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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笔灵2·万事皆波澜-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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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一民轻轻感叹道,舔舔自己苍白的嘴唇,露出羡慕神色。



 



通鉴笔的来头极大,它炼自于北宋史家司马光。司马光一生奉敕编撰通史,殚精竭虑,穷竭所有,一共花了十九年方才完成了《资治通鉴》,历数前代变迁凡一千三百六十二年,堪称史家不朽之作。司马光一世心血倾注于此书之内,所以他炼出来的笔灵,即以通鉴命名,守正不移。



 



寻常笔灵多长于诗词歌赋、书法丹青等,多注重个人的「神」、「意」;而这一枝通鉴笔系出史家,以严为律,以正为纲,有横贯千年道统的博大气度。



 



《资治通鉴》的原则是「鉴于往事,有资于政道」,目的在于鉴前世之兴衰,考当今之得失,能够由史入理,举撮机要,提纲挈领,从庞杂史料中总结出一般规律。通鉴笔也秉承此道,善于切中关窍,能觉察到人和笔灵散发出的意念之线,甚至可以直击笔灵本体。



 



诸葛淳压低声音提醒其他三个人:「绝对不能被他那只手碰到……他可以直接抓出笔灵,到时候就完全受制于人了……」



 



他话未说完,郑和已经无法忍受这种压力。他狂吼一声,扯下已经破烂不堪的运动服,像一头凶猛的黑豹挟着山风扑了过去。褚一民比了个手势,和诸葛淳与五色笔吏退开几步,打算趁机观察一下费老的实力。



 



「第一个送死的是你这怪物吗?」



 



面对郑和的暴起,费老丝毫不慌,双臂运处,通鉴横出。通鉴一共二百九十四卷,极为厚重,通鉴笔这一击可以说雄浑大气、严整精奇,极有史家风范。郑和比费老身躯大了三倍,非但丝毫没占到便宜,反而被震开了十几米远,背部重重撞到高山寺正殿的廊柱之上。整个正殿都微微一颤,发出破裂之声。



 



围观的三个人心中自忖,郑和这一击纯属蛮力,自己也应该能接得下,但绝做不到费老这程度。



 



郑和皮糙肉厚,看起来并没受什么伤,他晃了晃头,再度扑了过来。费老早看出来他是个笔僮,只是比寻常的笔僮强壮了一些,于是也不跟他硬拼,慢慢缠斗。



 



笔僮本无灵魂,纯粹是靠笔冢吏在一旁靠意念操作,如果笔冢吏失去了操纵能力,笔僮也就只是一个没思想的木偶罢了。通鉴笔飞速转动,如同雷达一样反复扫描整个空间,很快就捕捉到郑和有一条极微弱的意念之线,线的另外一端,恰好连着某一个人。



 



是诸葛淳。



 



费老不动声色,继续与郑和纠缠,身形借着闪避之势慢慢转向,步法奇妙。郑和空有一身力气,每次却总是差一点摸到费老衣角。两人且战且转,当费老、郑和与围观三人之间达到一个微妙距离的时候,通鉴笔突然出手了。



 



这一击电光火石,毫无征兆,郑和与诸葛淳之间的连线突然啪地被通鉴切断。费老骤然加速,影如鬼魅,围观三人只觉得耳边风响,他的手掌已经重重拍到了诸葛淳的胸前。



 



诸葛淳惨呼一声,从口里喷出一口鲜血。他顾不上擦拭,肥硕的身躯就地一蜷,试图逃掉。可为时已晚,费老双手一翻,附了通鉴笔灵的手指扑哧一声插入胸内,把他的笔灵生生拽出了一半。这笔灵外形精致,镶金嵌玉,可惜现在受制于人,只能摇摆嘶鸣,也陷入了极度惶恐。



 



这一管笔,名为「瘦金」,是宋徽宗赵佶所化。徽宗所创的书法「瘦金体」初看时纤丽柔顺,细品方能觉出深入骨髓的铁划银钩。这本是枝好笔,可惜赵佶本人性格侵染入笔,所以这笔虽有才能,气魄却是不大。尤其是当受制于人的时候,这瘦金就惶恐不安,似乎回忆起当年赵佶的遭遇。



 



「诸葛家规,叛族者死。」



 



费老阴沉沉地说了八个字,举手就要撅断瘦金笔灵。



 



