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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死者-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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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让人宽心,”凯特姨妈对康罗伊太太说,“有加布里埃尔在这儿。有他在这儿,我总是觉着安心点儿……朱莉娅,瞧,戴丽小姐跟鲍尔小姐得吃点儿点心。谢谢您弹得漂亮的华尔兹舞曲,戴丽小姐。真叫人觉着愉快。” 



一个高高的,面容干瘪的人,生一撮硬挺的灰白小胡髭,皮肤黝黑,正跟他的舞伴打客厅出来从旁边走过,说道: 



“我们也来点儿点心好吗,莫坎小姐?” 



“朱莉娅,”凯特姨妈当即说,“这是布朗先生和弗朗小姐。朱莉娅,陪他们跟戴丽小姐和鲍尔小姐一道去。” 



“我是个讨女士们喜欢的人,”布朗先生说,嘴巴噘得小胡子都翘直了,把满脸的皱纹都笑出来了。“您知道,莫坎小姐,她们那么喜欢我的原因是……” 



他没说完这句话,马上就陪三位女客往后屋去了,因为他见凯特姨妈听不清他说话。后屋正当中摆了两张拼在一起的方桌,朱莉娅姨妈正跟看楼人一块儿把一张大台布拉直,铺在桌子上。餐具柜上整齐地排列着杯盘碗碟和一束束的刀叉和汤匙。方型大钢琴合上盖子,顶上也当餐具柜用,放着各种菜肴和甜食。屋角一只小些的餐具柜前有两个年轻人站着,在喝苦味蛇麻子啤酒。 



布朗先生把他受托照管的女士们引到那里,开玩笑地请她们三位都尝点女宾用的混和甜饮料,又热,又浓,又甜。她们说她们从没喝过烈性的饮料,他便为她们开了三瓶柠檬水。然后他请年轻人当中的一位让一让,拿起有玻璃塞的细颈酒瓶,给自己满满儿斟了一杯威士忌。当他呷一口酒品品味道的时候,两个年轻人恭敬地看着他。 



“上帝帮助我,”他笑眯眯地说,“正是医生吩咐我喝的。” 






死者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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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干瘪的面庞上展出一副比较开朗的笑容,三位女士对他的诙谐报以音乐般的笑声,笑得前后摇晃着身子,肩膀激动地抽搐着。其中最勇敢的一位说: 



“噢,布朗先生呀,我敢说医生从来不会这样吩咐的。” 



布朗先生把他的威士忌又啜了一口,侧身做了个鬼脸,说道: 



“啊,你们瞧,我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卡西迪太太,据说她讲过:‘喂,玛丽•格兰姆斯,假若我不喝,您就强迫我喝,因为我感觉我需要喝。’” 



他发热的面孔向前探得有点儿太亲热了,他又装出一副非常俗的都柏林腔调,所以这些年轻女士们,出于同一种本能,都一声不响听着他。弗朗小姐,她是玛丽•简的一个学生,问戴丽小姐她弹的那支华尔兹舞曲叫什么名字;布朗先生发觉人家不注意他了,便立即转向两位青年,他们比她们更能赏识他一些。 



一位红面孔的年轻女人,穿一身蓝紫色衣裳,走进屋里来,激动地拍着说大声说: 



“跳四对舞了!跳四对舞了!” 



凯特姨妈紧跟她进来,大声说: 



“两位先生,三位女士,玛丽•简!” 



“哦,这儿有伯金先生和克里根先生,”玛丽•简说,“克里根先生,您和鲍尔小姐跳舞好吗?弗朗小姐,让我给您找位舞伴吧,伯金先生。哦,现在都好了。” 



“三位女士,玛丽•简,”凯特姨妈说。 



两位年轻人恭请三位女士跳舞,玛丽•简转向戴丽小姐。 



“噢,戴丽小姐,您真是太好、太好了,已经给两场舞伴奏过,可是我们今晚上的确是太缺少女舞伴了。” 



“我一点儿不在意呢,莫坎小姐。” 



“不过我有一位出色的舞伴介绍给您,巴特尔•达西先生,那位男高音。回头我还要请他唱一个。整个都柏林都在入迷地谈论他呢。” 



“漂亮的嗓子,漂亮的嗓子!”凯特姨妈说。 



钢琴已经两次弹起第一节舞的序曲,玛丽•简便把她请到的几位急忙带出这间屋。他们刚出去,朱莉娅姨妈就慢腾腾地踱进来,向身后望着什么。 



“怎么回事儿,朱莉娅?”凯特姨妈急切地问。“是谁呀?” 



