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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台湾当代小说、散文精选集-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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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初进这家公司的。以前没做事经验,人际关系以为应付不来,大概是同仇敌忾吧,”宝儿指指正在唱日本
歌的中年男子说:“我们老板,把日本鬼那套管理硬搬过来。果然大家团结异常,不过不是用在公司业务上,全是
针对他来的。所以同事间倒是和乐非常,没什么勾心斗角的事。这餐厅是他老兄的弟弟的太太的妹妹开的,硬要我
们来捧场。大伙商议好,一首歌也不唱,光看他一人耍宝。”
    “没想再找个伴?”
    “结婚!?得了,没事跟自己过不去。我们公司的女孩子全都得了恐婚症。不是婚姻制度有什么不好,是现在
好人太少了。”
    “这么说,如果遇到好人还是要嫁的。”
    “或许吧,人的想法会变的。到时候随便找个伴。无知无识的人或许会有点真情。”
    “别忘了到时候先通知我。”
    “算了!我怕了你们这些归国学人。”
    杜伟明觉得好笑。当初他败就败在这四个字上,如今也没在这上头扳回点什么。他原以为在宝儿最低沉的时候,
或许会记起他的好处。如今看来,这也是奢望了。
    这时不知谁点了杜伟明的晚安曲——“闪亮的日子”。这是当时一部上映不到两天就下片的电影主题曲。他不
知道为什么初听这曲、这词时就十分的动容,那是一种难以言喻、惆怅的感觉,似乎他早有预感终究有用到它的一
天。后来他曾经在宝儿耳畔唱过这首歌,算算竟是六、七年前的事了。
    那是在梨山回程的途中,经过两天斗气斗嘴,两人都疲乏到了极点。宝儿在车上眼合着,眉心纠结着。他知道
她不快乐,他自己也不快乐,事情到这样的地步也非他所料。虽然他恼宝儿,可是也不至于恼到这样。他揽起宝儿
的肩轻轻地摩挲着,他们已经有很长的时间相处得象刺猬似的不懂得温存,可是这是杜伟明所能想到表达歉意的唯
一方法。
    在那同时,同行的社友正拿着吉他弹唱这首歌,他不自觉地也跟着哼起来。当唱到最后一段:“是否你还记得,
永远的记得,我们曾经拥有,闪亮的日子。”杜伟明看到宝儿垂着的睫毛下,滑落了一行泪水。
    宝儿还记得这首歌?还记得她自己落的泪吗?杜伟明曾为此发誓要好好待她的。可是宝儿没再给他机会。那个
暑假后开学他们就摊牌了。所以理智一点想,宝儿的落泪应该是已然决绝后的不舍,但他宁可相信那是他们难得真
心相待的见证。
    宝儿不知道记起了什么,还是见他有些异样,关切地问道:“杜伟明你真的好吗?”
    “不就是这样过一天是一天的。”
    “该成家的。”宝儿故意摆出无商量余地的口吻。
    “是呀!最好随便在路边抓一个,愈不伤神愈好。”
    他是真这么想过,年纪过了三十,浪漫是留给怀旧时用的。面对那一群青春有劲、热情洋溢的女学生,他已经
觉得乏力。要他从头再恋爱一次,他只觉得累,累极了。
    “我很早就想过了,要什么样的女孩子合适你,或者应该说什么样的女孩子你会待她真些。你不很适合自由恋
爱的。那会把事情弄得很复杂。如果生在以前的时代,指腹为婚媒妁之言的,娶个门当户对柔柔顺顺的女孩,省掉
中间的麻烦,你的婚姻应该时不错的。”
    “你这话说的是一见面就上床?”
