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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舞者(冰卷)-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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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了,而且肯定不会再有后代,他去世后唯一能继承他财产的只有周欣。当时你也没想到你弟弟病成这样了还有精力有本事泡上一个小保姆,还能把这么大一个宅子送给她当礼物。”律师一口气说完这一大串理由,顿了一下,才说了结尾的话:“我也没想到。”

第二十一章  间离(8)




  蔡东萍气疯之际,任何迎其锋芒者,皆为发泄目标,仿佛这件事情总要有人领罪似的:“你是律师,你就是专吃这碗饭的,这些事你就应当想得到的!你刚才还说,财产处置的方式多了去了,什么捐献啊赠予啊,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当初不写上!”

  律师也气疯了,但律师气疯了也还是律师,也还能大把地讲出道理:“对,我是律师,我只能根据正常人的逻辑去推测事情,我只能根据社会常规去判断未来。把上亿的东西送给一个小保姆,这是一个正常人能干出的事吗?”

  “他知道自己快死了他什么事干不出来!他知道反正他死了他老婆也得不到那个院子了他什么事干不出来!你早应该想到的……”

  “我想不到!我是正常的人,我又没快死,我怎么知道快死的人都想些什么!”

  他们针锋相对,互不担责。孙姐站在一边,沉默地目睹了双方的争吵,直到他们都像吵累了一样戛然而止,孙姐才用男人般粗厚的嗓音,反仆为主地做了命令式的规劝。

  “想别的办法吧,总有办法的!”

  他们想了什么办法,设了什么计谋,统统无人知晓。但从第二天早上孙姐再次跑到仁里胡同口外的副食店门前与李师傅接头这个现象看,在他们想出的计谋中,李师傅肯定是个主角。

  这个办法,这个计谋,于李师傅来说,肯定是个万难的事情,否则他在从胡同口走回三号院时,脸色就不会那么沉重,步履就不会那么蹒跚。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在这个计谋中,周欣不再是被攻击的目标,而变成了必须团结拉拢的对象。

  李师傅回到三号院时,金葵刚刚做好早饭。她端着早饭走出厨房时,还对李师傅说师母的药刚刚熬上,让李师傅别忘了一刻钟后关火去端。李师傅愣了半天没缓过神来,半天才冲金葵的背影说了一声谢谢。

  上午本来是要浇园子的,但李师傅没去,他在自己的屋里闷着,抽了一上午烟。妻子问了一句:是不是君君又出什么事了,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李师傅沉脸不答,妻子也就不敢再问。沉到中午,李师傅也没去做饭,低头出了屋门。他从垂花门进去,往后院走。在后院他先看到了坐在廊下的轮椅上独自发呆的高纯。他没有说话,高纯也没有说话。接下来他看到东房的门开着,便走了过去,在东房他看到了正在支撑一只画架的周欣。

  李师傅站在东房的门口,看着周欣有口难言。倒是周欣奇怪地先问:“李师傅,你有事?”李师傅才似乎迫不得已,沙哑地发出浑浊的声音。

  “小周,我,我有个事,想找你……找你谈谈。”

  周欣的表情有点犹豫,也许李师傅这副难以启齿的神色,让她猜想不外又是借钱,于是采取推延态度,问道:“你急吗?不急我有空再找你,我这儿正忙呢。”

  “哦,我有个事,想跟你报告一下。”

  李师傅坚持相谈的态度,让周欣更加警觉,但是那“报告”二字,用得如此正式,倒是令人好奇。周欣犹豫了一下,放了画架,示意李师傅在沙发上坐下。那沙发是白色的,整个屋子从墙壁到地面,都是这种纯洁的白色,那是很艺术的一种氛围。

  “什么事,说吧。”

  周欣也坐下来了,等着他说。李师傅不敢正视周欣的眼睛,视线几乎找不到落脚之处,他的语气有点像在背书,不仅呆板而且略带结巴。

  “小周,有件事,我想……和你说一下。你去国外这段时间,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我知道,你是一个艺术家,是文化人,你们文化人,都是要脸面的。”

  话如此开头,有点风生水起,也许周欣猜到了什么,她看着李师傅,没动声色。李师傅本来等着周欣脸上的疑惑,但周欣的脸上表情凝固,深不可测。李师傅尴尬地停了一刻,仓促地继续下去:“高纯是我徒弟,我是高纯的师傅,有些话,本来不该我来说。可我想来想去,觉得这样下去,对高纯不好,对你也不利。高纯是有老婆的人了,但你这么长时间不在,难免有人乘虚而入。”

