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之名-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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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了个人的力,但那是十分有限的。要接受世界上不可能有秩序存在的概念是很难的,因为那违反了上帝的自由意志及全能的力量。因此上帝的自由就是我们罪恶的宣告,至少是我们骄傲的宣告。”
我——毕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贸然提出了一项神学的结论:“可是一个‘必然’存在的人怎么会全然被‘可能’所污染?那么,上帝和原始的混沌有何差别呢?确定上帝绝对的全能和绝对的自由,并不是等于显示上帝并不存在吗?”
威廉面无表情地望着我,说道:“如果一个学者对你的问题回答是的话,他怎么继续传达他的学识呢?”
我不明白他的话中之意,便问道:“您的意思是,如果缺乏真理的准据,便不可能再有可以传达的学识了。或者您是指您不能再传达您所知道的,因为别人不会允许您这么做呢?”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就在这时,宿舍的一部分屋顶塌了,发出轰然巨响,一团火花也跟着冲向天际。有些在空地上徘徊的绵羊和山羊从我们身边经过,恐惧地哀鸣。一群仆人也从我们旁边跑过,一面大声嚷叫,差点没把我们撞倒。
“这里真是太乱了。”威廉说,“在骚乱中,一切都不必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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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生
修道院整整烧了三天三夜,一切的挽救都归于徒然。在我们居留该处的第七天清晨,当劫后余生的人们认清了所有的建筑物都已毁于一夕,最坚固的建筑只剩下了残破的外墙,而礼拜堂像陷入自己本身似的吞噬了它的塔楼——即使是在那时,每个人心里和神的惩戒对抗的意愿,也已失败了。最后几桶水的传递,愈来愈没精打采,修士大会会堂和院长的华丽住所仍在燃烧。等到火烧到最远处的几间不同的工作场时,仆人们早已尽量救出了许多物品,并且已到乡间去搜寻,看看是不是能抓回一些夜晚在混乱中逃走的家畜。
我看见有些仆人冒险进入残留的礼拜堂,我猜他们是想在离开之前试着进入地窖内去取一些珍贵的物品。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成功了,也不知道地窖是否已经坍塌,更不知道那些鄙夫在试图搜取宝藏时是否沉入了地底。
同时,村子里也来了不少人,有的是来帮忙扑火的,有的是来趁火打劫。由于废墟仍是火烫的,许多被烧死的人仍然被埋在其中。到了第三天,伤者已经过医疗,在外面找到的尸体也已埋葬。僧侣们和其他所有的人收拾了自己的东西,遗弃了仍在冒烟的修道院——一个被咒的地方。他们零星四散,我也不知道他们都到哪儿去了。
威廉和我在林子里找到了两匹流离失所的马,骑马离开了那里。我们朝东而行。当我们再度行抵博比奥时,我们听到了皇帝的坏消息。他到达罗马时,被人民加冕为王。由于他和教皇已不可能达成协议,他选择了一个假教皇,尼古拉五世。马亚留斯被任命为罗马的主教,但由于他的错误,或者是他的软弱,据说该城发生了许多可悲的事。忠于教皇而不愿作弥撒的神父们受到了刑罚,一个圣奥古斯汀修道院的副院长被丢进了凯辟托林丘上的狮子坑里。马亚留斯和杰恩顿的强安,宣称约翰是个异教徒,路易更让他被判处死刑。但是皇帝的错误施政和当地的君主相对立,而且劳民伤财。我们听到这些消息时,便延缓到罗马去的行程,我明白威廉不想目睹会使他的希望为之破灭的事件。
我们行抵庞波萨时,获悉罗马人起而反叛路易,路易避到比萨去,约翰的特使凯旋地进入了教廷城市。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同时,切泽纳的迈克尔也意识到他在阿维尼翁不可能达成的任何结果——尤其为他的性命担忧——因此他逃出该城,在比萨和路易会合。
