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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台湾当代小说、散文精选集-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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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瞿罗马拼音法。」
    这个并不难。从小,爸爸这位语言学家就教我们注意国语的发音,威瞿罗马拼音法我早已学会。至於中文文法,
有书可参考(自修!自修!)。但是我毕业时只不过十八岁,怎麽能去耶鲁大学教中文?我心乱如麻。想到离开家
庭,到新港去住,赚取一份薪水,过独立的生活,我跃跃欲试,但又不敢抱多大希望。我看得出爸爸对这件事很起
劲。我的所谓中文是他教出来的,他想试试他的学生行不行。
    负责亚洲研究所的乔治。甘尼迪博士认识爸爸。有一天他来纽约,我们见了一面。他大概四、五十岁,长得矮
矮胖胖,讲一回地道的北京话。他听我说几句国语之後便说行,月薪二百元,他们是真的严重缺乏教员,因为美军
与研究所签了合约,派军官和士兵来学国语。我又惊又喜,不敢相信有这麽容易的事。
    於是,同学们再对我说,「我不明白你为什麽不入大学」时,我就说,「我毕业之後马上就去耶鲁大学教中文。」
她们对我刮目相看,连老教师都不相信有这样的事。她们教中学,我这个中学毕业生却要去教大学!耶鲁大学!
    最後那学期十分忙碌,也很紧张。同学们等待被大学录取的消息,一一得到消息之後高兴得发狂,大家互相拥
抱道喜。白尼丝考取宾州一所一流女子大学,我也为她高兴。大家纷纷讨论离开家庭,过独立生活将是什麽滋味,
我也参加一份。
    大考的时候特别忙,我们还要作举行毕业典礼的各种准备。我们依身材高矮排队(有两人比我矮),练习照著
进行曲的拍子,徐徐走进学校大礼堂。毕业那天,大礼堂里会挤满家长、来宾、同学,我们将一一走上讲台从校长
手里接受文凭,那将是多光彩!我读觉民小学四年级时就随家里到美国,恶补英文插班在纽约的小学,只差几个月
要毕业时便去欧洲,回美之後又回国,直到这几年才安定下来好好的在学校读书。我终於能毕业中学,这对我来说
是很大的成就。
    校方规定,在毕业典礼时毕业生要穿白色的衣裳、白鞋,什麽款式都可以。妈妈和我在马迪生大道的店里挑来
挑去,终於选了一件短袖圆领滚绉边的衣裳,细腰带,碎褶裙,配上对白色高跟皮鞋。我很高兴,把衣裳挂在衣柜
里,不时看它一眼,那洁白的衣裳象徵多年努力读书的圆满结果。
    大考还没有结束时,学校便宣布荣誉毕业生,即成绩优异学生的名单共四人。我的名字不在内。
    我愣住了。这怎麽可能,我每科都是甲等。同学们也不明白。是不是漏了我的名字?我红着脸问西格小姐,有
没有弄错,是不是遗漏了我的名字?西格小姐一向对我很好。她说没有搞错,这是教师们开会时决定的名单。她劝
我不要灰心,好好的预备所剩下的英文大考。我好像头上挨了一棒,肚子给人踢了一脚,垂头丧气的回家。这不公
平,不公平!论成绩,我每科都是甲等,论品行,从没有给学校批评惩罚过,还要我怎样?我打开衣柜看见那件新
买的白色衣服,买来的时候是那麽高兴,现在一点意思也没有了。想到校方请来在毕业典礼上发表演讲的贵宾不是
别人而是大名鼎鼎的林语堂博士,我难过得不想毕业了。我丢尽他的脸。
    爸爸当然不重视学位,连博士学位他都不重视。他说中学毕业算是什麽?荣誉毕业生的名堂算是什麽?这话到
我如冷水浇头。不,不,这次爸爸不对了!爸爸也许认为荣誉毕业是可笑之至的芝麻小事,但这对我太重要了!学
校对我太不公平了!
    我并没有哭,而是气呼呼地,像个机器人预备英文大考。威尔斯太太出的题目是要在大考时作文,谈论艾略特
的长诗《 荒地》。我气鼓鼓地读这篇长诗,我不喜欢这篇充满隐喻的东西,谁晓得是什麽意思?威尔斯太太却认为那
是了不起的作品,大概是因为艾略特也是英国人吧?
    考试那天,我坐在教室里像发疯了似的,在纸上发泄怒气,东拉西扯,写满一页又一页,是最後交卷的学生。
走出教室,觉得精神特别好。老天爷,还预备在我头上击几棒?来吧!我抵受得住!
