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西斯-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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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经被赦免了:“祝福你,我的孩子,为我祈祷吧。”'28'然而她们在生活中有那么多忧虑,那么多操心的事儿,可怜的人们。
广告牌上的尤金·斯特拉顿'29'先生咧着黑人的厚嘴唇,朝康米神父作出一副怪相。
康米神父想到黑、棕、黄色人种的灵魂啦,他所做的有关耶稣会的圣彼得·克莱佛尔'30'和非洲传教事业的宣讲啦,传播信仰啦,还有那数百万黑、棕、黄色的灵魂。当大限像夜里的小偷那样忽然来到'31'时,他们却尚未接受洗礼。康米神父认为,那位比利时耶稣会会士所著《选民之人数》'32'一书中的主张,还是入情入理的。那数百万人的灵魂是天主照自己的形象创造'33'的。然而他们不曾(按照神的旨意'34')获得信仰。但他们毕竟是天主的生灵,是天主所创造的。依康米神父看来,让他们统统沉沦未免太可惜了,而且也可以说是一种浪费。
康米神父在豪斯路那一站下了车。售票员向他致敬,他也还了礼。
马拉海德路一片寂静。这条路和它的名字很合康米神父的心意。马拉海德喜洋洋,庆祝钟声响啊响。'35'马拉海德的塔尔伯特勋爵,马拉海德和毗邻海域世袭海军司令的直系继承者。紧接着,征召令下来了。在同一天,她从处女一变而为妻子和遗孀'36'。那是世风古朴的半月,乡区里一片欢快,是效忠爵爷领地的古老时代。
康米神父边走边思索着自己所著的那本小书《爵爷领地的古老时代》'37'以及另一本值得一写的书,关于耶稣会修道院以及莫尔斯沃思勋爵之女——第一代贝尔弗迪尔伯爵夫人玛丽·罗奇福特'38'。
一个青春已逝、神色倦怠的夫人,沿着艾乃水湖'39'畔踽踽独行。第一代贝尔弗迪尔伯爵夫人神色倦怠地在苍茫暮色中仿徨。当一只水獭跃进水里时,她也木然无所动。谁晓得实情呢?正在吃醋的贝尔弗迪尔爵爷不可能,听她忏悔的神父也不可能知道她曾否与小叔子完全通奸,曾否被他往自己那女性天然器官内射精 '40'吧?按照妇女的常情,倘若她没有完全犯罪,她只须不痛不痒地忏悔一番。知道实情的,只有天主、她本人以及他——她那位小叔子。
康米神父想到了那种暴虐的纵欲,不管怎么说,为了人类在地球上繁衍生息,那是不可或缺的。也想到了我们的所作所为迥乎不同于天主。
唐约翰'4'·康米边走路迫在往昔的岁月里徘徊。在那儿,他以慈悲为怀,备受尊重。他把人们所忏悔的桩桩隐秘都铭记在心头;在一间天花板上吊着累累果实、用蜜蜡打磨的客厅里,他以笑脸迎迓贵人们一张张笑容可掬的脸。新郎和新娘的手,贵族和贵族,都通过唐约翰·康米,将掌心叠放在一起了。
这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日子。
隔着教堂墓地的停柩门,康米神父望到一畦畦的卷心菜,它们摊开宽绰的下叶向他行着屈膝礼。天空,一小簇白云彩映入眼帘,正徐徐随风飘下。法国人管这叫毛茸茸的'42'。这个词儿恰当而又朴实。
康米神父边诵读日课'43',边眺望拉思科非'44'上空那簇羊毛般的云彩。他那穿着薄短袜的脚脖子被克朗戈伍斯田野里的残梗乱茬刺得痒痒的。他一面诵着晚课,一面倾听分班排游戏的学童们的喊叫声——稚嫩的嗓音划破傍晚的静谧。当年他曾经当过他们的校长。他管理得很宽厚。'45'
康米神父脱掉手套,掏出红边的《圣教日课》。一片象牙书签标示着该读哪一页。
九时课'46'。按说应该在午饭前诵读的。可是马克斯韦尔夫人来了。
康米神父悄悄地诵毕《天主经》和《圣母经》'47',在胸前面个十字:天主啊,求你快快拯救我!'48'
他安详地踱步,默诵着九时课,边走边诵,一直诵到心地纯洁的人有福了'49'的第res'50'节:
你法律的中心乃是真理;
你一切公正的诫律永远长存!'51'
一个涨红了脸的小伙子'52'从篱笆缝隙间钻了出来。 跟着又钻出一个年轻姑娘,手里握着一束摇曳不停的野雏菊。小伙子突然举帽行了个礼,年轻姑娘赶忙弯下腰去,缓慢仔细地将巴在她那轻飘飘的裙子上的一截小树枝摘掉。
康米神父庄重地祝福了他们俩,然后翻开薄薄的一页《圣教日课》:sin'53'。
有权势的人无故逼迫我,但我尊重你的法律。'54'
科尼·凯莱赫合上他那本长方形的流水帐簿,用疲惫的目光扫了扫那宛如哨兵般立在角落里的松木棺材盖儿一眼。他挺直了身子,走到棺材盖儿跟前,以它的一角为轴心,旋转了一下,端详着它的形状和铜饰。他边嚼着那片干草,边放回棺材盖儿,来到门口。他在那儿把帽檐往下一拉,好让眼睛有个遮荫,然后倚着门框懒洋洋地朝外面望着。
约翰·康米神父在纽科门桥上了驶往多利山的电车。
科尼·凯莱赫交叉着那双穿了大皮靴子的大脚,帽檐拉得低低的,定睛望着,嘴里还咀嚼着那片干草。
正在巡逻的丙五十七号警察停下脚步,跟他寒喧。
“今儿个天气不错,凯莱赫先生。”
“可不是嘛,”科尼·凯莱赫说。
“闷热得厉害,”警察说。
科尼·凯莱赫一声不响地从嘴里啐出一口干草汁,它以弧形线飞了出去。就在这当儿,一只白晳的胳膊从埃克尔斯街上的一扇窗户里慷慨地丢出一枚硬币。'55'
“有什么最好的消息?”他问。
“昨儿晚上我看到了那个特别的聚会,”警察压低嗓门说。
一个独腿水手架着丁字拐,在麦康内尔药房跟前拐了个弯,绕过拉白奥蒂的冰淇淋车,一颠一颠地进了埃克尔斯街。拉里·奥罗克'56'只穿了件衬衫站在门口,水手就朝着他毫不友善地吼叫:
为了英国……
他猛地往前悠荡了儿步,从凯蒂和布棣·迪达勒斯身边走过,并站住,吼了一声:
为了家园和丽人。'57'
从杰·杰·奥莫洛伊那张苍白愁苦的脸可以知道,兰伯特先生正在库房里接见来客。
一位胖太太停下来,从手提包里掏出一枚铜币,丢在伸到她跟前的便帽里。水手喃喃地表示谢意,愠怒地朝那些对他置之不理的窗户狠狠地盯了一眼,把脑袋一耷拉,又向前悠荡了四步。
他停下来,怒冲冲地咆哮着:
为了英国……
两个打赤脚的顽童嚼着长长的甘草根,在他身旁站下来,嘴里淌着黄糊糊的涎水,呆呆望着他那残肢。
他使劲朝前悠荡了几步,停下来,冲着一扇窗户扬起头,用拖长的深沉嗓音吼道:
为了家园和丽人。
窗内发出小鸟鸣啭般的圆润快活的口哨声,持续了一两节才止住。窗帘拉开了。一张写着“房间出租,自备家具”字样的牌子打窗框上滑落下去。窗口露出一只丰腴赤裸、乐善好施的胳膊,是从连着衬裙的白色乳搭那绷得紧紧的吊带间伸出的。一只女人'58'的手隔着地下室前的栏杆掷出一枚硬币。它落在人行道上了。
一个顽童朝这枚硬币跑去,拾了起来,把它投进这位歌手的便帽时,嘴里说着:
“喏,大叔。”
凯蒂和布棣·迪达勒斯推开门,走进那狭窄、蒸气弥漫的厨房。
“你把书当出去了吗?”布棣问。
玛吉站在铁灶'59'跟前,两次用搅锅的棍儿把一团发灰的什么许进冒泡的肥皂水里,然后擦了擦前额。
“他们一个便士也不给,”她说。
康米神父走边克朗戈伍斯田野,他那双穿着薄短袜的脚脖子被残茬扎得痒痒的。
“你到哪家去试的?”布棣问。
“麦吉尼斯当铺。”
布棣跺了跺脚,把书包往桌上一惯。
“别自以为了不起,叫她遭殃去吧!”她嚷道。
凯蒂走到铁灶跟前,眯起眼睛凝视着。
“锅里是什么呀?”她问。
“衬衫,”玛吉说。
布棣气恼地嚷道:
“天哪!难道咱们什么吃的也没有了吗?”
凯蒂用自己的脏裙子垫着手,掀开汤锅的盖儿问:
“这里面是什么?”
锅里喷出的一股热气就回答她了。
“豌豆汤,”玛吉说。
“你打哪儿弄来的?”凯蒂问。
“玛丽·帕特里克修女那儿,”玛吉说。
打杂的摇了一下铃。
叮啷啷!
布棣在桌前落座,饿着肚子说:“端到这儿来!”
玛吉把稠糊糊的汤从锅里倒进了碗。坐在布棣对面的凯蒂边用指尖将面包渣塞进嘴里,边安详地说:
“咱们有这么多吃的就蛮好了。迪丽哪儿去啦?”
