不让说完,菊子走开了。
琫小姐同匀,不久也去了。
就中匀姑有一点心事,不是琫同菊所知。
因了匀姑来到此,又把昨天转去的姨从西街接来。
“你来吧。是琫小姐的命令,说,匀姑在此想见你,即刻来。”
“即刻干吗?今天为四老爷吃报母斋的,要来也得晚饭后。”
“你来我还有好事情告你!”
“你的事情我全都知道。嗤……”末后是一笑,电话就挂了。
晚饭后,那还隔多久,如今才两点呀!因匀是客,琫请看电影,于是我同琦琦因为做陪客,也一同坐汽车去。
琫同菊子在卖票处买票,先同匀姑琦琦三人上楼去,上楼梯时匀姑让琦琦先走。轻轻说:“二哥,我听人说你近来得意!”
“听人说,是听哪一个丫头说的?”
“是琫告我。一个人,是应要爱……”
“姑姑怎么那么走得慢?”琦琦带跳带纵早已到了楼口了。
我望望匀姑,匀也望望我,我们都无言。我们快步走上楼。
回到家来独自一人在房里,想起些旧事。口香糖是我平时嫌恶的东西,但近来枕头下这类东西又可以寻出了。五年六年以前为了匀姑用过有半年,含到口内来哺匀姑也象正同昨日的事一个样。如今匀姑除了头发剪得很短以外,仍然是旧日的匀姑吧,但我们当年的情形这时却无从来再续了。因为匀姑爱用茉莉花味的香水,这糖在此时嚼来也总象有那种甜媚的感觉。又因为那年是在九十月里使用这糖独最多,那时的情景,留有深深的印象在脑中,一嚼起这糖来,就又似乎还有潇潇秋风秋雨的思念。我们的爱,这时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目下的,纵是到了白热的情恋,不是只要经过三年五年,又会同前事一样无影无踪么?我想:难道是,为了三年五年以后相见,追忆起旧情时可以怅惘一阵,我们才来爱?
果真是那么,这时节也就可以退步了。
若说不,再进,进到两人身体合并在一处,这是可以永久维持下去的事么?
永久是不能,则以后在这事上的怅惘,尽此一生,附骨贴肉,我就来回味我们这恋爱,我受得住么?就是这么办,也可以——然而在忠厚的妻的拥抱下,我来回味这浪漫的恋爱,我的对妻的负疚处,还好意思要妻饶恕么?
……
我还想到我应当做的事情,这就是把妻给予我的力量同到匀姑与我过去如今的关系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动机。若是这时那人在我的面前,我会作出一些与我近半月来截然相反的事情,那不一定的。也许我还能故意找出一点我们可以决裂的小事,来扩张,来延长。也许我……但我同时又想,我也许一见了她,又能承认我一个人独处时所引起的不是良心乃是魔念啊!
呵,我这一刹那的魔念,能有什么用?
记四月二十五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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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掂掇到时间的步伐,那边家里吃饭应比我们这边早,估计她不久会一人来的。我就含着我那特为了接吻而用的口香糖,捻息了房中灯,坐在大客厅的一个虽当路却黑暗的椅的上面等。
我把守到那出入必经的关口。这里去到琫小姐卧房,还得经过大餐间,大餐间过去是一个长廊,再过去是小厅,小厅左边是老主人的卧房,顺到卧房窗下走,转那绿的圆拱门,进另一院子,那里一排三间偏东一间才是的。我预备要做一点别的事,就呆着,张了耳朵去听外面的鞋声。
客厅因无人,大灯不曾开,只有柱上小电灯发光,很冷静。想着:在这样一切安详沉默紫色的银色的薄暮里,淡淡的橘红色的灯光下,咬着耳朵谈话,复搂着颈脖亲吻,那是如何适意的一种高尚游戏!
从等候中我才证明时间对于人间的恋恋不舍的样儿——这真使我焦心。
终于,它它它在那大院子角门石地面上有了鞋的后跟触地的声音了。我站起来,但忽然变计又坐下,且把全身隐到灯光所不及处去。我想突如其来在她刚到我面前时猛的立起身,来吓她一下。
“啊!”我轻轻的喊了一声“嗨”,挺然立起来。
出我意料之外,她却只很庄重有礼的对我那一笑。
“我想吓你一下哩。”
“一进这厅子,就望到你了,你以为我不曾见你呆样子么?”
我有点惭愧了。
她却不即走,停了步。
“你一个人在此干吗?”
“我等你。”
“我要你等我干吗?”
故意那么说,还故意要走。为了解释等她的意思,我拦住了她。
“不准走!”
“又不是郊野,你拦路打抢人么?”
“是,我抢你,我要抢你到我房里去。”
“你癫了!”