第二十一章  间离(9)




  周欣不得不打断这个惊人的揭发,她把自己的疑问,用维护丈夫的方式表达:“李师傅,高纯是个病人,他连生活都不能自理……”

  “但他的这里没病!”李师傅指指自己的脑袋,说道:“而且,金葵也没病。她不但这里没病,而且,身体哪都健康。”

  周欣的面孔已经白了,但仍然不动声色,甚至,还故作轻松地冷笑一声:“啊?除我之外,还会有年轻健康的女人,喜欢一个几乎瘫痪的男人吗?”

  李师傅没想到周欣竟是如此反应,他怔了一怔,仍然鼓足余力继续进行:“年轻健康的女人当然不喜欢瘫痪的男人,但是,现在这个社会无论男女,恐怕没有一个不喜欢钱的。”

  显然,这句话打动了周欣,她虽然依旧面目沉着,但,她的提问开始转向实质:“你看到了什么?”

  李师傅究竟看到了什么,其实并不重要,因为“目击者”仅他一人,他说什么都查无实据。从理论上说,查无实据都是不可信的;从法律上说,查无实据都是不成立的,疑罪从无!但,从人的本性上说,听到绯闻的第一反应,一般都是宁信其有的,凡事无风不起浪的!所以,李师傅走后,周欣一个人陷在沙发里闷了很久,她很愤怒,很难过,胸口有点喘不过气来,那种郁闷的感受,前所未有。

  她说不清她该恨金葵,还是更恨高纯。她走出东房的时候,看到南房廊下坐着的高纯,心里的怨恨达到了顶点。但她没有发作,没有质询,这件事只是李师傅片面揭发,并无证据相佐。而且高纯不是谷子,谷子身强力壮,在谷子面前周欣是弱者,弱者在强者面前最重要的姿态,就是不能示弱。而高纯是残废,是病人,是没有能力自主的心灵脆弱的病人,即便不轨,周欣又能如何?

  她的目光掠过后院那棵西府海棠的枝丫,投向左面廊下的高纯。高纯也在看她。他的脸孔沉在阴影里,看不出上面是何神色。他们遥相对望,仿佛彼此已经心照不宣。

  中午吃饭的时候,金葵照例把饭菜送进卧室对面的小餐厅里,然后又把高纯从对面推了过来。周欣在桌上默默地摆着碗筷,在金葵转身离开之际,她主动开口把她叫了回来。

  “金葵。”

  她看到金葵在小餐厅门口应声站住,她顿了一顿,说道:“一起吃吧。”

  显然,高纯和金葵都有些意外,目光和动作都犹疑起来。金葵说了句:“我把高纯的杯子拿过来。”还是走出了房间。

  杯子拿过来了,周欣再度邀请金葵共进午餐。脸上的喜怒不形于色。金葵坐下来了,迟疑一下,拿起一只空碗,先看周欣一眼,周欣也在看她,并没有抢过去要给高纯盛饭的意思。于是金葵首先问她:“你吃一碗,还是半碗?”

  “大半碗。”周欣说。

  金葵给周欣盛了米饭,周欣接了,转手摆在高纯面前。金葵怔了一下,又盛了大半碗米饭递过去,周欣接手的同时,说了谢谢二字,口气并无异样,表情却若有所思。

  高纯看上去似乎很高兴,因为周欣主动邀请金葵一起吃饭,因为她还让金葵为她盛饭并致以谢意,高纯的情绪显得兴奋起来。他主动提起话头,不知是想进一步调动周欣的兴趣,还是想对周欣报以感激。

  “你在欧洲呆了那么多天,吃了几次中餐呀?”

  高纯提起的话头,故意与周欣有关,但周欣似乎并不领情,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没吃上几次中餐,”周欣说:“我从小就对西餐不感兴趣,所以在欧洲天天想家。”

  高纯看一眼金葵,金葵低头吃饭。高纯说:“没出国的人天天想出国,出了国的人天天想回家。”他问周欣:“除了吃的不顺口,还有什么让你想家的?”

