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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死者-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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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康罗伊先生,您今年夏天到阿兰岛(阿兰岛:爱尔兰岛东北,大西洋中的一个小岛名)来做次短途旅行好吗?我们要在那儿住整整一个月。去大西洋里呆一呆可真美呢。您一定要来。克兰西先生要来的,还有基尔肯尼和凯斯林•卡尼。格莉塔也准会觉得美极了,如果她来的话。她是康诺特人(康诺特:爱尔兰的一个省)吧,是吗?” 



“她老家在那儿,”加布里埃尔简略地回答。 



“可是您回来的,是吗?”艾弗丝小姐说着,用她的一只温热的手热切地按住他的肩膀。 



“事实是这样,”加布里埃尔说,“我刚安排了要上……” 



“上哪儿?”艾弗丝小姐问道。 



“啊,您知道,我每年都跟几个人出去兜一圈,这样可以……” 



“可是上哪儿呢?”艾弗丝小姐问。 



“啊,我们通常是去法国,或者是比利时,或者也许是德国,”加布里埃尔尴尬地说。 



“您为什么要去法国和比利时呢,”艾弗丝小姐说,“而不去您自己的土地上看看呢?” 



“啊,”加布里埃尔说,“一部分是为了能跟那几种语言保持接触,一部分是为了换换空气。” 



“难道您就没有自己的语言——爱尔兰语,需要保持接触吗?”艾弗丝小姐问。 



“啊,”加布里埃尔说,“要说起这个,您知道,爱尔兰语不是我的语言。” 



他们两旁的人都转过来倾听这场盘问了。加布里埃尔紧张地左边望望,右边望望,他已经被折磨得额头上泛起红晕,力图在这种情况下保持自己的好情绪。 



“您难道没有自己的土地可以去看看吗?”艾弗丝小姐接着说,“您对它一无所知的土地,您自己的人民,您自己的祖国?” 



“噢,跟您说真话吧,”加布里埃尔突然顶撞她说,“我的祖国已经让我厌烦了,厌烦了!” 



“为什么?”艾弗丝小姐问。 



加布里埃尔没有回答,因为他这句顶撞话是他自己激动了。 



“为什么?”艾弗丝小姐又问一次。 



他俩得一块去看看,再说,既然他也没有回答她,艾弗丝小姐便兴奋地说: 



“当然咯,您没法回答。” 



加布里埃尔试图掩饰他的激动,就非常卖力地跳舞。他避开她的眼光,因为他见她脸上有一种愠怒的表情。然而当大家连成一串,而他又挨着她的时候,他惊奇地感到他的手被紧紧地握着。她从眉毛下古怪地望了他一会儿,直望到他微微一笑。然后,正当排成一串的人要重新散开时,她踮起脚尖,凑近他耳朵悄声说: 



“西布立吞人!” 



四对舞跳完了,加布里埃尔走开去,来到远处一个屋角里弗林斯•马林斯的母亲在那儿坐着。她是一位矮胖、虚弱的白头发老太太。她的嗓音跟她儿子的一样,有点儿发噎,所以她稍微有些口吃。人家已经告诉她弗雷狄来了,说他差不多是完全正常的加布里埃尔问她渡海峡时情况怎样。她跟她出嫁的女儿住在格拉斯哥,每年来都柏林玩一趟。她温和地回答说,她渡海峡时平稳极了,船长对她非常照顾。她还谈起她的女儿在格拉斯哥住的房子多漂亮,谈起他们那儿所有的朋友们。当她在唠唠叨叨地说的时候,加布里埃尔在力图把他和艾弗丝小姐的一场不愉快的插曲从头脑里清除掉。这个女孩,或者说女人,不管她是什么吧,当然是个热心人,可是说话做事总得看个时候才对。也许他不该像那么样来回答她。可是她没权利当众叫他西布立吞人呀,哪怕是开玩笑吧。她是想让他在人们面前出丑,她当众诘难他,还用她一双家兔似的眼睛瞪着他。 



他看见他妻子正从一双双华尔兹舞伴中间向他走来。她走到他身边,她对着他的耳朵说: 



“加布里埃尔,凯特姨妈想知道,是不是还像往年一样由你来切鹅肉。戴丽小姐切火腿,我来切布丁。” 



“好的,”加布里埃尔说。 



“这场华尔兹以结束,她就先把年轻客人送过去,这样餐桌旁边就只是我们了。” 



“你跳舞了吗?” 加布里埃尔问。 



“当然跳了。你没看见我吗?你跟莫莉•艾弗丝俩嚷嚷些什么?” 



