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太阳-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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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里!一九二七年我就是在这里接上关系,从汉江上坐船逃出武汉的!”
他这一说,陈文洪、梁曙光都愣住了。
但谁也来不及做声,秦震已迅速走了出去。天气在这一阵工夫里陡然大变,但秦震坚持一定要到汉江大桥上望一眼汉江。这时秦震旧地重临,勾起一腔往事,心裂肠断,血向上涌。恰在这时间狂风怒吼,江涛呜咽,猛烈地震天撼地,紧压人心。他们上了桥头,愈往前风愈大,走路愈困难,简直站不住脚。秦震用手紧紧攀着大桥的栅栏,还是摇摇欲坠。蒙蒙夜幕之下,大桥飞峙在上,汉江横扫而下,从万初高空望下去,真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秦震不像站在人间而是站在天上,浩浩苍天,茫茫江流,风像凝聚了整个宇宙的强力,迸发出亘古未见的狂暴,一道压将下来。秦震两手紧紧抓住栅栏,整个身子在狂风中摇曳。就在这时,他的心上一阵剧痛,他遽然失了知觉……
。。
第七章 天穹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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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秦震被安置在师医疗队病房里,原来准备转院,被他谢绝了。
经过队长亲自主持检查诊断,认为他是由于神经过度刺激,引起血管收缩,从而心脏供血不足,还不是由于冠状动脉硬化引起的心绞痛。从病情来看,不算太严重,但也必须防止恶化。在这种时候,最忌激动、烦恼,队长深知老首长的脾气,于是他就依顺了他的第一条:留在这里不动;不过坚持第二条:必须严格服从护理,安心静养。秦震点头同意了这个决定,因为他需要睡眠,队长还没走,他就闭上两眼,昏昏沉沉睡着了。这一觉整整地睡了一天一夜,等他醒转过来以后,他立刻发觉他所接受的那条规定给自己套上了不易摆脱的枷锁,他有点后悔了。过惯了紧张生活的人,一旦让他闲下来,他会连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按照秦震的哲理:“人忙忙不出病,人闲才闲出病。”秦震所以坚持住师医疗队,实际上是因为这儿离他的住处近,只要设法回到住处,他就可以铺上摊子、摆开战场,那么他的病也就好了。
秦震自我感觉良好。
可是,想下地走走,不准。
想找本书看看,还是不准。
严素对他看管得很紧,有一次发现他在小本上记什么,就劈手夺走了。不论他怎样说服,甚至央告,严素毫不让步,她牙齿轻轻咬住下唇,也不说话,只是摇头。他只好乖乖躺在床上,叹了口气:
“唉!我算个什么病人呢?我住了托儿所了,又赶上你这么个铁面无私的阿姨!”
说得严素也噗哧笑了,不过,她严守队长的吩咐,尽心看护,决不妥协。不过,看起来,司令员也已“乐天知命”,就那么静静地躺着了。
其实,他心里在翻滚沸腾,那天夜访汉江桥,触景生情,血泪斑斑的往事一起涌上心头。于是一种思想,像一朵小小乌云,在他心里慢慢膨胀扩大,遮着生命的阳光,变成沉沉的重压,他要倾吐,他再也按捺不住……
严素自有严素的柔情,她在他床头桌上,插了一瓶红的和白的蔷薇,这两种颜色配在一起,十分鲜艳悦目,何况花还吐出甜蜜的芳香呢?
但,正是这种香味,惹恼了秦震。
他伸手把花瓶推远些,不行,还是香。他就翻过身用脊背对着花,谁知芳香又跟着弥漫过来。
他一赌气坐起身。
突然,窗玻璃上传来了丁的雨声……
春意恼人,春雨连绵啊!
他看看屋中没人,就悄悄起来,穿起军衣。
去推推门,门虚掩着。
他把门拉开,伸出头看看没人,他就敏捷地冒雨走去。
他已经走了老远一段路,警卫员小陈突然急急追来,一把抓住他。
他用力一甩,甩掉小陈,绷住脸说:
“小陈!有紧急任务……”
小陈知道他怕严医生,就说:
“严医生跟我要人怎么办?”