    “对!对!对!既然是你老婆了,想来也没什么好挑剔了。”
    宝儿说这话倒无半点揶揄,不过是陈述个事实,可是也正为如此,杜伟明心头很酸。宝儿这样置身事外地看他,
原来他早就孑然一身了。
    他们待到店打烊,两个人都有车子,没有谁送谁的道理。他们在宝儿的奥斯汀前分手。杜伟明看他长手长脚地
钻进车里,忍不住道:“应该换车的。”
    车子已然发动,宝儿没听清,探出头再问。
    “我说,这车不适合你,会妨碍生长发育的。”
    杜伟明说这话是认真的。他确信宝儿还在长,超出他所能想象地再长。
    过午夜的台北夜凉似水。他伫立在街头看着宝儿的迷你车逐渐消逝在黑暗里。
    宝儿不是他的芸娘。绕了半圈地球回来事实并没有改变。杜伟明发现要面对这个事实——此时此刻——似乎并
不比六年前来得容易,尤其是美丽的回忆供给他太多错误的资料。但是当必须接受这个事实时,似乎也没想象中来
得伤痛。
    日子是可以过下去的,尤其他现在更有低回惆怅的理由与借口。
    来自《带我去吧,月光——台湾朱家五人集》南京出版社 1993 年第一版
    (Lunanzi 植字)
    ***
                  月出
    *** 月出文/丁亞民
    「娃娃,娃娃。」他遠遠在外門喚著。
    是娃娃開的門,領他走過有月光的院落。微微有風從花草走過。
    「我媽在你家是吧。」咿呀地推開黑暈的紗門,黑漬潰的紗已捲起一角。
    毛毛去陪陪華華吧,她一個人在家,她說她害怕。娃娃的媽說。
    華華就是娃娃,只有他這麼喊她。
    有一回她這麼嘀咕,「不要老叫人娃娃嘛,人家都大了。」
    他還是叫她娃娃,尾音提得很高,像別人喊毛毛一樣。只有他這麼喊她,因為他一向咬不準「ㄏㄨㄚˊ(華)」
的發音,等到咬準了,反倒怪怪地。
    「明天不考試?」
    「不考。」
    「看電視吧。」她擰開了電視,很老的黑白電視畫面很模糊;跳了兩台還是清宮劇,有一台是黃梅眨
    「還是看看大阿哥。」
    「你喜歡大阿哥?」他一縱身幫她眨嬅妫恢痹谔潯5蛔專熥圆マD,她的頭髮短短齊齊,他注意到
她的頸子很美很白。
    畫面穩定了,他們回到沙發上,他坐在正面的長沙發,她在側面,將腳曲縮起來,地上被遺棄的拖鞋很髒,有
一隻己裂得快壞了。
    「有一點。 」等她將自己安置好了,她才回答。黑黑的裙子張得很大很圓,只有足踝微微露出,很白皙。
    「你現在成績怎樣,」廣告時,她回過頭問他。
    他苦苦一笑。
    她的手仍支著下巴,左邊的髮掉在眼前,「毛毛,你今天怪怪的。」眼睛很清澈。
    他強自笑了,「很擔心功課。 」
    「模擬考第幾?」
    「洠鲜!箤W校一開學就模擬考,這個月是第三次,前兩次他都是社會組前十名。
    「很不錯了嘛。」但她知道他要上台大。
    電視又開始了,她又偏回頭。 屋內很靜,有些風輕輕走過窗邊;事實上,整個廠這時候都會很靜,外面都洠в
人,也洠в熊嚕挥幸恍洌恍╋L,和一些淡淡的街燈。
    也不盡是功課的緣故,他洠Ц嬖V娃娃。周和小林都戀愛了,在這個節骨眼,一個跟小婉,一個跟徐玉慧。他們
六個都是同一個國中,畢業校友會認識的;然後大家常來往常來往,他常陪周和小林去找她們,高二時就聽說他們
通信得很勤。然後前一陣子,周和小林幾乎同時宣布了。
    是春天,但冬天的風仍未散盡。 有風走在屋頂,走在娃娃家院子暗處。
    只有他和娃娃一直很平靜,有一回他們辯論他們到底是什麼時候認識的,娃娃認為是幼稚園的時候,他為她贏
回輸去的彈珠,真確的時間她想不起來;但他的記憶更晚,他記得是畢業晚會的時候,他們跳「牛郎織女」,有一
雙清清冰冰的小手蒙住他的眼。真正的時間更早,他們還洠聛恚瑑杉揖妥×撕脦啄甑泥従印
    廠裏洠в行W,他們要坐小火車到市內讀書,不同班級。在學校裏他有他的朋友,她有她的朋友,見了面都漠
漠不打招呼;直到小火車站,他們才又玩在一起,一起坐車,一起回家,一起做功課。
    國中他們又在一個學校,都很活躍,他們也都騎腳踏車,只有偶爾在郊區碰面時才講話,他們一直有著默契。
回到糖廠裏他們仍然很要好,一直都是很自然,廠裏倒洠в惺颤N風言風語的,──也許有吧,只是並洠в恤'到他們
耳裏。 洠в腥瞬恢浪液屯尥藜姨幍煤芎谩
    但是,周和小林都戀愛了,兩個他認識的男孩和兩個他認識的女孩。
    世界真小。
    周的聲音很抖顫,但輕輕地,尤其是說到小婉兩個字的時候。竹葉梭梭沙沙地晃著。
    他感動得心很浮顫,辨不出為了什麼。
    他認識小婉,很好,如此而已。
    但他不禁猜臆,如果他和小婉也處久些,他是不是也會像周這樣呢?
