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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古村妖物志-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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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吧,回蓝天上去吧,别管我了,啊?啊?”李子虫说着说着眼泪豆子就滚了出来。听说人能饿七天,他已经饿五天了,活不长了。

  鹰们好像听懂了他的话似的,都垂下了头。后来,4号鹰抬起头,“欧欧”叫了两声,4只鹰就一起飞走了。

  就在这天午饭刚过,4只鹰又一起飞回来了。4号鹰爪下抓了一块足有5斤重的牛肉,在中间飞,另外3只鹰1只在前边开路,两只殿后,是标准的战机护航队形。它们直接落在李子虫的身边。

  原来那是一块熟牛肉!正在昏沉中的李子虫,被牛肉的香味刺激醒了。他抓住牛肉就吃起来。

  第二天,鹰们又给李子虫叼回一块牛肉。这次是3号叼的,4号鹰没有回来。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鹰们虽然也都飞了出去,但没叼回来东西。

  第六天的时候,又叼回一块牛肉,但只回来了两只鹰,3号鹰又没有回来。

  安铺镇北头有一个四新饭店,店门口支了个汤锅,每天都要宰一头牛,熬熟了卖,全镇只此一家。改革开放后,安铺五香牛肉成了闻名全国的水北特产,安铺镇上牛肉汤锅上百家,每天宰杀肉牛数百头,其风味配方,都是从那个汤锅上学来的。掌锅师父姓郭,卖胡辣汤出身,都问他喊郭胡辣汤(牛肉汤做胡辣汤卖)。这天他正在给一个人盛胡辣汤,一只鹰突然扑了下来,把挂在架子上的一块熟牛肉叼起就跑。他一急,把盛好的一碗胡辣汤就又撂到了锅里,差点儿将锅砸烂。他向前追了几步,但那鹰越飞越高,只好望天兴叹,一脸愕然。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郭胡辣汤又看见他汤锅上面的天空上,有几只鹰在盘旋。他就警惕起来了,除了把肉用铁钩子钩住以外,又用麻经子拴住。

  果然,4只鹰旋了一会儿,其中一只突然又扑了下来。但绳子绑着,它叼不走。

  扑下来的是4号鹰。它异常凶猛,眼也格外锐利。它一下子就明白叼不走的原因了,就一边用爪子抓住肉,一边用尖利的钩子嘴去啄那麻绳。只几下就把麻绳啄断了。

  但这时郭胡辣汤也举着舀饭勺子扑了上来。4号鹰刚叼着肉块子飞起来,郭胡辣汤的勺子就狠狠地打在了它的头上。鹰的头骨很薄,4号鹰的小脑壳像一枚核桃般“卡吧”一声就碎了,随着肉块子一起跌落在地上,扑棱一地桃花点子。

  其他几只鹰就一起冲下来,撵着郭胡辣汤啄、扇,郭胡辣汤抱着头钻到砧板底下。3号鹰趁机就把掉在地上的五香牛肉叼起就跑。

  人们没见过这么胆大、这么厉害的鹞鹰,敢跟人抢食吃!郭胡辣汤吓得不敢出摊了,把肉架子挪到屋里。安全是安全了,但人们看不见肉架子,以为四新饭店的牛肉锅搁置了,想买牛肉的人,老远望一眼就走了。因此生意就清淡起来,原来一天就卖完的牛肉,现在两天了还没卖完,四新饭店里充满了臭味。饭店里也有党支部,党支书就上纲上线地把郭胡辣汤给批了一顿,说我不信恁大个人连个老鹰都看不住!你是不是对当初公私合营不满意?故意看着集体财产受损失?郭胡辣汤无奈,只好又把肉架子搬到外面。不过防范更严了,支书给他弄来一张渔网,罩在肉架子上。这方法挺管用,两天了,那几只鹰光在天上盘旋,始终没有下来。郭胡辣汤心头得意,仰起脸笑着骂道:“龟孙!抢劫犯!飞天大盗!下来呀?你可下来叼呀?”

  这郭胡辣汤手里正切着牛肉,一面切,一面望着天上骂。冷不防,另一只鹰就从一片云彩里“呼”地扑了下来。郭胡辣汤吓得屁滚尿流,支书说了,牛肉再叫叼走,或者放臭,就让他赔偿损失。他急了,一下子连肉带老鹰就抱在了怀里。另外两只老鹰就来救援。郭胡辣汤抱住那只鹰就钻到防空洞里——跑进屋里去了。他还得意呢,想着这次把老鹰逮着了,可解解气。却不知道那块二三斤重的牛肉早就掉到外面了。