我们预测了许多事件,并获知巴伐利亚人将进攻慕尼黑,不久便转回原路,并决定在那里逗留,一方面也因为威廉察觉到对他而言意大利已非安全之地。接下来的数月和数年间,路易眼看他的同盟和支持者一个一个地背弃他。次年假教皇尼古拉五世向约翰投降,并上吊自杀。
我们到达慕尼黑后,我挥泪告别我的导师。他的命运未决,我的家人希望我回到梅勒克去。自修道院瓦解的前一晚,威廉对我说出了他的恐慌后,我们就仿佛有了秘密的协定似的,不会再谈及那件事,在我们哀伤的告别过程中,我们仍绝口不提。
我的导师为我未来的研读提出了许多忠告和告诫,并且把尼科拉斯为他制作的眼镜送给我,因为他已找回了原来的那一副。
他对我说,我还年轻,但总有一天我会用得上那副眼镜(的确,此刻我就将它架在鼻梁上)。然后他像父亲般慈爱地拥抱我,我们便分手了。
我没有再见过他。后来我获悉,他死于本世纪中期肆虐全欧的那场大瘟疫。我时常祈祷上帝接纳他的灵魂,原谅他智识的虚荣心使他犯下的许多骄傲行为。
多年之后,我已长大成人,凑巧在院长的派任之下,有机会到意大利去旅行。我无法抗拒诱惑,在回程时,绕路重访修道院的旧址。
山坡上的两个小村都已荒弃了,村庄四周的农地也都荒芜了。等我爬到山顶后,眼前一片荒凉死寂的景象,使我不由得怆然泪下。
以前曾雄踞于此的巍然建筑,而今只剩零零落落的几处废墟,一如古代异教徒在罗马城中所留下的遗迹。断壁残垣上爬满了藤蔓,几处台轮仍保持完整。到处是荒烟蔓草,简直看不出以前这里还曾种植过瓜果菜蔬,奇花异卉。惟有墓园依稀可辨,因为有些坟墓仍微微隆起。生命的迹象,仅见于一些猎食虫蛇晰蝎的鸟,偶尔有只四脚蛇会爬过石头,或在烧塌的墙壁上探头探脑。礼拜堂的门已然腐朽,不复昔日的美丽。有一半门拱依然残存,却满布苔鲜,只约略看得见基督的一只眼睛和一头狮子的脸。
大教堂除了南面墙垣整个塌陷之外,倒似乎仍然屹立,不为岁月所动。悬崖之上的两座塔楼,看起来几乎完好如初,但所有的窗子都像空洞的眼窝,而腐朽的藤蔓便是豁湿的泪水。教堂里,艺术的结晶已然摧毁,和自然的杰作混成一堆。站在厨房里,抬头可由已坍塌的楼上地板及屋顶造成的大洞仰望蓝天。没有布满青苔的部分,保留着许多年前被烟火肆虐留下的黑色。
我在碎石堆中探寻,有时会找到由图书室和写字间飘落,像埋在地中的宝藏般残存的羊皮纸碎片。我开始收集它们,仿佛想将这些碎纸片凑成一本破碎的书。然后我注意到,在一座塔楼中,竟还保存着一道通到写字间的螺旋形楼梯,由那里再爬上一处坍倒的墙壁,我便到达了和图书室同样的高度,可以向下俯瞰每一处空隙。
在一排墙壁旁,我找到了一个书橱,在经历了那场大火后,竟然还奇迹似的直立着,然而水和白蚁却使它腐朽了。书橱里还有一些羊皮纸。其他的遗物则是我在下面的废墟中翻寻时找到的。有些羊皮纸碎片都已褪色,有些还隐约看得到图案,或几个模糊的字。有时我会找到字句依然清晰的书页,更常找到的是在铁钉的保护下,完整如初的装订……书籍的幽灵,外表看来完好,里面却已消蚀了,然而有时会残留半页,看得见标题。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我把我所能找到的每片纸都收集起来,装了两只旅行袋。为了保存这可悲的遗物,甚至不惜丢弃了一些有用的东西。
回程途中,以及日后在梅勒克时,我花费了许多时间,试图解读那些断简残篇。常常由一个字或是一个模糊的图案,我便认出了那本作品。后来我要是找到那些书的其他抄本时,便更加细心而喜悦地阅读它们,仿佛命运留给我这项遗赠,仿佛辨认出那些被毁的抄本,是上天对我说的显明信息:“拥有并保存吧。”在我耐心地重组之后,我造就了一种次级的图书馆,是已经消逝之大图书馆的象征,一个由碎片、引句、未完成的句子以及残缺的书本组成的图书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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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gxiaoshuowang
第九时祷告之后
