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然录-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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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一直寄予其中的希望并不属于我。它属于那样一些人,他们为打发时光而生活,他们的思想方式,在眼下的片刻令我若有所悟。希望?我为什么而希望?白天给我的唯一许诺,是这一天在固定不变的运行和终结中成为另外的一天。阳光使我兴奋却不能改变我。一如我来到这里,我也将要离去——在阳光中衰老,在新的感觉中高兴,却在思想中悲伤。无论什么时候有什么新的东西诞生,人们很容易关注它诞生的事实,想象它无可避免的死亡却也不困难。现在,强烈而富足的阳光之下,城市的景象如一片房屋的海洋——宽阔,自在而且整齐。但是,我目睹这一切的时候,我能否真正忘却自己的存在?
对这座城市的深层意识其实就是关于我自己的意识。
我突然记起了后来再没有见到过的情景,即儿时所见的城市破晓。当时的太阳不是为我而升起,因为我(一直无所意识)是生命,太阳是为所有的生命而升起。当时的我看见了早晨,于是快乐;今天的我也看见了早晨,我先是快乐却转而悲伤。我内在的童心依在却已经陷入沉默。我见到了自己的曾经所见,心中的另一对眼睛,却使我看见了自己事实上的所见:太阳是黑暗的,绿树是沉闷的,鲜花甚至在它们开放之前便已经枯萎。是的,我曾经住在这里,今天无论怎样新的景观向我展现,在我全部的所见所闻面前,最初的视象都会使我转而成为一个外来者,一个客访者,一个新奇者,一个陌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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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垂垂衰老
我早已看见了一切,包括看见过那些我从来没有看见以及从来无意看见的一切。即便未来景观的无聊感已经渗入我的血液,即便我痛苦地明白这一点,我还是不得不再一次怀着预先已有的乏味感,把目光投向我早已相逢的景观。
依凭着阳台,欣悦于日照,我看着整个城市的千姿百态,唯有一种想法涌上心头——任何牢不可破的东西都将死亡,都将消失,都不能再见到阳光倾洒街市,不能思考和感觉,都将把我遗忘,就像对待废弃的包装纸,来对待太阳的运行以及它的整个白日。它们在生命的偶尔努力中不辞而去,就像一个人将沉甸甸的外衣脱在大床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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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观的座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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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一种巨大的努力,我从座椅里站起来,居然发现这张椅子似乎还沉沉地挂在我腰身上。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它更重了一些,因为它成为了我自己主观感觉的座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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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的外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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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些悠长的夏日黄昏里,我喜爱这一片城市商业区的宁静,与充斥于白日的嘈杂忙乱作一种对比,这种宁静更让人动心。阿尔赛纳尔大街,阿尔范德加大街,幽暗的道路直达东边阿尔范德加大街的终端,还有静静的码头那边漫长而孤独的岸线:当我分担它们一份孤独的时候,它们在这些黄昏里中以幽暗抚慰着我。我被送回很久很久以前的时光,远离我真实所处的现在。我乐于想象自己是一个现代的c·韦尔德,在内心中感觉自己。我不是他曾经写下的诗,而是他诗的本质。