  就这样,3号旱鹰也牺牲了。

  只剩下1号鹰和2号鹰了。由于饭店的防范措施越来越严密,所以基本上无机可乘。但1号和2号还是隔三岔五的,总能叼回一块五香牛肉回来,不致让李子虫饿着。原来这1号鹰和2号鹰性格比较平和,且异常机智,善于总结经验教训,它们觉得这样入室抢劫风险太高,付出太大,就不再在郭胡辣汤的肉架子上打主意了。而是躲在高高的蓝天上进行侦察,侦察每一个来买牛肉的人,是大人?是小孩?是男人?是女人?是老汉?是病残?肉是提在手里?还是挑在肩上?割了多少,是否值得冒一次险?成功的把握有多大……它们把这一切侦察分析清楚后,就静静地跟在目标后面。待到目标走到半路上后,它们就乘你稍不留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冲下来,往往不等人们回过神,手里的五香牛肉就被叼到天上去了。直到三十多年后的今天,你到安铺镇去割牛肉,临走时,肉铺的老板总要叮嘱一句:“您走好,小心路上老鹰!”外地人会觉得很奇怪,这是什么风俗啊?老鹰怎么啦?

  现在肯定没有那么厉害的老鹰了。但当年的余悸却刻在人们的心上,刻在水北山山水水的记忆里,也许会真的流变成一种风俗,世代相传。

  两只鹰一直把李子虫养活了5年。1976年冬天,李子虫因脑溢血去世。他埋在地根旁边的一块荒地里,坟上面的天空中,经常有两只鹰在盘旋。

  第十四章   洞天杀人记

  怪屯人不仅有打猎的传统,还有采药的传统。怪屯人把采药叫打药。

  水北山区是中国天然的药物园,盛产二百七十多种草药和三十多种动物药。草药如天南星、黄芪、天门冬、灵芝、山萸肉、金钗、石薇等。由于所处纬度不同,水北山区的中草药比别处的独特,比如金钗,别处的金钗是节节草样,称石斛;而水北的是蝎子尾样,称金钗石斛。又比如石薇,同是凉药,但别处的性烈,服后肚子疼,有副作用;而水北的性温,服后肚子不疼,疗效还高。水北的动物药有蝎子、蜈蚣、地龙、鹿茸、红娘、灵脂等。本篇要讲的,就是与灵脂有关的故事。

  灵脂不是灵芝。灵芝是菌类草药。灵脂,又称五灵脂,是寒号鸟的粪便,属动物药。寒号鸟是一种非常特别的鸟。有的童话同情它,说它贫穷可怜,无家可归,到了北风飘雪之日,整夜啼饥号寒,所以叫寒号鸟。有的童话却又批判它,说它懒惰,“哆啰啰,哆啰啰,明天再垒窝。”结果一辈子也没把窝垒起来,冻它活该?其实这都是人的天真无知而已,寒号鸟住在四季保持恒温的豪华石宫里,它“哆啰啰、哆啰啰”的叫声也不是凄凉的哀号,而是优越感很强的欢乐的歌唱。天越冷它越叫得欢,它是在嘲笑辛劳终生而不得温饱、在冰天雪地里哆哆发抖的人类呢。

  寒号鸟自己不花力气去垒窝,住在悬崖峭壁的石洞里,这不是它的懒惰,而是它的智慧。它是一种喜寒动物,选择的悬崖都是背阴、迎西北风处。你到水北山区去旅游,如果仰头看见峭壁的罅隙下面有铁锈色的条状痕迹,那这个罅隙里肯定住有寒号鸟,铁锈色是他们尿液的印痕。

  寒号鸟群居生活,昼伏夜出,性似蝙蝠。一个石洞里少则上百只,多则上千只。公鸟屙屎时,尿排在一边,因此积起来的粪便干燥,呈颗粒状,灰棕色,叫米灵脂;母鸟屙屎时,尿液和经血都混在一起,积起来的粪便呈块状,红棕色,因此叫块灵脂,又叫血灵脂。

  灵脂散瘀、止疼、调经、解挛,是治疗心绞疼、慢性肝炎、产后瘀滞等病的良药。

  由于五灵脂产在悬崖上,打着很不容易。打别的药都是单人独行,打五灵脂必须搭帮结伙。一般都是3个人。两人抬一副棕绳,抬到山顶上,拴在一棵大树或者一块岩石上,然后从悬崖上垂下来。负责打药的人就缒着绳子往下坠。棕绳要用雄黄喂过,以防人往下坠时,有蝎子蜈蚣之类的毒虫往绳子上爬。山顶上要有一个人守着,叫守山,以防野猪或别的野兽将绳子啃断。山崖下也要有一个人守着,叫守崖。寒号鸟的翅膀很锋利,看见有人来掏窝,就群起攻之,有的用翅膀扇人,有的就用翅尖子割绳子,飞过来割一下,飞过去割一下,而且是一群鸟照着同一个地方割,要不了几分钟,鸡蛋粗的棕绳就被割断了。所以,守崖的人要不停地往上放起火箭或二踢脚,起火箭或二踢脚在空中一炸,寒号鸟们就吓跑了。负责打药的人缒绳而下,需要身强力壮,且有熟练的攀登技巧。他带的工具有两样,一把铁铲,几只口袋。由于职责重要,且担有很大风险,所以负责打药的人就成了这个3人小组的首领,叫药头。打出的五灵脂,一半归他,另一半由守山和守崖的人平分。

