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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群山回唱-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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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



 



“那我就留下来。”



 



“把灯关了。”



 



“妈芒?”



 



“嗯?”



 



“你要吃药吗?你已经停了吗?我看你已经停了,我很担心。”



 



“别训斥我。把灯关了。”



 



帕丽关了灯。她坐在床边,看着母亲入睡,然后迈进厨房,投身于艰巨的清理任务。她找到一双手套,开始洗碗。她洗了牛奶放酸、味道呛人的杯子,麦片放坏、结成硬壳的碗,食物长了丛丛绿毛和霉菌的盘子。她想起在于连家头一回洗碗,正是他俩初次上床后的隔天早晨。于连煎了蛋卷。她多么喜欢做这种简单的家务啊,她在他家洗碗池子里刷着盘子,而他在唱机上放起了一首简·伯金的歌。



 



去年,也就是1973年,她才和于连重新有了联系,差不多十年来的头一次。她在加拿大使馆外游行的时候撞见他,当时学生们正在抗议猎杀海豹。帕丽不想去,同时还有一篇亚纯函数的论文没有写完,但科莱特非拉上她不可。那段时间她们住在一起,可这种安排让彼此之间越来越不愉快。科莱特抽上了大麻。她绑发带,穿松松垮垮的洋红色套头衫,上面绣着鸟和雏菊。她把一些长头发、蓬头垢面的男孩带回家,他们吃帕丽的食物,弹难听的吉他。科莱特总是上街,喊叫着,谴责虐待动物、种族主义、奴隶制、法国在太平洋的核试验。家里也总是闹哄哄的,总有帕丽不认识的人进进出出。他们单独相处时,帕丽感到了两人之间一种新的紧张状态,科莱特总是带着一种傲慢,一种针对她的无言的责备。



 



“他们在撒谎。”科莱特劲头十足地说,“他们说方法是人道的。人道!你知道他们用什么往脑袋上打吗?刺棒!很多时候,可怜的动物甚至还没死呢,那些王八蛋就伸出钩子钩住它,把它往船上拖。它们活活地就给剥了皮,帕丽,活活地呀!”科莱特说最后这句话时的样子,她强调的语气,弄得帕丽直想道歉。为了什么,她不太清楚,但她知道这些天来,待在科莱特身边,听着她的指责,感受着她如此之多的义愤,帕丽真觉得自己被勒得喘不上气。



 



到场的只有三十来人。谣传碧姬·巴铎会露面,结果证明,谣传就是谣传。科莱特对集会人数感到失望。她激动地和一个名叫埃里克的男青年争论着。此人很瘦,面无血色,戴着眼镜,帕丽断定就是他负责组织这次游行。可怜的埃里克。帕丽很同情他。科莱特倒仍然充满了激情,一马当先,帕丽拖着脚走在队伍后面,身边有个平胸女孩在喊口号,带着一种神经兮兮的兴奋劲儿。帕丽的眼睛一直看着人行道的方向,拼命让自己不要太打眼。



 



在街角,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一副等人救命的样儿。”



 



他穿花呢夹克、毛衣和牛仔裤,戴羊毛围巾。他头发更长了,也更老了一些,但越老越优雅,有些女人到了他这个年纪,想必会因此觉得不公平,甚至让人生气。他仍然偏瘦,健壮,几条鱼尾纹,两鬓更显得花白,脸上带着少许疲倦。



 



“没错。”她说。



 



两人亲了亲脸,他问她愿不愿意一起喝杯咖啡,她说愿意。



 



“你朋友看起来很生气。气得要杀人了。”



 



帕丽朝身后瞟了一眼,看到科莱特与埃里克站在一起,还在喊叫着,上下挥舞着拳头,可笑的是,她却怒视着他们俩。帕丽使劲憋住笑——真要笑出来,可就等于捅了马蜂窝。她耸耸肩,表示歉意,然后溜走了。



 



他们去了一家小咖啡馆,坐到临窗的桌边。他点了咖啡和千层酥,一人一份。帕丽看着他和男招待讲话,语气和蔼却不失威仪,不禁想起自己还是少女的时候,每当他过来接妈芒,她的心都会扑通扑通乱跳,就和现在一样。她突然自惭形秽起来——她咬过的指甲,没搽粉的脸,打了卷的、软耷耷的头发——真希望自己出门前洗过澡,吹过头发,可当时太晚了,科莱特焦躁不安地踱着步,活像动物园里的困兽。



 



“真没看出来你是抗议分子。”于连说着,为她点着了香烟。



 



“我不是。这事儿内疚比信念多。”



 



“内疚?对捕猎海豹?”