朱莉娅正拿进一卷餐巾来,转过身向着她姐姐简单地说,仿佛这个问题让她出乎意外似的: 



“是弗雷狄,凯特,加布里埃尔陪着他呢。” 



其实,已经看到加布里埃尔就在她身后了,正引着弗雷狄•马林斯跨过楼梯口的平台。后者是一个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身段和体格都和加布里埃尔相似,两个肩头很圆。他的面孔肥胖而苍白,只有厚厚的两只向下挂着的耳垂上和两扇鼻翼上才有点血色。他相貌粗俗,一只塌鼻子,额头凸出又向后斜缩回去,嘴唇是肿胀而噘出的。他的眼皮厚重的眼睛和稀疏的头发的凌乱样子,显出一副没睡醒的神气。他在楼梯上给加布里埃尔讲一个故事,刚讲到关键的地方,他正在为此开心地笑着,同时用他左手拳头的指关节来回擦着他的左眼。



“晚上好,弗雷狄,”朱莉娅姨妈说。 



弗雷狄•马林斯向几位莫坎小姐说了声晚上好,态度好像很简慢,因为他一向说起话来是噎声噎气的,随后,看见布朗先生立在餐具柜边向他裂开嘴笑,便脚步不稳地穿过房间,重新开始低声讲起他刚刚告诉过加布里埃尔的故事来。 



“他不是那么糟糕吧,是吗?”凯特姨妈对加布里埃尔说。 



加布里埃尔皱着眉头,然而他立即舒展开来,回答说: 



“哦,不是,几乎看不出。” 



“他不是个极糟的家伙吗?”她说,“他可怜的妈妈在除夕晚上要他起过誓的。不过,走吧,加布里埃尔,咱们去客厅吧。” 



在她跟加布里埃尔一块走出这间屋之前,她皱皱眉头,来回挥动食指向布朗先生打暗号,提醒他。布朗先生点点头作答,等她走了,他便对弗雷狄•马林斯说: 



“那么,特狄,让我给您满满来一杯柠檬水,给您提提精神吧。” 



弗雷狄•马林斯的故事快要讲到高潮,不耐烦地挥挥手,不听他的,然而布朗先生先是提醒弗雷狄•马林斯注意他衣服有个地方不整齐,然后倒上满满一杯柠檬水递给他。弗雷狄•马林斯用左手机械地接下玻璃杯,因为右手正忙于机械地调整着他的衣服。布朗先生又一次笑得满脸皱纹,给他自己斟了一杯威士忌,这时,弗雷狄•马林斯的故事正要讲到高潮,突然爆发出一阵高声的咳嗽般的大笑,他把还没喝过的、满得溢出来的杯子放下,开始用他左手拳头的指关节来回擦着左眼睛,尽管他还在发出阵阵的笑声,还极力要把他最后一段话再重复一遍。 



 



玛丽•简给客厅里寂静的听众演奏她学院式的曲子,其中满是速奏和困难的乐段,加布里埃尔不能听进去。他喜欢音乐,但是她正弹的这首曲子他觉得没有旋律,他并且怀疑其他听众是否会觉得有什么旋律,虽然是他们请求玛丽•简弹点儿什么的。四个年轻人从吃点心的房间出来,听到钢琴声便立在门边,几分钟后又两个两个地走开了。似乎只有两个人能够领略这音乐,一个是玛丽•简自己,她的两只手在键盘上飞快地移动,或在停顿时从键盘上拎起来,好像一个女术士在诅咒的瞬间里的两只手,另一个是凯特姨妈,她立在玛丽•简肘边为她翻乐谱。 



涂满蜂蜡的地板在庞大的枝型吊灯照耀下闪闪发光,把加布里埃尔的眼睛刺激得难受,他便向钢琴上方的墙壁望去。那儿挂着一幅画,画的是《罗密欧与朱丽叶》中阳台上一场,旁边是一副关于伦敦古堡中两王子被害的画,(伦敦古堡是座监狱。理查三世在古堡中杀害两王子。详见莎士比亚《理查三世》。)这是朱莉娅姨妈年轻时用红、蓝、褐三色绒线绣的。大概在她们小时候上的学校里,这类活计要教一学年。他母亲曾给他做过一件紫色波纹毛葛背心当生日礼物,上边有些小狐狸头花样,褐色段子衬里,还有圆形的深紫红色扣子。真奇怪,他母亲居然没有音乐才能,虽然凯特姨妈总是称她作莫坎家的智囊。她和朱莉娅两人一直好像为她们这位贵妇般的姐姐感到有些骄傲。她的照片摆在穿衣镜前。她膝头上放一本打开的书,正在把书里的什么指给康斯坦丁看,他穿一身海军服躺在她脚边。她儿子们的名字都是她起的,因为她对于家庭生活中的尊严是非常敏感的。多亏她,康斯坦丁现在在巴尔不里干(巴尔不里干:都柏林郡北部沿海的一个镇名。)当高级牧师,也多亏她,加布里埃尔自己在皇家大学取得了学位。当他回想起她绷着脸反对他婚姻的情景时,他脸上掠过一层阴影。她那时用过的几个轻蔑字句至今隐隐在他的记忆中引起怨恨;有一回她谈到格莉塔,说她像乡下人似的做作,而这对格莉塔是完全不真实的。她最后在蒙克斯顿他们家里长期卧病的期间,全都是格莉塔伺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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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04