  怪屯的李干斗是水北山区最有名的药头。他不打别的药,专打五灵脂。2003年春天,他领人在野猪爬后山的一个石洞里,一家伙打了140斤五灵脂,他分了70斤。这东西越来越值钱,80年代还只有两三块钱一斤,现在涨到40块。李干斗把70斤五灵脂背到水北县中药材收购站,一家伙就换了2800元。那时的手扶拖拉机也是2800元一台,他早就想买台小手扶,正好中药材收购站挨门就是县农机公司,他拿着钱连口袋都没装,转身就换了一台小手扶,“哒哒哒哒!”打机枪似的开了出来。

  李干斗高兴坏了!今后犁地、耙地可不求人了!运庄稼、卖粮食可不磨肩膀头了!

  家伙,高兴个球咧!鸡巴个老农民,皇粮不除,你永远别想有真正高兴的日子。这不,李干斗一路打着机枪往家走,离家半里远,就看见门口围了一群人。干啥的?催皇粮的!可李干斗不知道,他以为女人又喝老鼠药了(他女人去年服过一回毒),所以就一踩油门,小手扶冒着大股黑烟,轻机枪变成了重机枪,一头就冲下大东峦,冲过月牙桥,冲到了家门口。

  迎接他的,是乡政府曹乡长。

  曹乡长看见李干斗开了一辆小手扶回来,就忍不住沮丧地咂一下嘴,跺一下脚。他得到可靠情报,说李干斗进城卖药去了,中午肯定带着钱回来。可他却把钱变成了小手扶。

  李干斗将小手扶停下后,曹乡长走上来,说:“李干斗,认得我不认得?”李干斗说:“咋不认得?领导么,曹乡长么。”

  曹乡长说:“知道我们来干什么的吗?”

  李干斗说:“收提留款的么,不收提留款,你们从来不来。”

  曹乡长就恼了:“你胡球说!上个月3号我还来过你们怪屯!”

  李干斗说:“我可知道,那天你在李大馍家打麻将的么,中午一直打到第二天鸡儿叫。”

  曹乡长把嘴唇窝了好几下,不知是想说话还是在嚼东西,然后“呸”地吐了一下,就把话题拐了弯儿,很严肃地说:“李干斗,你知道你有几年没交提留款了吗?”

  李干斗说:“不知道。”

  “5年!”曹乡长说,“你知道你一共欠了多少提留款吗?”

  李干斗说:“不知道。”

  “2800!”曹乡长说。

  真他奶奶的!卖五灵脂卖了2800,买手扶拖拉机2800,欠提留款也是2800!

  “你说,你什么时候交?”

  李干斗耷拉下头:“我没钱。”

  “买拖拉机有钱,交提留款没钱?咹?”曹乡长厉声问。

  李干斗深深地耷拉下脑袋。

  现在,“提留款”这个词儿已经不用了,它将作为一个艰深的词汇遗留在千百年后的汉语大词典上。因此,这里需要给3岁以下的孩子们留点儿背景材料,以便后人修辞典时使用,容鄙人啰嗦几句。

  从2006年起,农民已经不交皇粮(农业税)了,种一亩地国家还补贴近百元。如果每人平均两亩责任田的话,平均每人每年可补助近二百元。可是2006年以前,平均每个农民要上交一百多元,多的达到四百多元。这些钱名目繁多,多得让每一个共产党员脸红:农业税,屠宰税,特产税,乡村道路集资费,水利费,农村教育集资费,五保户赡养费,文教卫生费,桥梁维护费,办公费,村干劳务费,报刊征订费,村委招待费,公房修缮费……一共二十多项,统称农业提留款。每年收缴提留款是乡干部最重大最艰巨的任务。完成了,群众恨你;完不成了,上级骂你。一些村干部干脆撂挑子不干了,因此不少村组出现了无政府状态。比如怪屯的村支书李三馍,因收提留款,夜里有人给他门上抹屎,大年初一在门口挂了个花圈,花圈上写了个大大的“奠”字。李大馍回家就把弟弟骂了一顿,逼着他给乡政府写了一封辞职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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