 



“对科莱特。”



 



“噢,没错。你知道的,我看我都有点怕她了。”



 



“咱俩一样。”



 



他们哈哈一笑。于连把手伸过桌子,摸摸她的围巾,又把手放下。“人人都说女大十八变,所以这种话我不讲。可你迷人极了,帕丽。”



 



她捏了捏自己雨衣上的大翻领。“是吗,就凭这件克鲁索⑥的行头?”科莱特告诉过她,这是个愚蠢的习惯,每当男人对她产生好感,尤其是恭维她的时候,她便用这种自嘲式的插科打诨来掩饰自己的紧张。她对妈芒那种浑然天成、充满自信的处世方式生出了嫉妒。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也远非最后一次。



 



“接下来,你肯定会说我人如其名了。”她说。



 



“噢,不。得了吧。那太没劲了。恭维女人是门艺术,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但我肯定你知道。”



 



男招待端来了糕点和咖啡。他往桌上放杯子、摆盘子的当口,帕丽盯着他的手,也看着自己冒汗的掌心。她这辈子已经有过了四个情人,她知道,跟妈芒这么大的时候相比,这几个人可不算多,甚至比不上科莱特。她太谨慎,太精明,太容易妥协,也太容易适应别人了,可总的来说比妈芒或科莱特稳定,折腾得也没那么厉害。但是这些品质不足以吸引结群结队的男人。她谁也没爱过——尽管她对其中一位撒过谎,说她爱他——在这几个男人身上,无一例外,她都寄托了对于连的思念,她想着他,想着他漂亮的脸,那张脸带着自己隐秘的光,在别人身上时隐时现。



 



吃东西的时候,他谈起了自己的工作。他说他已经有段时间不教书了,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工作过几年,做债务可持续性方面的研究。他说,这份工作最大的好处就是旅行。



 



“去哪儿?”



 



“约旦,伊拉克。然后我花了两年时间,写了本关于非正规经济的书。”



 



“出版了吗?”



 



“据说出了。”他笑了,“现在我在一家私营的咨询公司工作,就在巴黎。”



 



“我也想旅行。”帕丽说,“科莱特一直说,我俩应该去趟阿富汗。”



 



“我猜我知道她为什么也想去。”



 



“好了,是我一直在想这事。我是说回那儿看看。我惦记的又不是哈希什⑦,我想到那个国家旅行,看看我出生的地方,说不定还能找到父母和我住过的老房子。”



 



“你还有这种强迫症,原先我可没看出来。”



 



“我很好奇。我的意思是,我记住的东西太少了。”



 



“我记着呢,有一次你说起过家里的厨子。”



 



帕丽暗自得意,她告诉过于连的事,那么多年了,到现在他都记得。这么说,在断了联系的这段时间里,他肯定老想着她。他心里肯定有她。



 



“对。他叫纳比。他也当司机。他给我父亲开车,很大的一辆美国车,蓝色的,带皮篷。我记得引擎盖上有个鹰头。”



 



后来,既然于连问到了,她就跟他讲了自己的学业。她选了复变数为专业方向。他用与妈芒截然不同的方式听着——妈芒似乎厌烦这门学科,帕丽对它的热情也让她迷惑不解。就连假装有兴趣,妈芒都做不到。她大大咧咧地拿这事开玩笑,表面上看,似乎是在嘲弄自己的无知。哦啦啦,她笑嘻嘻地说,我的头啊!我的头!转起来像陀螺!我要跟你做笔交易,帕丽。我去给咱俩倒点儿茶,你回到地球,行吗⑧?她咯咯笑着,帕丽于是迁就她,可她能感觉到这种玩笑的尖刻,一种拐弯抹角的责怪,暗示着她的知识已被判定为晦涩难解,她的事业则无足轻重。无足轻重。真可笑啊,诗人也能这样说别人。想归想,帕丽绝不会对母亲这样讲。



