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短篇小说集(国外篇)-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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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一次。想到这里我不免有点难过,浆划得更吃力了。我们这样走了半小时,她微笑着看我,我渐渐意识到先前觉得她不想来河上完全是我自己在胡思乱想,因为她开始聊起这个夏天,聊起我们一同做过的所有事情。她把一切说得很有意思,远比实际美妙。我们冗长的漫步,和艾丽斯一起沿河岸划行,我教她如何划浆和辨认不同的鸟鸣,还有那些我们在别人还在沉睡时便起来荡舟河上的饭前时光。她也带动了我,回忆起我们做过的种种,比如有一次我们以为看见了一只太平鸟,而另一次我们在某个晚上守在灌木丛后面等待一只獾出洞。很快我们就真的兴奋起来,对着沉闷的空气大喊大笑,为一个如此美妙的夏天,为我们明年计划要做的事情。
这时珍妮说, “明天你要戴上红帽子去上学咯。”她装出严肃并带有责备的语气,一个手指在空中点动,那个样子让这句话变成我听过的最好笑的话。而这个想法也是的,整个夏天干了那么多有意思的事情,最后却要戴上一个红帽子去上学。我们哈哈大笑,似乎停不下来。我不得不放下双浆。我们的格格声和喘啸声越来越响,因为寂静的空气没有送走声音,它还留在船上绕着我们。我们一看到对方的眼睛就笑得更起劲更大声了,最后肚子都笑疼了,我拼命想打住。艾丽斯开始大哭,因为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让我们又笑起来。珍妮把身体侵向船外,这样就看不到我。可她的笑声变得越来越紧绷和干哑,细小而急促的嘶声像一个个小石子从她喉咙里蹦出来。她粉红的巨脸和粉红的巨手晃动着,挣扎着,刚喘上一口的气,又随着一个个小石子跑掉了。珍妮回转身。她的嘴在笑,但眼神看上去惊恐而干涩,膝盖一软倒了下去,手捂着笑疼了的肚子,把艾丽斯也撞倒了。船翘了起来,因为珍妮跌倒在船的一侧,她又那么大,我的船又那么小。船很快就翻了个,快得就像照相机的快门喀嚓一下,忽然间我就到了暗绿色的河底,手背抵到了冰冷的软泥,脸边有水草拂动。我能听到像块块石子入水般的笑声,就在耳边。但当我浮上水面时,感到身边没有人。河面黑黢黢的,我一定是在下面沉了很久。有东西碰着了我的头,我意识到自己被压在翻覆的船里。我又潜下去从另一边浮起,过了好长时间才喘过气来。我绕船游着,一遍遍呼喊珍妮和艾丽斯。我还把嘴埋在水里叫她们的名字。没有人回答。没有东西打破水面。河面上只有我。于是我悬在船边,等待他们冒上来。我等了很久,随船漂流,脑子里仍然回荡着笑声。我望着河水和西沉的太阳打在上面的片片黄色光斑。有时一个大寒战穿透我的腿和背,但大多数时候我是平静的,挂在绿色的船壳上,脑子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只是望着河水,等着水面被冲开,黄斑散碎。我漂过那个老人钓鱼的地方,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他现在已经走了,原先站的地方只一个有纸袋。我是那么疲惫,闭上了眼,感觉好像是躺在家里的床上,是冬天,妈妈来我房里道晚安。她关掉灯,而我把船溜进了河里。然后我又记起来了,又开始呼喊珍妮和艾丽斯,又望着河水,然后我的眼睛开始合上,我妈妈又来我房里道晚安并关掉灯而我又沉入水中。很长时间我忘了呼喊珍妮和艾丽斯,我只是挂在船沿,漂流而下。我现在看到岸上有个地方,我很久以前认识的。那里有一小片沙滩和一方草岸,草岸边有一个码头。黄斑已沉入水中,我推开小船,任它一路漂去伦敦,而我在黑色的水中慢慢朝码头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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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舍伍德?