  周欣微言大义:“人在异乡,总怕家里出什么事吧,总觉得有点不放心吧。”

  高纯粗粗拉拉:“家里能出什么事,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周欣一语双关:“这么大的院子,就你们两个人,我怎么能放心啊,什么事都可能出的。”

第二十一章  间离(10)




  不知因为周欣的语言还是因为她的语气,高纯开始疑心周欣话中有话,他坐在两个女人的中间,闭住了嘴巴,不再说话。这两个女人也都沉默下来,从此一言不发。

  饭前快乐的气氛,没能贯彻始终。饭后金葵在前院的厨房里洗碗,周欣来了。她站在金葵的身后,用一向特有的沉静,看得金葵转过身来。两个女人对面无言,仿佛都明白彼此的心事。还是金葵打破沉默,她迎着周欣逼视的目光,心平气和地问道:“有事吗?”又问:“需要我办什么事吗?”

  周欣没有马上回答,她继续注视着金葵,一直到金葵的目光不得不试图回避的那刻,她才发出声音。

  “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周欣表情平平,她几乎没有表情地对金葵说道:“我想请你替我去一趟上海,上海,你去过吗?”

  金葵是在当天中午一点半钟走的,也就是说,是在周欣到厨房要她去上海办事的一刻钟后离开三号院的。她走得很急,只是回她住的小屋里去拿了一件背包,塞进几件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具,就匆匆走了,匆忙得甚至没有机会与高纯说声再见。

  她离开三号院去的第一个地方是独木画坊,画坊的人显然已经接到了周欣的通知,将一幅已经用硬纸壳包装好的画框交给她带走。她带着这幅画从画坊直接去了火车站,买票登上了傍晚前往上海的列车。

  这天三号院的晚饭是由周欣亲自下厨做的,晚饭端上餐桌时,她才向高纯说了金葵出差的事情。高纯对金葵的突然离去显然感到意外,似乎一时难以适应。

  “什么,金葵走了?她……她怎么没说一声?”

  高纯的反应对李师傅的举报几乎接近于一种证实,证实高纯对金葵的关切显然超出寻常。周欣故作平淡,问道:“金葵帮我办事,需要提前跟你说吗?”

  高纯怔了一下,无法回答。想了一想,换言再问:“那……她走了,谁来照顾我呢?”

  “我!”周欣说:“我照顾你,我是你的妻子,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的生活。”

  周欣看得出来,她的话没让高纯感到高兴。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问什么,但终又忍住,没再开口。

  晚饭吃得相当沉闷,周欣为高纯盛饭盛汤,高纯吃得很少很少。两人之间,没有交流。

  饭后,周欣为高纯擦脸擦手,感觉他体温偏热,便问他有无发烧。高纯说没有吧,不知道。周欣翻药箱找体温计,找了半天没有找到。问高纯,高纯说东西放哪里他都不管的,都是金葵管着的。于是周欣找来一把钥匙,打开了金葵的小屋。

  小屋里的灯泡瓦数很低,开了灯屋子也是昏昏暗暗。周欣浏览表面,未见体温计类器物。她犹豫了一下,拉开小桌的一只抽屉,粗略翻翻,仍无所获。又拉开另一只抽屉,屉内里端,有一小小木盒,颇似药匣之物。周欣开启匣盖,扑眼刺目的,是一块碧绿的挂坠,正是那件心形的琉璃,看得周欣煞是眼热。琉璃的出现也是一个证据,若无特别关系或特别情节,高纯的珍爱之物,怎会卧于金葵的屉藏之中。周欣再翻那只木匣,将匣中所藏尽行倒出,压底的一件是个半旧信封,信封里装着一张底片,周欣对着灯光辨别良久,看不出底片里的二人眉目贵姓。周欣把底片收入怀中,把琉璃放回原处,关灯锁门,走到前院来了。

  到前院她敲了李师傅的房门,隔门问李师傅有没有体温计借用。屋里李师傅连声答应,一阵窸窣之后开门送出。周欣谢过,说用完即还。李师傅忙说不用,这体温计本来就是从金葵那里借的,一直忘记还了。周欣愣了一下,说:噢。

  周欣的感觉没错,那天晚上高纯确实发了低烧。半夜时周欣再试,烧又悄然退了。周欣为高纯煮了点菊花茶,让他喝了,让他接着睡去。而她那一夜则几乎没有合眼,高纯的无名低烧和金葵私藏的琉璃,都像一个卑鄙的秘密,让她安枕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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