秦震急得直跺脚:
“小陈!小陈!……你就说、你就说……”他讨好地笑了一下,拉住小陈:“走,跟我一道走……严医生要问,你就说你不知道,不就完了吗!”小陈执拗不过,只好一面嘟嘟囔囔,一面跟他冒雨走去。
一回到寓所,他就打电话给作战科要电报。
小陈硬是不肯,逼着他躺上床去。
他刚躺下,又要坐起。
正在这时,他听到门外走廊地板上一路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门“蓬”地一声推开,门口站着严素,她面孔煞白,胸脯一起一伏,气吁喘喘,两条眉毛倒竖起来,一脸怒色:
“没见过你这样不听话的病人!”
秦震一时哭笑不得,只好怯怯地缩到雪白的羽绒被子里去。
严素细心地发现秦震还没来得及换湿衣服,心就软了。
她背过身去,让他换上衣服。可是她自己头发还湿淋淋掉水珠,她也没管,只叹了一口气,坐在床边上,把听诊器放在他胸口上,仔细听了一阵,才缓了一口气说:
“你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可是在医院里你就是我的病人。我连一个病人都看不住,我还算什么医生……”
说着,她低垂脖颈,肩头一耸,哭了出来。
女同志的眼泪是秦震最怕的了,他不知怎样是好。
幸好这时,陈文洪、梁曙光破门而入,打开僵局,梁曙光首先笑呵呵地说:
“这不是,我说准在这里!……”
严素气呼呼地站起来,一扭腰,背过身去。
陈文洪连忙劝说:
“老首长这脾气,我们都知道,住院十回有九回溜号!”
秦震从枕头上看看大家,半晌没有做声。
他是心潮起伏呀!他是心潮起伏呀!……
然后,他缓缓说:
“严医生,原谅我吧!我请求你把我这屋里摆设个病房行不行呢?小陈,开车去,帮严医生把什么什么、医疗用的东西都搬来。黄参谋,你也去跟队长求个情,要惩罚就惩罚我,严医生尽到了责任。”
“哼,病人都跑了,还尽到责任呢!”
这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严素就带上小陈走了。
秦震从枕头上向梁曙光和陈文洪吐了吐舌头,羞惭地笑了一下。
雨悄悄不停地下着,窗玻璃上遮了一层濛濛雨雾。风吹时,有些大雨珠就像透明的蜂蜜一样悬挂在那儿簌簌颤动。
秦震艰苦地思虑着。
屋里三个人谁也没出声。
一片沉寂,万种心情。
最终还是秦震望望站在床两边的陈文洪、梁曙光说:
“我知道,你们这几天心里都压着块石头,都很不好受……”
他紧皱眉峰,好像身体里有什么不舒服。
“我想劝说几句——唉!语言这个东西有时是那样软弱无力啊!……”
陈文洪的脸绷得很紧,梁曙光却露出了激情的颤悸,但都不约而同地从两旁抓住秦震的手,他们觉得秦震两手冰凉,他们脸上一刹那间出现了疑惧神色。
秦震泰然一笑:
“没得关系……这几天,你们和我都用紧张的工作压制自己,可是,火……火是压不住的。文洪!给我垫两个枕头,靠一靠,好受一些。”
靠了枕垫,扶他坐起,他脸上微微泛出红晕,他开始了缓慢而清晰的陈述。他像下定决心,也许,他经过深思熟虑,他觉得只有把他那一段不平凡的经历告诉他们,才能是对他们精神上的支持与援助。他看了看陈文洪,又看了看梁曙光:
“命运,命运是什么?你可不能不承认这一点,说是什么唯心论哲学。我看没有命运就没有人生的经历,没有它,就没有世界、没有历史。”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又说下去:
“这几十年,我常常想父亲说过的那句话——那是我在汀泗桥之战左膀负伤后。到了武汉见到父亲,父亲很心疼,也很高兴,他跟我说:‘好啊!你把血滴在中国这片土地上,你的生命就扎根在中国这片土地上,我们革命人的命运就是如此呀!命运,这说的不是命运吗?……’”
“梁曙光,你想念母亲,陈文洪,你想念爱人——就是这么回事,通过这条线,把我们每个人的命运和祖国的命运结合在一起了,就像长江、黄河和这大地结合在一起一样……”他微微喘息了一下。“历史是无情的,已经发生的事,永远也不能磨灭了,历史也是多情的,不可磨灭的记忆会鼓起人的信念。就拿武汉这个地方来说吧!一次是历史把我们推出去,一次是我们把历史推进来……”
梁曙光明白,他所说的第一次是指陈独秀违背了历史,历史就抛弃了我们。
“……那天晚上,我看见我们的战士露宿街头,作为统帅,于心何忍!谁是只管付出不要索取的人?就是我们共产主义的战士。我们不是神仙,不是豪杰,是人。人民才是造物者呀!神的创世纪早已过去,人的创世纪已经来临。几千年拦截堵击、荼毒杀戮,任凭哪个帝王将相,也抗拒不了这个真理啊!”