    没想到,过两天,校长宣布荣誉毕业生加一名,就是我。我喜出望外。西格小姐笑咪咪地恭喜我,同学也为我
高兴。我好像从噩梦醒来,呵呵地笑,也没有去想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毕业前夕,我洗澡洗头发,细心将头发卷起来,第二天醒来头发乾了,我漫慢地梳,尤其注意盖着我微突的额
堂的浏海,一切要至善至美。我们只须在典礼前半小时到校。用过午饭,我穿起玻璃丝袜,然後把那件白色衣裳从
头套下,绑了腰带,再梳一次头发。我在脸上扑了薄薄的一层粉,嘴唇上涂了淡淡的口红,戴起一条细细的珍珠项
链和爸爸送我的水蓝宝石戒指,双脚便伸入新鞋。父母亲,妹妹和我坐汽车到学校。我走到毕业生集会的教室,许
多同学已经来到,大家和我一样兴奋,紧张,喋喋不休地比较衣裳,皮鞋,再拿出梳子梳头发。
    时间到了。西格小姐带我们走下楼梯。大礼堂里已经挤满人。那庄严的音乐响起时,我百感交集。我们鱼贯而
入会堂,走到前两排座位坐下。
    我没有听见爸爸的演讲说些什麽。我只注意到台上的桌子堆满文凭,每卷结著蓝色丝带。演讲完毕之後,校长
致词,然後开始叫毕业生的名字。我们一一上台去领文凭,叫到我的名字时,我就走上台,校长递文凭给我时,对
我灿烂一笑,台下的掌声似乎特别响。我眼泪盈眶,谁也不知道我是多么辛苦,才夺到这张文凭。
    典礼结束之後,师、生、家长、来宾聚在一堂,彼此打招呼,恭喜,祝福。妈妈送我一朵紫色兰花,帮我别在
胸前。威尔斯太太手里拿着杯饮料,从人群之中挤过来,她很激动,话讲得很快。「是我阻止让你做荣誉毕业生的,
因为我妒忌,你十七岁就出版一部小说。但是你那篇艾略特的作文写得太好了,我不得不凭良心,在第二次教师会
议中同意让你做荣誉毕业生。」
    「唔,唔,谢谢你,威尔斯太太。」我说。
    她说完话对我笑笑,翻头就走了。
    白尼丝和我打开文凭比较。她也是「荣誉毕业生」。那几个字在她的文凭上是印上去的。在我的文凭,那些字
是手写上去的,显然是临时加上的。我并不在意。我得到公平待遇,那对我才是最重要。
    那夜我在床上,回味这件事,觉得威尔斯太太实在荒谬。她好好的一位中学老师,又有丈夫子女,何必妒忌我
这个学生?然後她受良心责备,才让我做荣誉毕业生,而且一定是下了大决心,才对我透露她的心情。而我一直在
怕她这位英文老师呢。人的心理是多麽复杂,我要学的事情多着呢。
    27。 在耶鲁大学教中文
    「中国语言有四声:例如妈、麻、马、骂,各有不同的意思,」我说。教室里有三十几个二、三十岁,甚至四
十岁的男生,有大学研究生,也有军官。我把这四个字写在黑板上,加以威瞿罗马拼音符号和每个字的意思。刚过
头来时,发现甘尼迪博士站在教室後旁听。这是我上堂授课的第一天。
    我在开学之前一星期已经搬来新港,和两位女同事在一幢三层楼的房屋里合租一个公寓。我并且遇见了其他同
事,他们有的是美国人,曾在中国做传教士,绝大多数是中国人,起码是攻读博士学位的学生。他们都讲一口地道
的国语,而他们对我这个小妞儿很好奇。甭说,大家都知道我的父亲是什麽人。咱们等著瞧吧,看她行不行!
    我知道,讲纯正的国语,必须注意「知」「资」、「宗」「中」、「吃」「痴」、「是」「四」、「猪」「租」、
「州」「邹」、「炒」「草」等字发音的分别。万不可说,「我不资道,宗午你四想痴租排饭,还四想痴扬邹草饭?」
    「中国字同音的很多,全由声的不同区别字的不同意思。」我望了甘尼迪博士一眼,继续对学生说。然後要保
住我这份差事,转过头继续对学生说,「中国著名语言学家赵元任先生创作过一首拗口令,叫做〃 施氏食狮史〃。」
    我把拗口令慢慢念给他们听:
    石室诗土施氏,嗜狮,誓食十狮氏时时适市视狮。
    十时,适十狮适市。
    是时,适施氏适市,氏视十狮,恃矢势,使是十狮逝世。
    氏拾是十狮尸,适石室,石室湿,氏室拭,氏始试食十狮尸。
    食时,始识是十狮尸,实是十石狮尸,试释是事!
