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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台湾当代小说、散文精选集-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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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他也料得到她过来的第一句话是:“嘿!躲在黑地里,鬼鬼祟祟、吓人嘛!”
    “怎么?怕我撞见什么?”
    “有怕瞧的就好啦!”
    这时台上的歌者唱得正炽,两人坐得已够近,可是要听到对方说话仍得要欠身。他这才发现宝儿脂粉未施,素
净的一张脸在晕黄的灯光下倒是一点破绽也无。
    “年过三十的女人不化妆,未免自信太过了罢。”杜伟明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没必要才见面就落得个尖酸刻
薄。
    “从报上才知道你回来了,好多年了?”宝儿问的是出国的日子?还是他们分手的日子?
    “快六年啦!”他选择了后者回答。
    “要念这么久?”
    “人笨嘛!”
    “混得如何?”
    “猩。”
    杜伟明是挨到开课前一刻回来的,现在正是逢学生期中考,算算在台北落脚也已两个多月了。
    “怎的,没跟我联络?”
    “知道会碰到你,迟早问题,”他顿了顿,“台北就这么大。”杜伟明把话说得凉些,免得助长宝儿气焰。
    “怎么喝这个?”宝儿倒没听出他话里的炎凉,全神注意他桌上的陈设,先是花雕再又发现黄皮长寿。
    “哈,爱用国货。哈哈!我老担心你在阿美利卡怎么过的。”
    宝儿老是说他身上有股酸腐气,最适合出现在小公园里,一手遛鸟,一手收音机——还是那种小号电晶体,听
得不是耍嘴皮的相声,就是哼哼唧唧的京戏。为此,即使是他们相处最和谐的时段里,杜伟明也没让宝儿分享他自
孩提时即养成的习惯——周日清晨至新公园池畔喂鱼。与其说是喂鱼,不如说是在晨光里享受那人声杂音、间或传
来的袅袅歌声,有白光的“魂萦旧梦”,周璇的“凤凰于飞”……,不过也许是错觉,那时侯周璇的歌还未开禁。
偶尔还碰得到票友吊嗓子,胡琴的哀怨更是令他低回不已。连杜伟明都知道自己是个过时的人。
    “别老饶着我转,谈谈你。”他沉吟了会儿,想想还是单刀直入的好,便道:“恩,马路消息——听说你又恢
复单身了。”
    “是呀!”宝儿颓然地倒在椅子上,楞了半晌没说话。要命的这时候他老早点的歌倒响了起来,他还没来得及
制止,那头小妹已然喊到:“”冷井情深“——杜先生”冷井情深“。”
    宝儿在对座噗嗤笑出了声,杜伟明在她开口前先拦道:“拜托!留点口德!”
    面对宝儿的讪笑,他素来无辄。刚熟识些他便抗议过:“别老笑!笑得人心发寒。”无论宝儿如何解释她的笑
不具任何意义,都无法扫除杜伟明的那份惶恐。他老觉得宝儿那对清澄澄的笑眼能洞悉他的一切。就是六年后的今
天,他面对同一双眸子,也仍然只有讨饶的份。
    “我只是很讶异,你那么快就跟上台北的步调。”宝儿没点儿恶意的说。
    “别转移话题,刚才正谈你。”
    “没什么好说的,遇人不淑罢了……”
    “瞧!当初怎么劝你的。”
    杜伟明所谓的劝,在当时是险些没把宝儿勒毙在街头。他见宝儿低头沉思,正待趁胜追击数落下去,却见宝儿
头一台,双眼放出异样的光亮:“嘿M是你这号人物,学成归国混在大学里,专哄那些十九、二十的笨女孩子。
最好两鬓再刷点白粉,短日本鬼说的什么浪漫灰的……”
    “你说你的,扯我做什么。”杜伟明见她一脸料事如神的模样,倒有些心虚。
    “就你们这些人,祸害呀!”
    “别忘了,我可是受害者。”
    “所以呀!现在更有使坏的借口!”
    他实在绕不过宝儿这番歪理,便使出撒手锏道:“得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怨谁?”
    宝儿果然像泄了气的球一样,又瘫在椅子上了。半晌才喃喃道:“妈的M我这么笨,背地里不知笑倒多少人。”
    “又关别人什么事。”
    “全天下就我最后一个知道,要不是洪小莉,我还不知道要笨到什么时候。”
    “怎么又扯出个洪小莉?”
