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集-小说卷2-第2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女人把小主人抱得更紧,只憨笑。
。。
沈从文集…小说卷2雨后
?小|说网
“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等。”
“当真等我?”
“可不是,我看看天,雨快要落了,谁知道这雨要落多大多久,天又是黑的,我喊了五声,或者七声。我说,四狗,四 狗,你是怎么啦!雨快要落了,不怕雷公打你么?全不曾回 声。我以为你回家了。我又算……雨可真来了,这里树叶子响得怕人,我不怕,可只担心你。我知道你是不曾拿斗篷的。
雨水可真大,我躲在那株大楠木下,就是那株楠木,我们俩……忘记了么?你装。我要问你到底打哪儿来,身上也不湿多少,头又是光的,我问你,躲到什么洞里。“
四狗笑,四狗不答。他不说从家中来,她便明白的。
他坐到那人身边去,挤拢去坐,垫坐的是些桐木叶。
这时雨已过前山,太阳复出了,还可以看前山成块成片的云,象追赶野猪,只飞奔。
四狗坐处四围是虫声,是树木枝叶上积雨下滴的声音,头上是个棚,雨后太阳蒸得山头出热气,四狗头上却阴凉。头上虽凉心却热,四狗的腰被两只手围着了。“
“四狗,——”想说什么不及说,便打一声唿哨。
因为对山有同伴,同伴这时正吹着口哨找人。
同伴是在雨止以后又散在山头摘蕨菜,这时陪四狗坐的也是摘蕨人。
在两人背后有一个背笼,是她的。四狗便回头扳那背笼看。
“今天怎么只得这一点?……喔,花倒得了不少。还有莓咧,我正渴,让我吃莓吧。
下了一阵雨,莓是洗淡了,这个可是雨前摘的?我喂你一颗,算我今天赔礼,不成吗?“
“要你赔礼?我才……”
她把围着四狗的腰的两只手放松了,去采地上的枯草。
“我告你,我也总有一天要枯的,——一切也要枯,到八 月九月,我总比你们枯得更早。”
四狗莫名其妙,他说道:“我的天,我听不懂你的话。说什么枯不枯。”
“我也不一定要你懂,你总有一天懂的。”
“让我在这儿便懂,成不成?”
“你要懂,就懂了,载不得我说。”她又想,“聋子耳边响大雷,没得用处,”就哧的笑了。
四狗不再吃莓了,用手扳并排坐的人头。黑色的皮肤,红红的嘴,大大的眼睛与长长的眉毛。四狗这时重新来估价。鼻子小,耳朵大,下巴是尖的,这些地方四狗却放过了。
他捏她辫子,辫子是在先盘在头上,象一盘乌梢蛇,这时这蛇挂在背后了,四狗不怕蛇咬人,从头捏至尾。
“你少野点。”说了却并不回头。
因为蛇尾在尾脊骨下,四狗的手不得到警告以前,已随随便便的……四狗渐渐明白自己的过错了。通常便如此,非使人稍缮生气,不会明白的。于是他亲她的嘴——把脸扭着不让这么办,所亲的只是耳下的颈子。四狗为这个情形倒又笑了。他算计得出,这是经验过的,象看戏一样,每戏全有打加官。打加官以后是……末了杂戏热闹之至。
稍停停,不让四狗见到那么背了脸,也笑了,四狗不必看也清楚。
四狗说:“莫发我的气好了。”
“怎么还说人发你的气。女人敢惹男子吗?……嘘,七妹子,你莫颠!”
后面的话音扬得极高,为的是应付对山上一个女人的唱歌。对山七妹子知道这一边山草棚下有阿姐与四狗在,就唱歌弄人。
四狗是不常吵唱歌的,除非是这时人隔一重山——然而如今隔一层什么?他的手,那只拈吃过特意为他摘来的三月莓的手,已大胆无畏从她胁下伸过去,抓定一只奶了。
但仍然得唱,唱的是:“大姐走路笑笑底,一对奶子翘翘底。心想用手摩一摩,心子只是跳跳底。”
四狗的心跳,说大话而已。习惯事情不能心跳了,除非是把桐木叶子作她的褥,四狗的身作她的被,那时得使四狗只想学狗打滚。
对山的七妹子,象看清四狗唱这歌情形下的一切,便大声的喊:“四狗!四狗!你又撒野了,我要告你们的状。”
“七妹子,你再发疯,你让我捶你!”