就在这时,费老突然觉得一股急风袭来,他双手正拽着笔灵,动弹不得,随风而至的一股巨大的压力正中他小腹,眼前金星闪耀。费老心中有些吃惊,想不到还有人能跟上自己的速度,他只得松开诸葛淳的笔灵,运用通鉴笔反身切割,疯狂地把周遭一切意念联线都切断。



 



人类彼此大多靠感知而建立联系,通鉴笔切断意念之线,也就断绝了感知之路,实质上就等于「伪隐形」,使对方反应迟钝两到三秒。在战斗中,这几秒的差距可能就会让局势发生逆转。



 



褚一民和五色笔吏的动作一下子停滞下来,可那一股力量却似乎不受影响,以极快的速度又是一击。这一次被打中的是费老的右肩,费老身形一晃,下意识地双掌一推,用尽全力轰开威胁,同时向后跳去,一下子拉开了几米的距离。



 



这一连串动作只是在一秒之间,在外人看来就好像是费老身影一闪,回归原位,诸葛淳突然无缘无故倒地不起。



 



费老站在地面上,嘴中一甜,竟吐出血来。他的小腹与右肩剧痛无比,对方的物理攻击力实在惊人。如果不是他在接触的一瞬间用了缩骨之法,现在恐怕受伤更重。他环顾四周,发现攻击者居然是郑和。



 



费老大疑,他刚才明明已经切断了诸葛淳和这个笔僮之间的意念之线,就算这笔僮设置了自动,也断不会有如此精准的攻击动作。



 



他仔细观察了上身赤裸、露出膨大肌肉的郑和,发现他和普通的笔僮有些不同:虽然他神志不清,可双眸仍旧保有细微神采;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一般笔僮是通体青色,而郑和胸口却尤其青得可怕,明显比其他部位颜色深出许多。



 



费老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笔灵僮?」



 



通鉴笔再度开始扫描,这一次集中了全部精力在郑和的身上。在通鉴笔的透视之下,费老惊讶地发现,郑和周身没有任何外联的意念之线,而在他厚硕的胸肌之后心脏处,却有一团火焰伸展出无数金黄色的意念触须,藤蔓般爬遍全身,像傀儡的丝线一样从内部控制着身体。唯一没被意念触须占据的是他的脑部,那里尚还保有自我意识,但已经呈现出铅灰色,如同瘫软的棉线纠葛一团。



 



看上去,郑和的大脑机能已经完全失效,此时的他完全由胸内的那团火焰操纵。



 



「果然是笔灵僮!」费老怒吼道,「你们居然下做到了这一步!」



 



在一旁偷看的十九肩头一颤,面色苍白。罗中夏问她怎么回事,十九说笔灵僮是炼笔中的一门邪法。一般的笔僮,是用湖笔或宣笔炼成,只是湖、宣二笔没什么灵性,威力不大;但还有一种法门,是拿已经成名的笔灵与活人合炼在一起,炼出来的笔僮威力更大,且可继承笔灵的一些能力。但笔灵拥有自我的意识,被强行炼成笔僮之后,往往会喧宾夺主,侵噬人的精神,最终夺取了肉身作为傀儡,就如同郑和那样。



 



这门炼法要伤人命,有悖天和;而且拿笔灵炼笔僮,实在是暴殄天物——因此诸葛、韦两家都把这个列为绝对禁忌,严令族人不得使用。



 



想不到今天有人公然破禁,无怪费老如此愤怒。



 



笔灵僮把笔身深藏在肉身之内,分散去四肢百骸,深入腠理,如果不连同肉体一起毁灭,很难连根拔除。通鉴笔可以拔除所有笔灵,唯独这一枝却不行。如果要彻底剥离,费老必须要仔细把每一根意念触须都捋清理顺才行,那需要时间和对方的配合——这两样他都没有。



 



郑和缓了缓身形,再度吼叫着扑上来。他身上的笔灵身份还无法判定,但从膨大的肌肉可以猜测,必然是属于物理强化类型的。



 



通鉴笔毕竟脉出史家正统,严谨有法度。司马光当年编撰通鉴的时候,先请负责各个朝代的同修者做成通鉴长编,然后再自己亲为增削,是以笔力犀利持久。通鉴笔深得其神,上下挥斥,一道道严刚肃断的史训飞去,虽无法伤及本体,但把郑和身躯内向外散发的意念之线一一斩断。



 