他知道玛丽•简一定是快要弹完她的曲子了,因为她又重新弹起了开头时的旋律,每一小节后面都来一段溜音节的速奏,当他在等待结束时,那种怨恨情绪在他心里渐渐消逝了。乐曲以一段高音部八度颤音和一段结尾的低音部八度音阶而告终。一阵热烈的掌声向玛丽•简表示祝贺,她红着脸,神经紧张地收起乐谱,从屋里逃出去。最热烈的掌声来自门口那四个年轻人,他们在曲子开始时走开到吃点心的房间里去了,而当琴声停止时又回来了。 



跳四对舞的人都安排定了。加布里埃尔发现给他安排的舞伴是艾弗丝小姐。她是个为人坦率的、健谈的年轻小姐,脸上有雀斑,一双棕黄色的眼睛突出来。她没有穿低领的紧身胸衣,领子正面别着一枚大大的胸针,上面刻有爱尔兰文题铭和格言。 



当他们站好位置时,她突如其来地说: 



“我有件事情要想跟您问明白。” 



“跟我?”加布里埃尔说。 



她严肃地点点头。 



“什么事情?”加布里埃尔对她一本正经的态度微微一笑。 



“加•康这个人是谁?”艾弗丝小姐回答。转过眼睛瞧着他。 



加布里埃尔脸红了,正打算把眉毛一拧,装作好像他不了解似的,这时她单刀直入地说: 



“噢,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我发现您在给《每日快报》写文章呢。嘿,您就不觉得害臊吗?” 



“我干嘛要害臊呢?”加布里埃尔问,眨眨眼睛,试图笑一笑。 



“我可为您害臊呢,”艾弗丝小姐直率地说。“您怎么会给报纸写那种东西。我从前没想到,您是个西布立吞人。”(西布立吞人:古代盎格鲁…撒克逊人入侵以前住在不列颠岛上的凯尔特族人,后被迫退入西部山地,逐渐形成近代威尔士人:一部分渡海迁居高卢的阿尔魔利卡。故西布立吞人即指威尔士人。此处艾弗丝只是讽刺加布里埃尔的行为不像个爱尔兰人。) 



加布里埃尔脸上露出一种迷惑的表情。的确,他每星期三为《每日快报》文学评论栏写一篇文章,人家为此付给他十五个先令。但这绝不会使他变成一个西布立吞人。比起那张数目小得可怜的支票来,他对收到的那些送来让他评论的书更欢迎。他爱抚摸新出版的书封面,翻翻其中的书页,差不多每天当他在学院里的教学工作结束后,他习惯于去沿码头一带那些旧书店逛逛,去巴切勒路的希基书店,去阿斯顿码头上的韦布书店或梅西书店,或是去附近一条小街道上的奥克洛希西书店。他不知道怎样对付她的指责。他想说,文学是超政治的。然而,他们是多年的朋友了,他们的经历是彼此相似的,先是读大学,后来当教师:他不能冒险对她说一句大话。他继续眨巴眼睛,试图显出笑容,而且笨拙地喃喃说,他认为写书评同政治不相干。 



轮到他俩转到对面去的时候,他还是不知所措和漫不经心。艾弗丝小姐热情地一把抓紧他的手,又用温柔而友好的口气说: 



“当然,我不过是开开玩笑。来吧。咱们该过去了。” 



等他俩又到了一块儿,她谈起大学的问题,于是加布里埃尔感到自在多了。她的一位朋友把他评勃朗宁诗歌的文章拿给她看。她就是这样发现这个秘密的:但是她非常喜欢这篇评论。后来她突然说: 



“噢,康罗伊先生,您今年夏天到阿兰岛(阿兰岛:爱尔兰岛东北,大西洋中的一个小岛名)来做次短途旅行好吗?我们要在那儿住整整一个月。去大西洋里呆一呆可真美呢。您一定要来。克兰西先生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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