作妹的怕姐姐,经过一阵吓,便顾自规规矩矩扯蕨菜去了。这里的四狗不久两只手全没了空。
象捉鱼,这鱼是活的,却不挣,是四狗两手的感觉。
四狗不认字,所以当前一切却无诗意。然而听一切大小虫子的叫,听晾干了翅膀的蚱蜢各处飞,听树叶上的雨点向地下的跳跃,听在身边一个人的心跳,全是诗的。
“请你念一句诗给我听。”因为她读过书,而且如今还能看小说,四狗就这样请。
明白她是读书人,也就容易明白先时同四狗说话的深意了。她从书上知道的事,全不是四狗从实际上所能了解的事。
说是要枯了,女人只是一朵花,真要枯。知道枯比其他快,便应当更深的爱。然而四狗不是深深的爱吗?虽然深深的爱,总还有不够处,这是认字的过错。四狗幸好不认字,不然这一 对,当更不知道在这样天气下找应当找的快乐了。
说是请念一句诗,她就想:念深了又不能懂,浅了又赶不上山歌好,她只念:“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景不洽,但情绪是这样情绪。总还有比这个更好的诗,她不能一一去从心中搜寻了。
四狗说这诗好,——不是说诗好,他并不懂诗,是说念诗的人与此时情景好罢了。他说不出他的快乐,借诗泄气。
手是更其撒野了……
“这样天气是不准人放荡的天气,不知道么?”
四狗听到说天气,才象去注意天气一样,望望天。天是蓝分分的,还有白的云。白的云若能说是羊,则这羊是在海中走的。四狗没见过海,但是那么大,那么深,那么一望无边,天也可以说是海了。
“我说天气太好了,又凉,又清,又……”“你要成痨病才快活。”
“我成痨病时,你给我的要好多!”四狗意思是身体强,纵听过人说年青人不注意身体就会害痨病,然而痨病不是一时起的事。
“给你的,——给你的什么?呸!”
到底给什么,四狗也说不出口。于是被呸了也不争这一 口气。说出来,难道算聪明么?
到后他想到另外一个事情,要她把舌子让他咬。顽皮的章法,是四狗以外的别一个也想不出,不是四狗她也不会照办。
“四狗你真坏,跟谁学到这个?”
四狗不答,仍然吮,那么馋嘴,那么粘糍,活象一只叭儿狗。
“四狗……你去好了。”
“我去,你一个人在这里呆成?”
她却笑,望四狗,身子只是那么找不到安置处,想同四 狗变成一个人。
她把眼闭着,还是说,“四狗,你去了吧。”
四狗要走,可也得呆一会儿。
他看她着急。这是有经验的。他仍然不松不紧的在她面前缠,则结果她将承认四狗在她面前放肆是必要的一件事。四 狗“坏”,至少在这件事上是坏的,然而这是有纵容四狗坏的人在,不应当由四狗一人负责。
“我让你摆布,四狗可是,你让我……”一切照办,四狗到后被问到究竟给了他多少,可胡涂得红脸了。头上是蓝分分海样的天,压下来,然而有席棚挡驾,不怕被天压死。女人说,四狗,你把我压死了吧!也象有这样存心,到后可同天一样,作被盖的东西总不是压得人死的。
四狗得了些什么?不能说明。他得了她所给他的快活。然而快活是用升可以量还是用秤可以称的东西呢?他又不知道了。她也得了些,她得的更不是通常四狗解释的快乐两字。
四 狗给她一些气力,一些强硬,一些温柔,她用这些东西把自己陶醉,醉到不知人事。
一
个年青女人,得到男子的好处,不是言语或文字可以解说的,所以她不作声。仰天望,望得是四狗的大鼻子同一 口白牙齿。然而这是放肆过后的事了。
“四狗,不许到井边吃那个冷水!”
在草棚的她向下山的四狗遥喊时,四狗已走到竹子林中,被竹子拦了她的眼睛了。
天气还早,不是烧夜火时候。雨不落了,她还是躺着,也不去采蕨菜。
一九二八年
。d 。
1931龙朱…参军
;
一
个刚刮过脸的青年弁兵,穿了一身新棉军服,双脚交叉倚立在参军室门边,用小镜子照着下巴,挤那粉刺。这是一个美貌青年,他一面对那镜子挤着粉刺,一面就在自赏他的青春。
房里有了声音。
“王五,王五,王五。”
一
连喊了三声,这弁兵仿佛才被声音揪着,从沉醉于欣赏自己的趣味中爬出了,大声答应道,“嗻!”