“没嚷嚷,怎么?她说我嚷嚷了?” 



“好像是的。我在想法儿让那位达西先生唱歌。他满以为自己了不起呢,我觉得。” 



“没嚷嚷过,”加布里埃尔不愉快地说,“只是她要我去爱尔兰西部玩一趟,我说我不去。” 



她妻子兴奋地一拍手,轻轻一跳。 



“哦,去呀,加布里埃尔,”她喊着说。“我真想再看看高尔韦呢。” 



“你要喜欢你就去,”加布里埃尔冷冷地说。 



她瞧了他一会儿,就转向马林斯太太说: 



“您瞧这个丈夫有多好!马林斯太太。” 



她穿过房间回到原处去了,马林斯太太并没在意人家打断她的话,接着对加布里埃尔谈苏格兰有什么美丽的去处和美丽的风景。她女婿每年都带她们去湖泊区游览,她们每次都钓鱼。她女婿是个钓鱼的能手。一天他捉到一条美丽的大鱼,旅馆的主人还给他们烧好,当菜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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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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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布里埃尔几乎听不见她说些什么。马上就要用晚餐了,他又开始想他的演讲和引文。当他看见弗雷狄•马林斯穿过屋子走来见他的母亲,加布里埃尔就从椅子上站起来,让他坐,自己退到窗口的斜墙旁。这间屋已经收拾干净,从后屋里传来盘子和刀叉的磕碰声。留在客厅里的人看来也不想再跳舞了,聚成小堆在悄悄交谈。加布里埃尔用热乎乎、颤巍巍的手指轻轻弹着冰冷的窗玻璃。外面该有多冷啊!假如一个人出去,先沿着河岸,再穿过公园散散步,该多舒服!树枝上一定覆盖着雪花,威灵顿(威灵顿(1769…1852):英国统帅。在反对拿破仑战争中,为反法联盟统帅之一,以指挥滑铁卢战役闻名。)纪念碑上面一定堆成了一顶明亮的帽子。要是在那儿,要比在晚餐桌旁舒服多少啊! 



他匆匆温习了一下他的讲演的提纲:爱尔兰人的殷勤好客、悲哀的回忆、赐人以美丽和快乐的三女神、帕里斯(帕里斯:希腊神话中,由特洛伊王子帕里斯判断三位女神哪一位最美丽,后来故事发展引起特洛伊战争。)、所引的勃朗宁的诗句。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遍他在评论中写过的句子:“你觉得正在听一段扰人心绪的音乐。”艾弗丝小姐赞扬过这篇评论。她是真心的吗?在她那一套宣传后边,是不是真正有她自己的生活?这个晚上之前,他们之间不曾有过什么敌意。一想到她会在晚餐桌旁,当他发言的时候,用她那批评和嘲弄的眼光朝上望着他,他就不安。也许她看到他演讲失败,不会感到惋惜吧。一个想法出现在他脑子里,这给了他勇气。他会暗暗提到凯特姨妈和朱莉娅姨妈说:“女士们,先生们,我们中间现在正处于衰退的一代人可能有缺点,但是就我来说,我认为他们是有某些优秀品质的,像殷勤好客、幽默和慈爱,而这些品质依我看来,正是在我们周围成长着的、非常严肃、受过太多教育的新的一代人所缺少的。”好极了,这段话是说给艾弗丝小姐听的。他的姨妈们只不过是两个没有学识的老太太,有什么可关心的? 



房间里的一阵低语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布朗先生满带骑士风度地陪着朱莉娅姨妈从房门口走来,她倚在他的手臂上,微笑着,低垂着头。一阵不争气的噼里啪啦的掌声,一直送她来到钢琴面前,玛丽•简在琴凳上坐稳后,朱莉娅姨妈就不再微笑,半转过身子以便使她的声音能清楚地投进房间,这是掌声才渐渐平息下来。加布里埃尔听出了那个序曲。她嗓子在音调上是有力而又清晰的,精神十足地配合着一段段使曲调华丽的速奏。虽然她唱得很快,却甚至连一个最小的装饰音也没漏掉。倾听着歌声,不看歌唱者的面容,就能感受并且分享迅疾而可靠的灵感引起的激情。加布里埃尔和其他人一块儿在歌声终止时大声地鼓掌,从看不见的晚餐桌旁也传来了响亮的掌声。掌声听来是那样真诚,以致当朱莉娅姨妈俯身把封面上有她名字的第一个字母的旧皮面歌本放回乐谱架上时,一抹微微的红晕泛上了她的脸颊。弗雷狄•马林斯斜着脑袋好听得更清楚些,人家都停住了,他还在大声鼓掌,并且热烈地对他母亲谈论着,他母亲则庄重地、慢悠悠地点着头表示默许。最后,等他没法再鼓掌了,他便突然站起身来,匆匆穿过房间走到朱莉娅姨妈面前,双手抓住她的胳膊,摇着,不只是因为太激动了,还是因为他嗓子里的噎声太多,他说不出话来。 