真癫了,这抢人的我,当真有要她跟我到卧房里去的意思。不过我不敢十分用力。我怕一个听差打从外面来碰见。我也不拉她,就只不准走。
“放了我吧,来一个人就不好看了。”
“我要吃一个点心。”
“我不懂。”
“不懂吗?就是这样——”我把手,揽了她的腰,我的嘴,贴在一个柔软嘴唇上面了。
点心是一个便够么?十个也不成。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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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顶容易上瘾的嗜好,怕再也没有比同恋人接吻一事为坏了。吸大烟,打吗啡针,喝红茶,以及我中国还没有人试过的吃大麻,都不会如此易于成癖。只要一个妇人的嘴唇,有一次在你粗糙的略有短短青的胡子的嘴边贴了一秒钟,你就永远只会在这一件事上思索那味道。一个年青男子他那不会餍足的事,恐怕也只是对于他的女人做那些略近于麻烦别人的举动!但这能怪男人么?谁教那嘴唇红得诱人?
我禀承了胆大心细的名言,却自动把这女人从怀中释出。
“谁告你这叫点心?”
“这是比亚北的奶油稣还精致美妙不会伤食的东西。”
她禁不住一笑,低着头,快快的向里面就走。我抢身前去,我们是并行,手,本能的,仍然揽着腰。
我们一同行至暗处了。将要走到大餐间的北门边,她慢了脚步。这里比其他地方全要黑,纵有人过此也不会见到。她停了脚步。我们抱成一块在那过道中。借着客厅那小电微弱的光返射到另一处玻璃上,我能看出她脸的轮廓。柔软的硕长的身体,斜躺在我的臂弯里,发挥着异样的肉体温暖香味,我疑心我是抱了百合花的神。
同匀姑亲嘴,站着要低头才行。这人则我还须头略仰。她把头压在我肩上,我们便脸擦着脸了。这时是轮到她吃点心了。我的额,我的耳,我的眼睛,我的下巴,每一处被她用嘴亲过的地方都象怪好过。她的长耳环子碰着我的脸上时,我有说不出的一种温柔的灵感。
“让我学你来吃点点心。”我想照样办,要吻她的脸上的各处。
她说不,够了。
然而我的手是不能放。我为我这臂膊叫过屈,这时若手是稍松,我断定她是要逃。
“还不放我么?”
“不。我愿抱着你,至于永远。”
“莫说呆话吧。我应进去了。放了我,回头我们——”“回头?”
她不答回头做什么,乘机掰开我的手,象一只鸟飞跑了。
我尽发呆站在那过道中不移动一步,听到一阵急促脚步从长廊下到小厅,进了小厅后,就听到几个人的笑声。
我随后走到长廊去,暗听她们的话语。
“等你一天哩,”这是匀的声音。
“对不住得很,”这是她的。
“我们去找二哥去,”这是菊子的。
我听到要来找我,着了忙,轻脚毛手走转到房中。
果然不久几人就来了,菊子当先锋,琦琦又当菊子的先锋。
“曾叔,姨来了,”这孩子,怪得凶,会来在我耳边说出这样话。
“姨来也得大惊小怪么?”
“因为糖。”
琦琦不说了。因为糖,又有了新买来的一大包,姨来琦琦可以同姨平均分,所以琦琦同我一样盼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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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四月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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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我良心掌自己的嘴。又特意把妻相片取出来安置在桌上,以便忏悔自己数日来行为的错误。但是这准得什么账?
菊子来下棋,输了又搬兵,把她找来帮忙。轮到我输了,这是一定的。我在有意无意中间都走一些不利于己的子路,好尽她高兴。
“不,你这是故意输给她,对我你就特别狠,”菊子说,说了又看把我杀败的那人。
她只笑笑。
“我一同她下,子路就不由得我不乱。不拘什么全给打败了。”
“一到了我面前就是粪棋了,”她说了,更大笑。
菊子有意嘲谑的样子,“不知道是什么事,这总有个缘故的。”
“有什么缘故?你说!”
“我不说,这一些人算我棋顶不高明,算你(指她)顶高明,就是了。”菊子或者看出我们情形了。
棋不必下了,菊子同她坐在床上梳头发。
女人就只头发就能使一个男子销魂的。唉,对到这些头发我想些什么?我把一些同头发全无关系的事全记起来了。这些头发,在某一本经上,似乎说过能够系住大象的,这时系了我的心,引我堕到谷里去。
“只有女人头发是最美的东西。”菊子是剪了发的,显然这话与菊子无分。
她听了,故作鄙夷样子扁着嘴,这一来更俏。
菊子又要同我下。有她在此,我也认输吧。谁知输得菊子说我是故意,随便动,不应当。
“要我怎么办?我就认输,那不行么?”
“那不行,”菊子说。
“那我就小心小心来赔到菊子小姐下这盘!”
她负手在旁边看,菊子有毛病,每一着棋总得悔上三次以上才算数。她象厌烦了,走到窗下去。
“二少爷,这是谁的相片儿?”
“姨太那么客客气气称你做二少爷呢。”菊子说了动一个车,落在我的炮头上。
“不准悔。”我说,“一走就不准悔!”
“不。决不了。”
“决不就将!”
菊子把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