答应了以后,他把镜子忙塞到衣袋里去了,整了整皮带进了参军室。
参军室除了一个老参军就是地图。参军房中坐,地图四 壁挂,进到房中的王五,最先还是望到那张有无数红色×字的地图,才回头望参军脸的。要明白本日情形,望参军的脸,还不如望那张地图上的大红×字的地位,较为容易了然一点。
红字向左移,则战事是又进到本地段了,参军的两眉也聚拢了,向右移则一切相反。
如今是参军仿佛额下只生有一条眉毛的。王五明白事情糟。这一来,还未发言,王五就苦恼了。猜测的是参军必定说出不吉利的话。在这风流潇洒的弁兵生活上,再也没有比“开差”的话还不入耳了。看样子则参军非说这话不行,一点不至于错。
这青年弁兵,站立在房子的近门处一角如一根葱,参军大约是第一眼就望到这新刮过的脸嘴了,就微微的笑。
参军说,“王五,卷好了地图,下午要开差走路。”
象打了一个雷,王五震哑了。在这雷声响出以前,他是清清楚楚望到参军脸上的阴霾,知道有雷了。虽防备得很好了,到时也仍然一惊,是这青年从雷雨中见到另外一种情形,想不到时间是如此匆促,因而茅苞了。他连忙答应是是。
于是这个年青人就动手卷那房中的地图,把一张椅子搬来搬去,从这里取下图钉又按进别一角上去,仿佛是在那里掉换钉子似的。他把事情完全做错了。在错误行为中年青人只想到开差以后的事。军队是原应当从这一个地方移到那一 个地方的,所以他一面想事一面他把图钉移着。事情作了一 会却不曾把一张地图取下卷好。
坐到房中的参军是五十岁的老参军了,也正是在今天早上才刮过脸的人,他从自己脸上问题转到弁兵的脸上问题,这个极其明白年青手下人刮脸比下操还勤快的理由的将校,知道了开差是年青人极不愿听的话之一种,就说:“好了好了,你不要在这板壁上为图钉开差移防了,年青人,要出去做什么事就赶快去罢,我自己来卷这地图好了。”
“……”这年青人他不知要说什么话好。他站到一张板凳上整理了一下衣领,又抹了一下胸部。话不说出口,到后居然被他把一张大地图取下卷成筒形了。
“去了吧,去了吧,快去快来!不久就要走远路,到那里去呆事是做不得的。”
“那谢过参军。我就去就来。看看他们,还他们一点小账。”
“是呀,还账吧,也好。看看,也好。只是呆事是做不得的,我再三告你,天气不正,而且一个走远路的人,要知身体的重要。”
“是的是的。我去去就来。”这弁兵,一面立在那一旁说话,一面心就早已向外飞奔了。他跃下了地,又说,“参军有什么事情没有?要买点东西吗?”
参军凝神想了一想,把手撑住了才剃过的光下巴,想起了脸上的粉刺,就说,“你回头,顺便带一面小手镜来吧,象妇人用的,不要太大。”
“参军,王五有一个。”说过这话的年青人,也不管参军是不是要看看他的镜子,已经就立刻从军服前衣袋子里把那镜子掏出来了。他把它递给参军,望着参军笑。
参军把镜子接过手来,翻来翻去看,又试照了一照。照到那生在鼻旁已经成熟的粉刺了,但他不动手,却先问王五,“镜子是不是女人送的?”
“回参军,是的。”
“多好一面镜子!(照镜)你就去吧,慢了恐怕不成了。早去早回,我们应当在四点左右动身。”参军看他的腕上的大金表时,弁兵王五也同时把腕上的金表露出。“是十一点半吗?
你快去了吧。不要久挨!不准做呆事。听我的话!“
连声是是的王五走出去了。参军就坐到办公桌前,对了王五情人给王五那面小小镜子,挤他鼻子孔边上的一个粉结。
他同时想起这年青人的行为来。
但不久,他心想到……一个年青人,总是免不了要任性的。虽说当面说了若干是字,回头一到妇人面前,做呆事仍然是必然的一件事!他想到年青人的行为,就为这弁兵发愁。
一
个身强力壮的青年,来去走二三十里路与情人会合一次,本是军人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