“我刚才还在对我母亲说,”他说,“我从没听见您唱得这么好,从没有听见过。没有,我从没听见您的嗓子像今天晚上这样好。好!现在您信吗?是真的。我敢用名誉担保,是真的。我从没听见您的嗓子那么清亮,那么……那么优美和清亮,从没听见过。” 



朱莉娅姨妈把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回来,大方地笑了笑,轻轻说了些不敢当的话。布朗先生把手向她伸过去,手心摊开,用一种演出主持人向听众介绍一个天才演员的架势对近旁的人说: 



“朱莉娅•莫坎小姐,我最新的发现!” 



他正在自顾自地大笑,弗雷狄•马林斯转身向他,说道: 



“好了,布朗,你如果认真去发现,还可能发现你的发明并不高明。我所能说的仅仅是,打我到这儿来,我就从没听见她唱得有一半这么好。这是千真万确的话。” 



“我也没听见过,”布朗说,“我认为她的嗓子大有进步。” 



朱莉娅姨妈耸了耸肩,温顺而自傲地说: 



“三十年前,跟一般嗓子比,我的嗓子并不坏。” 



“我常对朱莉娅说,”凯特姨妈断然地说,“在那个合唱队里,人家简直就不把她当回事儿。可是她从来不肯听我的。” 



她转过身来好像在求助于其他人的高见,帮她来对付一个倔强的孩子似的,这时,朱莉娅姨妈双目朝前凝视,脸上隐隐显出一种缅怀往昔的笑容。 



“不啊,”凯特姨妈接着说,“她谁的话也不听从,白天黑夜,黑夜白天地在那个唱诗班里给人家苦干。圣诞节早晨六点钟就去唱!都是为了什么?” 



“啊,难道不是为了上帝的荣耀吗,凯特姨妈?”玛丽•简在琴凳上转了个身,微笑着问道。 



“上帝的荣耀我全知道,玛丽•简,可是我认为,把唱诗班里苦了一辈子的女人们都赶走,让一群妄自尊大的小男孩子骑在她们头顶上,对于教皇来说,根本不是件荣耀的事情。我想假如教皇那样做了,那是为了教会的好处。可那是不公平的,玛丽•简,那是不对的。” 



她说得激动起来,还想再说下去,为她的妹妹争几句,因为这是一个让她伤心的话题,但玛丽•简见所有跳舞的人都回来了,便和解地把话打断。 



“哎,凯特姨妈,你是在惹布朗先生生气呢,他的宗教信仰跟您的不同。” 



凯特姨妈转向布朗先生,他听见人家提到自己的宗教,正在裂开嘴笑,凯特姨妈连忙说: 



“噢,我并不怀疑教皇做得对。我不过是个傻老太婆,我也不敢这样做,不过还有日常的礼貌和感谢这些人人知道的事情呀。要是我处在朱莉娅的地位上,我就会面对面地向那个希利神父说……” 



“再说,凯特姨妈,”玛丽•简说,“我们大家真是都饿了,我们一饿就都好吵架。” 



“我们渴了也好吵架呢,”布朗先生添上一句说。 



“所以我们最好去吃饭,”玛丽•简说,“以后再来结束这场讨论吧。” 



在客厅门外的过道上,加布里埃尔发现他的妻子正在设法说服艾弗丝小姐留下来吃饭。但是艾弗丝小姐已经戴上帽子,正在扣斗篷扣子,不肯留下来。她一点儿都不觉得饿,并且她已经超过了她该呆的时间。 



“不过十分钟嘛,莫莉,”康罗伊太太说,“不会耽误你事儿的。” 



“吃一点嘛,”玛丽•简说。“跳了那么多的舞。” 



“我真是不能再呆了,”艾弗丝小姐说。 



“我怕你玩得一点儿也不开心呢,”玛丽•简无奈地说。 



“非常开心呢,我想你保证,”艾弗丝小姐说,“不过你得让我现在就走才行。” 



“可你怎么回家呢?”康罗伊太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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