    日久生情,他想起這句話,覺得很惆悵。
    林的情形更摻,他說他躲在她家巷口對面,只敢遠遠看她,他不敢告訴她,怕打擾她。今夏便要考了。
    「聽說你現在和徐玉慧很好?」事情剛開始的時候他問林。
    林回答他,不過是很好而已,他們談不上那個,那時林是很自信地。
    然後徐玉慧搞得林讀不下書了。
    他再問林。林澀澀笑了。
    「男孩和男孩的友誼是友誼,男孩和女孩的友誼便是愛情。」林是那麼地說。
    真的那麼糟麼,他和徐玉慧一直很談得來!有些話他不會跟娃娃講,尤其是感情和婚姻方面的見解,他害怕和
娃娃會談出問睿皇沁^偏就是過離,兩者他都不喜歡;就算現在溫溫吞吞的來往,他也不喜歡;但他還是選擇了
後者,他實在害怕有什麼不可測的變幻。
    和徐玉慧一起就不會,徐玉慧很明朗很坦白,他有時會告訴她關於感情方面的事,他能和她推心置腹,淋淋爽
爽地談下去。
    「我不相信愛情。」他曾這麼跟她說過,「為什麼愛情老是一比一的,老是在年輕的時候發生。在邏輯上根本
講不通嘛,像我們現在碰來碰去不過這幾人,難道剛好那個唯一的情人在這裏面哪?」
    「這叫有緣。」小慧總是靜靜聽著,然後加上一句。
    「什麼緣,完全是心理因素,為什麼我們不會愛上年輕貌美的老師?或者五六歲的小孩,因為我們心底否定了
那種可能性,心想是不應該有的,然後便不會有了。」
    小慧玻е郏坨R大大圓圓的,同再來呢?」
    「所以,什麼是愛情呢,便是兩人很好很好,剛好年齡呀,興趣呀,個性呀都很合;然後比一此,想一想,洠
事的時候認為條件足夠到談戀愛了,便猛往這邊歪想,越想越像,然後,便發生了我們偉大的愛情了。」
    小慧哈哈笑了起來,扶扶眼鏡,「跟你談戀愛一定很痛苦。」
    「I never fall in love again。 」他唱。
    「I never fall in love again。 」林也曾唱過。
    但林戀愛了。
    真有些悵惘。這些日子總像在風中,獨自騎車於兩行的木麻黃樹間,落葉總捲得格外飛揚,他覺得孤單。事情
弄得很糟,他直覺自己去了兩個朋友,或者四個。
    「糟糕!」娃娃蹙了蹙眉頭,福嫣澋煤軈柡Γ麄兏懔税胩焐献钺徇是關上了。他注意到髒灰的牆突然顯
得很貧白,屋內枺饕捕训煤軄y。
    世界變得很靜,靜謐得使人想起淡淡的月光。
    「我家電視快完了,」她捧了杯開水同來,「再來便是彩色的。」
    她走向窗邊,輕輕播弄,風鈴便清清悅悅響起。好一陣子,她說:「你好久洠砦壹伊恕!
    他洠Щ卮穑拖骂^喝了口茶。他怕她說著說著猛一轉身──
    「她猛一轉身,看著我說:「不要再來找我了,好麼?」她要好好考聯考,可是我這才清楚我不能不見她。」
周低啞地說,風在背後的竹林。
    娃娃靜靜轉過身,「哎,最近老覺得自己很老很老,都是這些功課,壓得人心裏悶悶的。最近很不如意。」
    「我也是,最近很糟。」
    「還是小時候好喔,記不記得那時候回家,一路上,從車站、車上,一直寫作業,寫到家,一趕完便跟你跑去
瘋一下午,愜意極了。」
    「那時候日子過得很好。」
    「嗯。」
    每次她都寫得比較快,他不服輸,騙她也寫完了,兩人瘋完了一下午,回家再挨媽打。後來她知道了,就故意
寫得很慢。他記得很清楚。
    娃娃笑笑,「記不記得那回跑去堆石子?」
    有次,他在她面前誇口他會堆得比她還多。
    「不行,毛毛,火車會來的。」娃娃小時候很怯。
    「笨蛋,到時候再推掉就好了,洠憚e跟我玩。」
    娃娃咬咬牙,「都聽妳的。」
    等到火車來了,石頭卻排得太長了,於是他們被提溜著進了站長室。他還記得娃娃嚇得直流眼淚:緊抓著他的
手,他只好鼓起勇氣說全是他幹的。爸來了,從來洠屈N大的氣。
    然後,他們躲在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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