“接父亲去了,”玛吉说。
布棣边把面包大块儿大块儿地掰到黄汤里,边饶上一句:
“我们不在天上的父亲……”'60'
玛吉过往凯蒂的碗里倒黄汤,边嚷道:
“布棣!不许这么胡说八道!”
一叶小舟——揉成一团丢掉的“以利亚来了”'61',浮在利菲河上,顺流而下。穿过环道桥'62',冲出桥墩周围翻滚的激流,绕过船身和锚链,从海关旧船坞与乔冶码头之间向东漂去。
桑顿鲜花水果店的金发姑娘正往柳条筐里铺着窸窣作响的纤丝。布莱泽斯·博伊兰递给她一只裹在粉红色薄绉纸里的瓶子以及一个小罐子。
“把这些先放进去,好吗?”他说。
“好的,先生,”金发姑娘说,“上面放水果。”
“行,这样挺好,”布莱泽斯·博伊兰说。
她把圆滚滚的梨头尾交错地码得整整齐齐,还在夹缝儿里撂上羞红了脸的熟桃。
布莱泽斯·博伊兰脚上登着棕黄色新皮鞋,在果香扑鼻的店堂里踱来踱去,拿起那鲜嫩、多汁、带褶纹的水果,又拿起肥大、红艳艳的西红柿,嗅了嗅。
头戴白色高帽的h·e·l·ys'63'从他面前列队而行;穿过坦吉尔巷,朝着目的地吃力地走去。
他从托在薄木片上的一簇草莓跟前蓦地掉过房来,由表兜里拽出一块金怀表,将表链抻直。
“你们可以搭电车送去吗?马上?”
在商贾拱廊内,一个黑糊糊的背影正在翻看着小贩车上的书。'64'
“先生,管保给你送到。是在城里吗?”
“可不,”布莱泽斯·博伊兰说,“十分钟。”
金发姑娘递给他标签和铅笔。
“先生,劳您驾写下地址好吗?”
布莱泽斯·博伊兰在柜台上写好标签,朝她推过去。
“马上送去,可以吗?”他说,“是给一位病人的。”
“好的,先生。马上就送,先生。”
布莱泽斯·博伊兰在裤兜里摆弄着钱,发出一片快乐的声响。
“要多少钱?”他问。
金发姑娘用纤指数着水果。
布莱泽斯·博伊兰朝她衬衫的敞口处望了一眼,小雏儿。他从高脚杯里拈起一朵红艳艳的麝香石竹。
“这是给我的吧?”他调情地问。
金发姑娘斜瞟了他一眼,见他不惜花费地打扮,领带稍微歪斜的那副样子,不觉飞红了脸。
“是的,先生,”她说。
她灵巧地弯下腰去,数了数圆滚滚的梨和羞红的桃子。
布莱泽斯·博伊兰越发心荡神驰地瞅着她那衬衫敞口处,用牙齿叼着红花的茎,嘻笑着。
“可以用你的电话说句话儿吗?”他流里流气地问。
“不过!'65'”阿尔米达诺·阿尔蒂弗尼'66'说。
他隔着斯蒂芬的肩膀,凝视着哥尔德斯密斯'67'那疙疙瘩瘩的脑袋。
两辆满载游客的马车徐徐经过,妇女们紧攥着扶手坐在前面。一张张苍白的脸。'68'男子的胳膊坦然地搂着女人矮小的身子。一行人把视线从三一学院移到爱尔兰银行那耸立着圆柱、大门紧闭的门厅。那里,鸽群正咕咕咕地叫着。
“像你这样年轻的时候,”'69'阿尔米达诺·阿尔蒂弗尼说,“我也曾这么想过。当时我确信这个世界简直像个猪圈。太糟糕啦。因为你这副嗓子……可以成为你的财源,明白吗?然而你在做着自我牺牲。”'70'
“不流血的牺牲,”'71'斯蒂芬笑眯眯地说。他攥着梣木手杖的中腰,缓慢地轻轻地来回摆动着。
“但愿如此,”'72'蓄着口髭的圆脸蛋儿愉快地说,“可是,我的话你也听听才好。考虑考虑吧。”'73'
从印契科驰来的一辆电车,服从了格拉顿用严厉的石手'74'发出的停车信号。一群隶属于军乐队的苏格兰高原士兵从车上七零八落地下来了。
“我仔细想一想,”'75'斯蒂芬说,低头瞥了一眼笔挺的裤腿。
“你这话是当真的吧,呃?”'76'阿尔米达诺·阿尔蒂弗尼说。
他用那厚实的手紧紧握住斯蒂芬的手。一双富于人情味的眼睛朝他好奇地凝视了一下,接着就转向一辆驰往多基的电车。
“来啦,”匆忙中,阿尔米达诺·阿尔蒂弗尼友善地说,“到我那儿去坐坐,再想想吧。再见,老弟。”'77'
“再见,大师,”斯蒂芬说,他腾出手来掀了掀帽子说,“谢谢您啦!”'78'
“客气什么?”阿尔米达诺·阿尔蒂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