在夜幕降临之前,我的生活与街市没有什么相似之处。这里的白天充满着毫无意义的喧闹,到了夜晚,这里喧闹的缺乏同样毫无意义。在白天,我什么都不是,到了夜晚,我才成为我自己。在我与阿尔范德加大街之间没有什么差别——除了它们是街道,而我有一颗人的心灵,而这一点较之于所有事物本质的时候,也可以说微不足道。人与物件分享一个共同而抽象的命运:在生命之谜的代数学里成为同样毫无意义的值。
但是,还有别的一些东西…··在那些缓慢而空虚的时光里,一种有关所有存在的悲伤之感在我心头升起,进入我的大脑。更为苦涩的感觉是任何事物在被我感知的同时又外在于我,我无力改变这一点。有多少次,我看见自己的梦想获得物体的外形——以一列街道尽头调头电车的形象袭击我,或者成为夜里一个街头摊贩的声音(无知道卖的什么),唱着阿拉伯歌曲,以突如其来的强音打破了黄昏的单调——它们不是为了给我提供一种现实的替代品,而是要宣示它们自己确实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了去教堂星期天的早晨我迟迟还在写作。这是充满着柔和阳光的一天,城市参差不齐的屋顶之上是新鲜的蓝天,在人们的遗忘里锁定了疏星神秘地存在……这是我心中的星期天……我的心被上了一件儿童的丝绒衬衫,去它并不知道的一所教堂,在敞开的白色衣领之上,它的脸微笑着,为最初激动的印象而泛出红光,眼中没有任何一丝悲伤。纸牌游戏我嫉妒那些能够写入传记或者写入自传的人——虽然我不能肯定“嫉妒”是一个合适的词。通过慎重写下这些不连贯的印象,我成了自己自传的冷漠叙述者。这是一本没有事件的自传,没有生活的历史。这些是我的自供。如果我这里面什么也没有说,那是因为我没有什么可说。
任何人的自供都值得珍视?或者能服务于什么有用的目的吗?发生在我头上的事情,会发生在所有人的头上?还是单单落在我们头上?如果是前一种情况,那么就没有任何新奇的价值;如果是后一种情况,那么任何自洪都不可能被理解。我写下这一切,只是为了给自己的感觉退退烧。我自供的东西无足轻重,因为本来就没有任何东西说得上重要。我绘出自己感觉的一些图景。我给自己一个感觉的假日。我理解那些绣出了和编织出了哀伤的女人,因为生活本来就是这样。我的老婶婶靠着玩单人纸牌,度过一个个无限漫长的夜晚,而我感觉的供示就是我的单人纸牌游戏。我不会以纸牌预测未来的方式去解释它们。我也不会去细究它们,因为在单人纸牌游戏里,纸牌本身并无价值。我展开自己,就像展开一段多彩的毛线,开始挑绷子的游戏,缠在孩子们挺直的指头上,让他们从一根挑到另一根。我小心自己的大拇指不要滑落了最要紧的一圈,以便自己可以翻示出一个不同的花样来。然后,我再一次开始。
生活就像根据别人的设计来编织各种图样。但是,当一个人编织的时候,思想是自由的,随着象牙钩针在羊毛线里上下翻挑,被妖法镇住的王子总是会自由地从公园里踱步而来。这些编织的事物……一个停顿……或一片虚无。
至于其他,我能对自己的品质抱有什么样的期待岁我期待一种对感觉极度敏感被感觉。一一种对感受特别深入的意识……一种自我拆解的锐利智慧,一种用梦幻娱悦自己的非凡才具……一种业已不存的意志,一种如同孩子挑绷子般的反思精神……一句话,一种编织能力……亦同亦异一天过去以后,留下的东西还是昨天留下的东西,也是用五级会留下的东西,我有永不满足的、不可测量的渴望,即渴望成为自己的一个同者又是自己的一个异者。
“暴风雨(原标题如此——译者注)积云低压,蓝色的天空被若明若暗的云团法污了。
当邮差的小伙子站在办公室的那一头,在他永远被dps所束缚着的命运里喘了一口气……“你们听……」”他兴致勃勃地察觉到什么。
一阵寂静。从街头车站有一阵巨响劈反而了来。它似乎带来了时代的惶惶临夜之感,带来了宇宙的屏息一刻。整个世界都凝固不动了。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黑云在静寂中越来越暗。
接着,一道刀刃般明亮的闪光突然爆发。
电车的呢当当金属之声是何等的富有人味!从地狱涌回来的倾盆大雨使街头的景观何等地令人欣喜!