他们到了写字间,和许多学者、抄写员及标示员会晤,还遇到了一个相信假基督就要降临的瞎眼老人
我们爬上楼时,我看见我的导师观察着楼梯旁的窗子,阳光透过窗玻璃斜射在梯阶上。我大概快变得和他一样聪明了,因为我立刻就注意到窗子开在一般人很难够到的地方。另一方面,餐厅的窗子(在楼下惟一可以俯望悬崖的一面)也不容易够到,更何况窗子下面并未放置任何家具。
我们走到楼梯顶端后,便经由北边的塔楼进入写字间,我忍不住一声惊叹。这一层楼并不像楼下那样分隔成两半,因此使人感到分外宽敞。天花板是圆弧形的,并不太高(比礼拜堂的低些,但仍然高过一般的会堂),有坚实的柱子支撑,包容着一个光线极美的空间。因为较长的那四面墙上,每一面都有三扇很大的窗子,而每个塔楼外围的五边,各有一扇较小的窗子;最后,中央的八角形井孔上,有八扇高而窄的窗子,让光线由天井照了进来。
这许许多多大小不一的窗子,使得这个大房间的光线异常充足,即使是在冬季的午后。玻璃窗并不像礼拜堂的那么色彩缤纷,镶了铅框的方形玻璃,过滤出最纯净的阳光,未经人为技巧的改变,所以为写字、读书照明的目的完全达到了。我曾见过不少地方的写字间,但没有一间像这里这么明亮的,自然的光线倾泻而入,使整个房间明朗灿然;精神的原则更闪亮耀眼,光辉四射,是所有美和学识的来源,有一半要归功于这房间匀称的比例。要创造出美,必须有三样要素同时存在:最重要的是完整无缺,为此原因我们认为所有不完整的东西都是丑的;然后是适当的比例或和谐;最后则是明度和亮度;事实上只要颜色确切,我们便常说那东西很美。由于美丽的景致包含了安宁,同样的我们的欲望也会因安宁、善和美而平静下来。我觉得内心充满了抚慰,想着在这地方工作必定非常愉快。
在这个午夜时刻,我感到这里是个令人喜悦的学习场所。后来我在圣格尔修道院看到一间比例相似的写字间,也和图书室分开(在别所修道院里,修士们都在放书的同一个地方工作),但配置比不上这里完美。在每扇窗子下都有书桌,古物研究者、图书管理员、标示员和学者们,都各自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由于一共有四十扇窗户(这也是个完美的数字,由四角形的十倍推出,仿佛是四德乘以十诫),所以同时可让四十个修士一起工作,虽然有时也许只有三十个。
塞维里努斯对我们解释,在写字间工作的修士们都免除了上午礼拜、第六时和第九时的祷告,这样他们才能利用白天工作,直到日暮他们才停下活动,参加黄昏晚祷。※棒槌学堂&精校e书※
最明亮的地方是让研究古物者、最杰出的图书装饰者、抄写员和标示员坐的。每张书桌上都有装饰和抄写所要用的工具:角质墨水壶、修士们用小刀削尖的鹅毛笔、用来把羊皮纸磨平的轻石、写字之前画线用的直尺。在每个抄写者旁边,或是倾斜的桌面顶端,都有个读经台,被抄录的古籍就放在那上面,书页上盖了一张挖剪了一条格洞的纸,将此刻被抄录的那一行框了出来。
有些书桌上还放了金色和其他许多颜色的墨水。别的修士们则只是在看书,并且随时在私人的笔记本或写字板上,写下自己的注解。
不过,我并没有时间去仔细观察他们的工作,因为图书管理员向我们走来了。我们已经知道他是希尔德谢姆的马拉其。他的脸上露出了欢迎的表情,但看到这样一张奇特的面容,我却不自禁地颤栗。他个子很高,瘦得不得了,四肢大而笨拙。他穿着有兜帽的黑色僧衣,大步前行,外表不知道什么地方令人感到困扰。因为他刚从外面进来,兜帽并未拉下,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了阴影,忧郁的大眼睛也因而显得阴森。他脸上似乎有许多热情的痕迹,但现在已不再激发,便冻结在五官上。悲哀和严厉支配了他脸上的线条,他的眼眸是如许深沉,只要看人一眼,就能洞悉对方的内心,看出秘密的思想;因此要容忍他的眼睛的询问十分困难,谁也不想再一次和它们碰触。
管理员为我们介绍当时在写字间里工作的许多位修士,一一说明他们的作业,我对他们的求知精神感到十分钦佩。因此我得以会晤萨尔维米克的维南蒂乌斯,他从事希腊文和阿拉伯文的翻译,潜心研究亚里斯多德;乌普萨拉的本诺,一个研读修辞学,来自北欧的年轻修士;亚历山大里亚的埃马罗,他到这里才几个月,抄写馆内有关借贷的书籍。另外还有一群图书装饰者,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