郑和像是永远不知疲倦的猴子,不断在建筑之间跳来跳去,大幅移动,忽而飞到殿顶,忽而落到山墙边,有好几次甚至就落在罗中夏他们藏身之处周围。但他似乎对他们视若无睹,把注意力全放到了费老身上。



 



费老则以不变应万变,牢牢站在殿前空地,据圆为战。这一大一小两个人你来我往,彼此都奈何不了对方。只可怜了高山寺的正殿与周围的厢房,在对轰之中不是被费老的笔锋削飞,就是被郑和巨大的身躯撞毁,砖瓦四溅,墙倾壁裂,足以让文物保护部门为之痛哭流涕。



 



时间一长,费老的攻势有些减缓,他刚才受的伤开始产生了负面影响,通鉴笔的扫描也不比之前那么绵密。



 



就在郑和刚结束一轮攻势的同时,费老忽然感觉背后有两股新的力量陡然升起。



 



「他们终于忍不住动手了。」



 



费老暗想,眼前突然一片漆黑,所有的光线都被一层黑幕阻断,冥冥中只有黄、青、红三色光线,如同三条纹路鲜明的大蛇游过来。



 



黄色致欲,青色致惧,红色致痿,正是可以控制人心志的五色笔。



 



费老冷冷一笑,史家最重品德,于是通鉴笔又号君子笔。君子慎独,不立危地,无欲则刚,这五色碰上通鉴,正是碰上了克星。



 



果然,那三束光线扫过费老身上,丝毫不见任何作用。费老见黑、白二色并没出动,便猜出这个笔冢吏的境界只及江淹,还未到郭璞的境界,更不放在心上。



 



不料那三束光线绕着费老一圈,却扭头离去,一根根全搭在了郑和的身体之上。只听郑和仰天一声凄厉的大吼,空气一阵震颤,他竟被同时催生出了最大的恐惧、强烈的欲望和最危险的境地三重心理打击,刺激肌肉又膨大了一倍,几乎变成了一个扭曲的筋骨肉球。



 



费老刚刚用通鉴笔切割开黑幕,就看到巨大化的郑和朝自己飞撞而来,速度和压迫力气都提升了不止一倍,简直就像是一个肉质化了的动力车组。费老躲闪不及,被撞了个正着,胸中气血翻腾。他拼了命使了一个四两拨千斤,把郑和拨转方向。惯性极大的肉球轰隆一声,正砸进了高山寺的正殿,撞毁了三、四根柱子和半尊佛像,整个建筑岌岌可危。



 



就在这时,真正的致命一击,才刚刚到来。



 



褚一民突然出现在费老身后,长袍之下,一只瘦如鸡爪的冰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费朋友,farewell。」



 






第二十章 寒灯厌梦魂欲绝



 ——出自《全唐诗》一百八十四卷·李白〈寄远十一首〉之十一



 



费老猝不及防,一下子被褚一民抓了一个正着,只觉得一股透彻的阴冷顺着指头渗入骨髓和神经。



 



费老毫不迟疑,双手回推。褚一民以为他想用通鉴笔抓住自己,慌忙小腹一缩。不料费老这一次却用的是正宗太极气劲,一记「拨云见日」结结实实打在褚一民肚子上。



 



褚一民吃了那一记打击,面容痛苦不堪,似哭非笑,整个人开始进入一种奇妙的状态。他颀长的身子直直摆动着,如同一具僵尸,忽然扯开嗓子叫了起来。那嗓子凄厉尖嘶,忽高忽低,在这空山夜半的古庙之外徘徊不去,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南山何其悲,鬼雨洒空草。长安夜半秋,风前几人老。低迷黄昏径,袅袅青栎道。月午树无影,一山唯白晓。漆炬迎新人,幽圹萤扰扰。」



 



这诗句鬼气森森,光是听就已经让人不住寒颤,再加上褚一民本身的嗓音,有一种奇怪的魔力攫住人心。随着诗句吟处,一团白森森的幽灵从褚一民的背后飘出来。



 



这团幽灵形状飘忽不定,开始仿佛是枝笔的形状,后来竟幻化成一张惨白的人脸面具,附着在褚一民脸上,让他看上去表情木然。



 



费老刚要动,那一股凉气已经开始从肩膀向全身蔓延,这鬼气应和着诗的节奏,怨恨悲愁,缥缥缈缈地缠绕在神经之上。褚一民戴着面具,开始起舞,四肢节折,转腕屈膝,光凭动作就让人感觉到万般痛苦。费老看了他的动作,不知为什么心中一颤,愁苦难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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