安德森: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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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 爸爸是生来是一个活泼开朗的人。 三十四岁之前, 他一直在俄亥俄州毕兑奥镇的汤巴托农场打短工。 他自己有匹马, 每周六晚上都骑马到镇上和一帮雇农混上个几个钟头。 本海德酒吧那时整晚觥筹交错欢歌笑语, 人满为患得没地落脚, 他只能站着喝两杯啤酒。 一过十点, 他沿一条孤僻乡间小路策马回家, 将坐骑安顿停当, 上床就寝, 对人生心满意足。 当时, 他并没有任何出人头地的念想。
三十五岁的春天, 他娶了当时还是学校教员的妈妈, 第二年春, 我便呱呱坠地。 打那儿起, 他俩起了变化。 他们变得雄心勃勃, 满脑子都是美国式飞黄腾达的远大理想。
对此我妈可能也要付一定责任。 她识文断字, 一定经常读书看报。 我估计她在坐月子的时候, 就读了伽菲和林肯等人怎么从一介草民变成一代伟人……当时我就躺在她边上……兴许她指望我哪天也能呼风唤雨。 她不由分说, 怂恿爸爸辞掉了雇农的工作, 卖了马匹自己做买卖。 她身高体长, 沉默寡言, 鼻梁高耸, 灰色的眼珠常显得忧虑不安。 她对自己无欲无求, 为我们却豪情万丈到无可救药。
他们的第一桩投资就惨不忍睹。 他们在距彼兑奥镇八英里的格利路边租了十英亩贫瘠的石板地, 将养鸡厂投入运营。 我在那里进入了孩提时代, 并获得了对人生的第一印象。 最初的印象充斥着死亡和不幸, 如果说我后来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 都归功于我在养鸡场度过的本应快乐的童年时光。
没有相同的生活经历, 你绝想不到鸡的一生能惨绝人寰到何种程度。 它破壳而生, 像复活节明信片上的小毛球样子活上几周, 然后令人发指地掉毛, 成堆地吃掉你老爹辛勤汗水换来的谷粮, 染上喉舌病, 霍乱等各种鸡瘟, 傻站着两眼朝天, 生病, 然后死翘翘。 多数母鸡和少数公鸡, 为了践行上帝的神秘旨意, 挣扎着撑到成年。 随后母鸡下蛋, 孵出小鸡, 恐怖的生命轮回籍此画上圆圈。 整个过程复杂得匪夷所思。 绝大多数哲学家的童年一定都在养鸡厂度过。 各种期许美轮美奂, 到头来眼睁睁地一一破灭。 初生的小鸡看似聪明伶俐, 实际上蠢得骇人听闻。 倘若能侥幸熬过鸡瘟, 引得你期待满满, 它们便闲庭信步地走向马车轮底, 被轧成肉饼向上帝报道。 寄生虫是他们健康的大敌, 于是大笔的钱被用来购买药粉。 多年之后, 文坛涌现了一种致力于描写靠养鸡发家致富的文学流派。 那是写给全知全能开天眼的神人看的。 此类养鸡文学积极向上, 描绘了人类靠两窝母鸡可以取得的巨大成就。 别上当, 那不是写给你看的。 上阿拉斯加的冻土淘金, 相信政客敢上测谎仪, 坚信人类不会玩完或仁者无敌, 也坚决不要相信任何与母鸡有关的文艺作品。 那不是写给你看的。
怎么回事, 我跑题了。 这个故事其实跟母鸡无关, 确切地说, 是关于鸡蛋。 十年来爹妈累死累活, 让养鸡场扭亏为盈的尝试还是以失败告终。 他们果断地改变投资项目, 前往毕兑奥镇进军餐饮业。 十年来他们第一次可以不用担心孵蛋器不孵蛋, 或者为从半裸雏鸡变成死老母鸡的小毛球……它们确有自己的可爱之处……操心受累。 我们打点家当扔掉鸡舍, 怀揣对新生活的美好憧憬, 沿着格利路启程朝毕兑奥进发。
如果没人硬说我们是逃荒的难民, 往轻了说, 我们也是个个愁云惨淡凄风苦雨。 我和妈妈走路, 全部家当装在向邻居艾格里借来一天的马车里。 椅子腿从车子两旁支棱出来, 床铺桌子厨具后面是一木箱活鸡, 箱子上放着我幼年用过的婴儿车。 我想不通干嘛还留着它……我不太可能有弟弟妹妹, 而且车轱辘早坏了。 穷人总是什么都不舍得扔。 此类种种, 生活如此让人沮丧。
爸爸高坐在马车上。 当时他四十五岁, 谢顶略胖, 常年与妈妈和鸡相伴使他变得习惯性的寡言少语闷闷不乐。 十年间他一直在临近农场打零工, 赚来的钱大都花在了维魔特效霍乱散, 毕教授催蛋剂, 以及各种妈妈在家禽杂志广告上看到的鸡瘟特效药上。 爸爸鬓角有两缕稀疏的头发。 我记得小时候的冬天下午, 我会看着他在壁炉前的椅子里打瞌睡。 那时我已经开始看书认字, 萌生了这么一个想法, 爸爸头顶上的光秃小径, 就像凯撒大帝的大路, 将他的疆土从罗马通向未知世界。 他耳旁的发丛, 则是森林。 在半梦半醒之间, 我看到全家沿着爸爸头顶上的康庄大道, 走向无鸡无蛋的幸福生活。