    “就是去年她从法国回来,大伙给她接风,她一见面就说很吃惊我和那只老沙皮结婚了。”
    老沙皮!?杜伟明楞了一下才会意过来。可怜!当年的查理士布朗逊给换了称号。他见宝儿一脸正经,便忍住
笑专心听下去。
    “我听她话里有话,饭后便逼她说个究竟,才知道不光是她,连珍琪也是那老沙皮的玩物之一。”
    “你不怕洪小莉在离间你们夫妻的感情?”杜伟明觉得他也应该站在男人的立场提出些质疑。
    “算了,我一火大,回去又给我逼出两个认识的。”
    搞不过,这个人也未免诚实得愚蠢了。
    “他说婚前的事要我看开些。我觉得这根本是人格问题,可耻嘛!这么多人,亏他也应付得来。”
    杜伟明努力要压抑窜自心底的那股得意劲儿,便硬沉下脸来劝道:“算了,夫妻一场,好聚好散……”
    这时麦克风传来的正是——让它淡淡的来,让它好好的去……。这样尽职的和音天使,叫杜伟明好不容易拉长
的脸,险些要泄了底。
    “坐会儿,我打个电话。”杜伟明蜇到柜台虚晃了一招,做了脸部运动才又归座。
    “你呢!怎么到现在还孤家寡人一个?在外面就没遇到一个让你动心的?”宝儿脸色柔和了下来。
    “有呀!不过不是太黑就是太白。”
    “哈!我就猜你没胆讨个洋鬼子回来。”
    “是没胆,不能为了一己之乐,坏了我这脉优良血统,愧对列祖列宗的。”
    “缺德,又不是养狗娃儿,要什么血统书的。”
    “你不觉得生出一窝白不白,黄不黄的小孩是挺吓人的事,若还有巧克力色就更加可怕了。”
    两人嘴皮子耍乏了,宝儿回原座招呼去。杜伟明这才松垮下来。他想过千百种他们重逢的情景,却没有一种是
像今天这样的。回忆的确会美化一切的,他不该忘记他和宝儿已经很久没有静下心来说话。不光是指中间空白的六
年。再早自他学会挖苦宝儿开始,两个人日子就没好过。他记得宝儿决绝前扔给他的话是:“两年来我从你这里没
得到什么,就只学得个牙尖嘴利。”
    所以今天落得个嘴皮子相待,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不是没想真心待过宝儿的,可是打开始他就觉得吃瘪得厉害。首先是身高,他本来就不比宝儿高多少,那年
头又流行牛仔裤,宝儿长手长脚经此一束,更显得鹤立鸡群。杜伟明便老怀疑她还在长、始终在长。那时候他常做
的一个梦,便是宝儿已经追上了他,且超出有半个人的高度,他必须仰头才能看到宝儿的脸。赴美后,这个梦不复
出现。不过由这次的重逢,还是可以证明一点,那就是宝儿永远比他记得的要高。
    还有宝儿大而化之、自来熟的个性,使她处处逢缘,几乎全校园的人都认得她。两个人走在一起,“宝儿!宝
儿!”之声此起彼落。没多久他的名字就让“杨宝儿的男朋友”给取代了。从此他觉得自己成了众矢之的,随时要
防乱箭伤身。
    他恼怒自己的孤拐个性死灰复燃,对宝儿的大众化更是愤懑与不屑。类此诸多因素便激得他反应异常,但凡宝
儿的一切经他过目,便剩的个鄙夷与挑剔。
    从举止行为,穿着打扮到天生的五官身材都给他批评得一无是处。比如说他老取笑宝儿的手大脚大,肩宽体高。
对宝儿喜着裤装则评之为毫无女儿态,待宝儿从善如流地改着裙装了,他又可耻到笑她不知道该穿丝袜。这样吹毛
求疵,他自己都觉得无聊。
    不过这样的情势也没维持多久。没半年吧,宝儿突然开窍了。面对他的冷嘲热讽不再乖顺如昔。她也学会了反
辱相讥,且比杜伟明更是机敏灵巧。这不知道是他调教有方,还是女孩子天性使然。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两人再没能好好坐下来真心谈过话。直到那位,应该说那只老沙皮出现。他问宝儿到底那
家伙有什么好。宝儿说:“别的我不知道。可是至少他懂得我的好,懂得珍惜我。”
    杜伟明想说:“笨蛋!谁不知道你的好……”可他发现不要说是赞美之词,连个稍微正面一点的形容词,都因
为长久不用而告缺货。以至于他说了头两个字后便张口结舌了,就此他便败下阵来。