    甘尼迪博士向我眨眨眼,点头一笑,走了。
    一九四五年五月,德国无条件向同盟国投降。八月六日,美国以原子弹炸广岛,八日,再以原子弹炸长崎。第
二天,苏俄对日本宣战。九月二日,日本向同盟军统帅麦克阿瑟投降。九日,日本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冈村宁次向中
国陆军总司令何应钦投降。八年中日战争告终。
    那几个月发生的事相继而来,太快了。美国对日本投以原子弹究竟是什麽东西?投一枚炸弹杀死几十万人,在
道德上解释得过去吗?我不知道,我只感觉,宇宙有它的规律,人不应该去玩弄。中国抗战胜利了,我想起我们离
开北碚那晚,我们手持电筒走过炸烂的街道到一家馆子,老向和几位父亲的朋友请吃饭为我们饯行。摸黑爬楼梯上
去,楼上满是人,在等电灯亮起来,房间一面墙炸掉,看见在月光里嘉陵江火光曳曳,有人在江边烧纸钱。
    突然间,电灯亮了。江边的景色不见了,却听见隆隆雷声。大家说好,要下雨了。大家举杯痛饮,说中国必定
胜利,把日本鬼子赶到海里去。那天终於来到了。老向有没有像他所说,一路喝醉酒回去北平?那位女士,有没有
穿着大红衣服满街乱跑?
    在遥远的美国,我们也为抗战胜利欢欣若狂。在耶鲁的中国留学生有的喝得酩酊大醉,有的哭得像刚刚出世的
婴儿。
    28。 故乡不能再回去
    美国小说家沃尔夫说,故乡是不能再回去的,意思说,假如回去,会发现那已经面目全非。换句话说,童年是
再也找不到的。战争结束之後,我们没有搬回去上海住。我们初到美国的时候以为只来住一年,结果我们三姐妹在
外国长大。
    一九四五年,我十九岁,又写了一部小说,比十七岁写的好——我对自己的作品是最为苛求。
    我在耶鲁工作一年半之後,去上海接替姐姐的职位,任军医署长林可胜医师的英文秘书,她回美国打算结婚。
上海当然不再是我十岁离开的时候的上海。东北共军骚乱,国民党内部犹疑动荡,政府税收不敷支出,增发法币以
致物价飞涨,各种货品严重缺乏。
    在外滩,我又看见那些壮丽堂皇的高楼大厦,象徵战前外国人在上海的雄厚势力的大银行、大商行和大饭店都
曾经设在那里。这时,外国商人多还没有回来开业,那些高楼大厦像一幢幢空壳子无言地凭吊昔日的荣华。当然,
我的眼光也变了,我不再是十岁的儿童。
    南京路挤满了人,在簇拥的人群中我突然看见个七八岁的女孩,拉著大人的手正要走进一家餐厅,是冠生园!
小时我也去过冠生园吃午饭,然後就跟妈妈到永安公司买她爱吃的花生酱。回忆一幕幕涌到心头。大光明戏院!小
时我最爱去那里看电影,尤其是秀兰邓波儿的电影。
    只有二伯一家人仍旧住在静安寺附近的三义坊,二伯却已经去厦门大学任教,我只找到二伯母和国光兄嫂。三
伯在桂林去世,他的子女也还在内地。六叔一家人在马尼拉已经生根,也没有搬回上海。
    一位女同事和我在一家小招待所租了一间房,有浴室却没有自来水。洗澡时由人挑热水进来,倒在浴缸里,八
十元一担,总有虚纸片浮在水面,水底有沉淀物。林可胜医生是南洋出生,受过英国教育。他有时带我们一群人
去大酒店里的西餐厅吃饭。侍应生穿著褪色的晚礼服,递来用法文写的菜单。冷盘每客一千五百元,鱼排二千元,
牛排五千元。那冷盘是用日本罐头鱼虾,德国罐头青鱼,美军配给火腿拼凑起来的。白俄舞女徐娘半老,穿著十年
前缝的晚礼服,学会了几句美国俚语,和年龄比她们小一半的美国士兵共舞,老迈的匈牙利乐队拉小提琴,奏维也
纳华尔滋和二三十年代的流行曲。上海好像停滞在抗战以前,但那些辉煌的租界已经是褪色的记忆。只有在旧法租
界霞飞路那些大枫树变得更茂盛。胜利後,国民政府把霞飞路改作林森路,以清洗殖民地色彩,但大家仍然说霞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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