哦,里斯本,我的家园!街头歌手他正在遥远的地方以最柔和的声音唱着一支歌。乐曲使陌生的歌词变得似乎熟悉起来。它听起来像一曲为灵魂谱写的fado(葡萄牙民间音乐的一种——译者注),虽然它实际上与fado毫无共同之处。
通过它隐秘的歌词和它动人的韵律,歌声诉说着每一颗心灵中都存在着的事情,也是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情。他似乎正站在街头如痴如醉地倾心而歌,甚至唱得旁若无人。
聚集的人们倾听着他的歌唱,没有丝毫嘲弄的迹象。歌声属于我们所有的人,有时候直接对我们诉说出某些失落民族的神奇秘密。如果我们留心于这一切,城市的噪音行将隐而莫闻,与我们擦身而过的小汽车也无法扰动我们的耳鼓。但我只是感觉到名我并不能所到艺陌生人的歌唱中有一种强烈情感,在滋养着我内心的梦想,或者在滋养着我内心中不能梦想的部分。
对于我们来说,虽然这只是街头可以看看的什么玩意,但我们全都注意到警察在慢慢地绕过街角走了过来。他仍然以慢腾腾的步子走向我们,停了停,在卖伞的小伙子后面,像一个只是在打量着什么的闲人。在这一刻,歌手停止了歌声。没有人说一句话。
然后,警察走进了人群。
。。
抵达生活的旅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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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春季节清晨的薄雾色贝克萨区(里斯本的商业区,亦即作者笔下索阿雷斯就职的地方——译者注)懒洋洋地苏醒过来,连太阳也爬升得慢慢腾腾。清凉的空气中充满着一种静静的欢欣,一阵微风轻柔的呼吸几乎让人难以察觉。生命在寒气中轻轻地哆咦,但此时微风已过。生命与其说是在寒冷中哆嗑,不如说是在对于寒冷的记忆中哆嚷;与其说是哆佩于现场的天气,不如说是哆嗑于这种天气与即将到来的夏天@对比。
除了咖啡馆和奶品房,其他店铺还都没有开门。但这种寂静不是星期天早晨的那种疏懒性的安定,而是纯粹的寂静。空中有一圈淡黄色的边沿,而透过薄雾的蓝天微微发红。少许路人显现出街头生活最初的匆忙不宁,在一家不常打开但碰巧一早就居然露出了人面的窗子前更热闹了几分。电车在雾气中沿着一线节节编号的黄色车撤等人组织“国际战犯审判法庭”。1970年抗议以色列发动中东,一节节驶过去了。随着时间分分秒秒地消逝,街上开始有了更多的人影和人气。
我没有任何思想和情绪,只是在自己的感觉中漂流。我早早就醒来了,出门后毫无目的地在街上溜达。我审视着这一切,用思想来观看这一切。奇怪的是,一片情绪的薄雾在我心中升起。外部世界浮游的雾流似乎慢慢地渗入了我的体内。
我不无震惊地认识到,我一直在思考着自己的生活。我不曾知道自己是什么,这居然是真的。我想,我只是在看着和听着,在无所事事的闲逛中我什么也不是,不过是一个接受影像的税物,是一块现实物件在上面投注光彩以取代暗影的白色屏幕。但是,我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甚至比这种情况更糟糕。我一直在心灵中白我否定一,我自,已关于街道的玄想武破明募就。是对街道的一种否定。
当雾气升高的时候,雾流多少有些混浊,披上乳白色的光泽。我突然注意到有了更多的喧闹,来自更多的人。很多路人的步子看来少了一些匆促。与其他所有人悠闲步态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卖鱼女人的快步,还有面包师们提着古怪篮子的大步,给街市另添新的景观。其他产品的兜售贩子们也形色各异,他们货篮里的花色比内容更加多样、企图在此起彼伏协叫卖中能胜人一筹。一些送奶人的金属罐子,在曲曲折折的营销路线上发出混杂的咋咋声,好像他们是一串发出怪异声音的破琴键。警察则呆呆地立在交叉路口,对难以察觉的一天来临,代表着文明统一的否定。
我现在感到,如果我仅仅是一个能够看见这一切的人,而这个人除了观赏以外与周围的一切毫无关系,如果我是一个能够细察这一切的人,就像一个成年旅游者今天刚刚抵达生活的表层,那该多么好!如果一个人生来一直疏于学习,不曾把诸多学舌而得地盘义础0万物、他只能看到各种事物内在的意义而不在乎人们凭空外加的意义,那该多么好。如果一个人仅仅能够知道卖鱼女人的人性现实,无须去给她一个卖鱼妇的标签,无须知道她的存在和贩卖着鱼品的事实,那该多么好。如果一个人仅仅能够以上帝之眼来打量眼前的警察,那该多么好。如果一个人能够弃绝神学式的深研细究,只是像初次相逢时那样来注意一切事物,把它们视为神秘的显现,而且规之为现实之花的直接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