他停顿了一下,像在整理头脑里一个思路:
“我父亲跟我说了那句话以后,没过多少时日啊,革命风云突变,北伐志士的血迹未干,屠夫的利剑已经举起。父亲和母亲都是老同盟会员,都是国民党中央委员,当然是国民党左派啰!可是,这个被蒋介石、汪精卫之流口口声声尊为‘党国元老’的人,在大革命失败那一阵白色恐怖刚刚到来的时候,他……他血洒武汉街……头……”
陈文洪、梁曙光跟随秦震一二十年,从来没听他讲过这些。
秦震有点气喘。他们劝阻他不要再讲下去,可是他们又多希望他讲下去。
——是的,一幕历史的怪影出现在眼前。
蒋介石在上海屠杀武装起义工农的消息传到武汉。
父亲气愤得胡子角都翘起来,倒背着两手在厅堂里走来走去,脸色苍白。他说:
“马克思说得多好,梯也尔,大拇指一样的小人物,血洗了巴黎公社。没想到,我秦宙亲眼看到,中国的梯也尔,蒋介石是一个,汪精卫是一个,让这些人掌握权柄,国无宁日啊!”
父亲严峻而锐利的眼光穿过高山大崖,看透一切。
有那么一天下午,国民党中央开会。父亲严厉质问蒋汪郑州会议内容,要求汪精卫一字不留,公之于众,汪精卫皮笑肉不笑地说:
“精卫跟随国父……”
父亲从来把邹容引为知己,他一直把《革命军》一书保存身边。他一听汪精卫还在假借中山先生之名,实在怒不可遏,大声喝断:
“耻辱,背叛,有人要做娼妓,有人出卖灵魂!”
汪精卫白净的面皮有点发红,但还是皮笑肉不笑地诡辩:
“精卫一向遵循遗训,不敢稍有逾越……”
父亲怒不可遏,拍案而起,手戟口诛:
“我问你几时动手?联俄联共是中山先生国策,谁也不能破坏……”
全场鸦雀无声,目瞪口呆。
父亲奋臂急呼:
“有血气的人站起来!你要动手,就从我这儿开始吧!”
汪精卫狡谲地装出一副可怜相,嗫嗫嚅嚅地说:
“革命人人有责,不能意气用事……”
“我意气用事?我今天不说,明天武汉街头就将陈尸百万……”
父亲拂袖走出会场。
那天,父亲穿一件春罗长衫,他连车也不坐,右手提起长衫,沿着长街,迈开大步,昂首直前。谁料得到,就在光天化日之下,突然响起一阵乱枪。父亲猝然倒在一片血泊之中,他举起手,想喊什么,只喊出一句:
“……救……中国呀!”
手软弱地垂下去,头一低扑倒在地。
在那白色恐怖急流之中,乌云压顶之日,有这样一个人,发出这样一声呐喊……
“想一想,今天的欢呼,不正是对那一声呐喊的回答吗?”
秦震想得很深,说出这一句话,停顿下来。他早衰的须发很长,两腮布满胡茬,显得苍老、憔悴。
可是谁也没有劝阻他。连刚刚进来的严素也蹑手蹑脚,不敢惊动他,屏住气息,挤在陈文洪、梁曙光旁边。再后面,是黄参谋、小陈。
春雨之夜,简直变成秋雨之夜,缠绵、悱恻、凄绝。
秦震倾听了一下雨声,好像那无边无际的雨声唤起更加沉重的回忆,他慢慢合上了眼睛。
严素连忙用听诊器仔细听了一阵,不无忧虑地说:
“首长!你休息一会儿吧!”
他听了反而张开眼,他觉得严医生经过几日夜不眠,倒真正倦容满面,他笑了笑说:
“难得半日闲呀!严素,你想想,对我们当兵的来说,生病就是休息呀!”
他像父亲对待女儿一样,轻轻抚着严素那纤细修长的手:
“你熬了几天几夜,倒是该休息一下。”
严素听了眼圈一红,连忙低下头,然后急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