 



于连问她从数学里体验到了什么,她说她得到了慰藉。



 



“是‘畏惧’吧,我看这个词可能更合适。”他说。



 



“这也是它的一部分。”



 



她说,数学公理的不变性,不随意也不模糊,可以让人从中找到安慰。虽然知道答案难以解出,但它们总能被发现。它们就在那儿,等待着,终究会有人拿着粉笔,把它们潦草地写出来。



 



“你想说的是,它与生活完全不同。”他说,“生活中的问题不是没有答案,就是答案太多,怎么也理不清。”



 



“我有那么透明吗?”她大笑起来,用餐巾挡住自己的脸,“我觉得自己好白痴。”



 



“一点也不。”他说。他扯掉了餐巾,“一点也不。”



 



“像你学生是吧。我肯定让你想起学生来了。”



 



他又问了些问题,帕丽从中看出,他对解析数论有相当的了解,而且至少是附带着的,他也通晓卡尔·高斯和伯恩哈德·黎曼。两人一直聊到天黑。他们喝了咖啡,接着是啤酒,不过瘾,又喝了葡萄酒。然后,实在没法再拖下去的时候,于连靠近了一些,用一种礼貌的、很有责任感的语气说:“告诉我,妮拉怎么样?”



 



帕丽猛吸了一大口气,腮帮子鼓着,慢慢把这口气吐出。



 



于连会心地点着头。



 



“她的书店可能开不下去了。”帕丽说。



 



“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



 



“这些年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她可能不得不把书店关掉。别看她不想承认,但肯定会很痛苦。对她的打击肯定蛮大。”



 



“她还在写作吗?”



 



“早不写了。”



 



他很快换了话题。帕丽如释重负。她不想谈妈芒,也不想谈她的酒瘾,还有苦口婆心劝她继续服药的事。帕丽想起了那些尴尬的目光,每次她和于连独处,而妈芒在隔壁房间换衣服的时候,于连便看着帕丽,她绞尽脑汁,想说点什么。妈芒肯定感觉到了。难道就是这个原因,让她和于连分了手?如果是这样的话,帕丽隐隐约约地觉得,她这么做倒更像是个嫉妒的情人,而不是要保护女儿的母亲。



 



几个星期之后,于连请帕丽搬去和他同住。他的小公寓位于左岸的第七区。帕丽答应了他。此时科莱特动辄伤人的敌意,已经让公寓里的气氛变得不适合居住了。



 



帕丽还记得在于连家和他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星期天。他们靠在沙发上,紧紧相挨。帕丽满心欢喜,还在半梦半醒之间。于连喝着茶,两条长腿搁在茶几上。他在读报纸末版上的一篇评论。唱机里放着雅克·布雷尔的歌。时不时地,帕丽把脑袋挪到他胸前,于连便低下头,轻轻吻一吻她的眼皮、耳朵,或者鼻子。



 



“咱们得告诉妈芒。”



 



她能感觉到于连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了。他合上报纸,摘下老花镜,把它们放到沙发扶手上。



 



“她需要知道。”



 



“我猜是吧。”



 



“你‘猜’?”



 



“不,不是。你说得对。你该给她打个电话。不过小心点。别请求她允许,也别要她祝福,肯定哪一样你都得不到。告诉她就行了。而且让她明白,这不是讨价还价。”



 



“你说得倒容易。”



 



“嗯,也许吧。还有,别忘了妮拉是个报复心很强的女人。很遗憾我这么说,但就是这个原因,我们分了手。她报复心强得惊人。所以我知道。这对你可不容易。”



 



帕丽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一想到这事,她心里便揪得慌。



 



于连抬起手,抚摸着她的背。“别太较真了。”



 



第二天,帕丽给她打了电话。妈芒已经知道了。



 



“谁告诉你的?”



 



“科莱特。”



 



果然,帕丽想。“我正要告诉你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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