我们从鸡场到市镇的长途跋涉可以写成一篇纪实文学。 我和妈妈溜溜走了八英里, 她照看车上摇摇欲坠的东西, 我则打量着世上的奇景。 父亲的旁边是他的宝贝, 我接下来就要说。
养鸡场里落生的鸡成千上百, 发生的事情也千奇百怪。 有的人生得歪瓜劣枣, 也有的鸡生来就奇丑无比。 但此类横祸并不常见, 概率约为千分之一。 瞧这只, 就生了四条鸡腿, 两对鸡翅, 两个脑袋。 这些劳什子命薄, 出生不久便要到一时疏忽的造物主手里回炉重造。 对爸爸来讲, 这些小可怜的夭折是彻头彻尾的悲剧。 他说若能将一只五腿母鸡或者双头公鸡成功养大, 带这些神鸡赶集卖票展览走遍美国, 不失为一条生财捷径。 对此, 他一直念念不忘。
每一只怪鸡仔短暂的一生都得到了爸爸的竭力挽救。 它们死后, 爸爸用乙醇对尸首防腐处理, 并分别贮藏在玻璃瓶中。 这些瓶子被妥善保管在一个箱子里, 现在就躺在爸爸的旁边。 他一手驾车, 另一手不离箱子左右。 刚一抵达, 父亲就第一个把箱子小心翼翼地捧下车, 取出瓶子。 我家在俄亥俄州毕兑奥市经营餐馆的期间, 玻璃瓶中的可怖异形始终霸占着柜台正后方的货架。 妈妈不时表示抗议, 但父亲对此立场坚定不可动摇。 据他所言, 瓶中怪鸡乃无价之宝。 人们都爱猎奇, 他言之凿凿。
我说过我家注资俄州毕市餐饮业了吗? 那其实略有点夸张。 小镇位于小丘脚下, 小河之畔。 绕镇而过的一条铁路停于一英里远的泡菜镇。 火车站旁的一家果醋作坊和泡菜厂在我们来前就已经关门大吉。 每天早晚有一趟巴士沿着特纳国道, 从毕兑奥主街上的旅社往车站拉人。 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开餐馆是妈妈的主意。 念叨了一年之后的某一天, 她突然到火车站对过租下了这个门脸。 这餐馆指定挣钱, 她一口咬定。 进出小镇来此等车的旅人, 都会上门点个馅饼, 喝杯咖啡。 现在我知道她另有所图, 就是让我去上城镇公学, 做城里人。 为了让我出人头地, 她替我摩拳擦掌。
在泡菜镇的时候, 父母像往常一样任劳任怨。 为了让这里看上去像个饭馆, 我们花了一个月进行了基本的修缮。 爸爸造了个放蔬菜罐头的架子, 在招牌上用大红字漆了自己的名字, 底下直奔主题地写了……“来吃”……不过很少有人肯乖乖听话。 新添置的玻璃柜里放满了各式烟草。 妈妈把墙皮地板擦的光可鉴人。 我在镇上上学, 每每为了逃离惨不忍睹的鸡场和鸡仔暗自庆幸。 不过我还不是完全无忧无虑。 晚上放学沿着特纳路走回家, 我想起白天在学校操场看见一群同学在玩耍, 一拨女生边唱边跳。 我照模照样, 在结冰的路上金鸡独立, 庄严肃穆地往前蹦, 大声唱道“蹦蹦跳,上发廊”。 不过我马上停住, 狐疑地四下张望, 生怕兴高采烈的样子被人瞧见。 我确定无疑, 对一个在死亡司空见惯的鸡场长大的小孩, 这种举动简直就是灵异现象。
妈妈做主, 饭馆通宵营业。 每晚十点有一趟向北的客车和一节货车车皮先后从门口驶过。 货车列车员在泡菜镇扳完道岔, 就会来饭馆吃点东西。 有时候有人会要一只煎蛋。 清晨他们打北边回来, 又再来吃。 他们渐渐成了常客。 妈妈白天盯着饭馆, 做饭跑堂, 晚上跟爸爸换班。 白天爸爸在同一张床上补觉, 我去毕镇上课。 一到晚上, 老爸准备熟肉冷盘, 等到转天中午包成三明治卖给候车的食客。 这当儿, 扬名立万的美国梦攫住了他, 他变得踌躇满志。
无事可做的漫漫长夜, 爸爸经常陷入沉思, 深刻检讨自己的前半生。 他断定自己之所以不是一个幸福的人, 是由于没有积极乐观地面对生活。 因此他决定从明天起,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第二天早上他上楼在妈妈身边躺下。 妈妈醒来, 他们开始说话。 我躺在一旁, 静静地听。
爸爸希望他俩都给顾客表演助兴。 他大意就是, 要把餐厅变成大众娱乐消遣的去处。 镇民, 特别是年轻人来的时候……虽然这种可能微乎其微……老爸会抖擞精神, 上台作秀。 他要树立一个光彩照人笑容可掬的店主形象。 妈妈肯定也嘀咕了一下, 但没有说丧气话。 爸爸大胆展望, 镇上的年轻人届时会呼朋唤友成群结队载歌载舞地来店里看他们表演。 欢歌笑语欢天喜地, 高朋满座宾客盈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