    在外岛的第二年,他接到宝儿的喜讯。他再冲动也不至于干犯军法杀回台北。他们驻防的离岛实在小。碉堡设
在岛中央,子夜的海浪声却在耳际作响,唰!唰!唰!一波一波规律地拍着岸。有首新诗把这样的自然现象比喻作
大海亲吻着大地。杜伟明觉得此君未免太过残忍,一夜下来,再甜蜜的吻怕也剩得个唇肿舌肥。可是他还是错了。
这是首情诗,适合恋爱中人读的。而不是给他们这种失眠与失恋人看的。
    他的留洋固然是基于理想抱负,但多少还有些自我放逐的成分在其中。大概除了宝儿外,很少有人能理解他惧
洋已到了何种地步。举凡鬼子的吃、喝、穿、“性”、望(理想也)、爱,每一项都令他不惯与不解。更要命的是
他学习洋文素来有个障碍。倒非关乎字正腔圆与否的问题,而是他一说鬼子话就脸红,且是从嘴到耳根唰得一下、
很严重的红。杜伟明干犯这些大不讳而远赴重洋,便知他决定的是何其无我、何其壮烈。
    可是杜伟明一到洋域便发现了个道理,鬼话原来是说给鬼子听的。面对那些金发蓝眼的面孔,他的洋文突然流
利了起来。他才知道以前的脸红乃是因于对同胞的腼腆与抱歉。就这样他便扫除了自国中以来学习番语的障碍。
    至于物质上的吃穿用度,倒也无想象中的可怕。他所在的城市是全美中国同胞的聚集地。但凡能想到的中国食
品在超级市场都买得到,还有想不到的——毕竟中国同胞的来处不一,货源便不止一处了。
    再说到“爱情”观,他乍到异地时确实叫随处接吻的鬼子惊得面红耳热。更甚的每次夜读毕,穿越阳光微弱的
校园,暮黑里传来一阵一阵嬉笑、喘息声,更是骇得他本能地啐道:“狗男女”。尔后杜伟明发现这三个字果然好
用。不仅是治愈他心跳加速的良药,且满足了他那小小的民族优越心。从此但凡遇到不顺心的事,他便搬出此贴良
药。服食日久他便相信自己是身处乱世的清者,自小到大他活得从没那么自重过。
    异域的生活比他原来预期的要顺遂得多。于是他念完硕士又攻读了个博士才回来。五年多的留洋,由于他的自
重自爱,他没得罪过任何人,可是也没有结交到任何朋友。这倒与他的孤拐个性十分吻合。那几年他享受到前所未
有的自在。
    台北是个叫他又恨又爱的地方,倒不光是宝儿的缘故。这里毕竟是他生长的地方,有一切伴他成长的东西,有
一切供他惆怅低回的材料。但,同时他也必须接受那如火般热烈的同胞爱。回来头一个月超过三十次的饭局,就吃
得他胆破心裂。
    刚开始他也为自己受到这样的礼遇感动过。可是他实在是怕极了饭桌上的应对,尤其是被询及在美生活的情形。
面对那一双双热切的眼睛,他要怎么解释这五年除了读书,还是读书。每天陪伴他的除了统计数字,就是统计图样。
所以多半时候他总是支支吾吾就带过去了。
    可是他随即发现,这样的处理徒然是为自己裹上一层神秘色彩,只会引起对方的好奇和揣测,所以每次饭局都
让他有暗箭伤身之惧。
    他会留连这样的场所,也是为了平复箭伤之恸来的。几杯酒入肠便可让他放下很多、忘掉很多。几首老歌一哼
便可让他沉浸在昏黄的气氛里,那种照片摆久了的昏黄。宝儿占了他回忆里很大部分,可是回忆会改变事实的。他
以为经过婚变的宝儿会有些低沉、憔悴,甚或有些沧桑的味道,尔后等着他来宽慰和拯救。所以乍见宝儿那张叫短
发衬得有些稚气的圆脸,就令杜伟明颇不是滋味,甚至有点恼羞成怒。
    自他晓事以来,他就以为每个中国男儿身边都该有个芸娘相伴。可是他如何努力也无法使宝儿成为自己心底的
芸娘,这是在初认识宝儿时就该认清的事实。而同样的他不愿去面对、承认的另一桩事实是,宝儿的明朗、明快正
是自己所欠缺、且最需要的。
    所以他眼看着宝儿走进又走出他的生命,便是件很能理解、也很活该的事。
    宝儿复座后,杜伟明觉得应该问问她的近况,虽然这是毋需开口即可了然的问题。
    “年初进这家公司的。以前没做事经验,人际关系以为应付不来,大概是同仇敌忾吧,”宝儿指指正在唱日本
歌的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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